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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

  •   【楔子】
      做他弟子不过五天,她感觉很疲劳。

      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只有一个师父。但是师父的地位似乎很高,大家的地位貌似都挺高的,这让她作为一个凡人留在这里,时常感到很孤独很寂寞。

      刚来的时候,她常常听到周遭的仙婢嚼耳根,无非都是讨论她的师父有多冷竣,他那两个弟子有多优秀,以及她的来历,她的出身,她的资质。

      第一次听到别人论及她的出身时,她还偷偷伤心了好久,最近对这些话题却是越来越冷淡,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己。

      许是师父见她偶尔伤心难过,又念着那一剑之恩,特地赐了个她新的名字:音音。

      师父是掌管仙界神乐司的华音帝君,却赐了她名字,名字里竟还嵌着\"音\"字,这让她感到很惶恐,但更多的是恐慌。

      师父赐了新名字的那个下午,一直未曾露过面的二师姐终于露了面。

      二师姐来时身后跟着十八个仙婢,她清楚的记得,十四个仙婢随侍,那是上神的礼遇,十八个……

      她匆匆跪下,低垂的头像一颗即将坠地的柚子。眼前一片氤氲,是仙气腾腾,仙雾缭缭。不多时,便露出一抹浅绿,裙角是金银丝线混绣的龙羽花,精细的手工刺出一片春意融融的好图案。

      清脆的声音响起,泠泠如窖藏在雪山的陈年佳酿,虽醇香,却冰冷刺骨,碰不得,更喝不得。正是那浅绿衣裙的女孩子:“听说,你本家在凤夷山?”

      她点点头,小心应了声“是”。

      浅绿衣裙的女孩微微别过头,目光淡然在仙婢身后一处灯盏上,嘴角有了丝毫弧度,口气却有些不同:“小雪,凤夷山,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女孩身后一个青衣束花的仙婢立刻抬袖掩嘴轻笑出声:“凤夷山?小雪怎么会知道?小雪只知道凤凰,凤凰是天后的本家,无论辈分等级,那都是无可比拟的。”

      浅绿衣裙的女孩收回目光,继而投下视线在面前跪下的女孩身上,似笑非笑道:“连本宫的婢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可以告诉本宫么?”

      她语气讲得十分诚恳,像是真心实意的想请教一番,旁人听不出来,可她听得出来,那是讥笑她出身低微。

      她又弯了些腰身,小声道:“区区穷乡僻壤,怕污了尊驾的耳朵。”

      浅绿衣裙的女孩笑着点头,自己找了个椅子软趴趴的靠下来,接道:“也对。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她摇了摇头,恭敬又回:“音音斗胆请教尊上法号。”

      “音音?”女孩哭笑不得,假咳了几声,又捋着衣袖端正坐好,这才敛了笑容正眼她,形容又是从前的傲:“本宫正是天帝第二十八位公主,九肃。华音帝君是本宫的师父,本宫是他收下的第二位弟子。至于你的名字…倒是有趣的紧。”

      她低头一声苦笑,目光无聊地盯着雪白的青花板不知回些什么。

      “看你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形容,你可知,本宫已五万多岁,跟随师父也已有一万多年了。”

      她小心抬头,正对上九肃公主一张孤傲冷清又稚气未脱的脸色。分明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已有公主的架势,大概是承了她本家的威严。

      九肃公主亦对上她眉眼,微金的瞳仁里沉着非凡冷漠:“现下想在本宫眼底下耍什么花样,总归得谨慎一二,你说,是不是?”

      她笑着点头,模糊应了声“是”。

      自那后再也没怎么见过九肃公主,倒是她近旁侍奉的仙婢来过几次,只是都是在她宫外头转,转了不消几句话的功夫,她宫外头立刻什么人也没了。

      仙婢走了一批又一批,理由都是她脾气大,侍宠而娇,侍的还正是她师父华音帝君的宠。

      帝君听闻一两次并不放在心上,时间一长,也懒得再往她宫里派遣仙婢,反正最后都会被她发脾气赶走。

      再后来,人人都晓得帝君收了个不识礼数又野蛮娇横的凡人做弟子。

      其实这些她都不在乎。别人骂着骂着,她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只是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唯有一个师父,再后来师父也不管她了,她就一个人待在自己宫里,足不出户,想讨个清净。

      那一日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适宜大憩一场的好时候。她和了衣,枕着绣了富贵花的锦缎睡下,榻前置着三角兽形香炉,点的是安神的檀香。檀香缭绕,白雾氤氲,很快就扯出许多睡意。

      睡意不浓,但她还是做了个梦。梦中的情形还是她在凤夷山的时候。

      爹娘早在她刚出生时就抛弃了她,其中缘由也没留个什么告于她知道。流浪到凤夷山时,她才九岁,一个人过着偷摸抢扒的生活,三年的偷摸经验已足以让她顺利得手,偶尔会被抓住,挨一顿打,疼几天,也就过去了。疼完了就继续去偷。

      所以于华音帝君的那一剑之恩完全是偶然。

      那天不知道那足不出户的华音帝君究竟怎么了,居然离开了长乐宫到人界走了一遭,这一走,正巧就遇见了他情敌。

      但后来据帝君自己透露,事实上是几万年前他救过的一只蛇妖看上了他,狠狠追了他几万年,他一直没答应。然而她族里的四长老,正是那个所谓的情敌,一直对她心心念念,这一念,恰恰也念了几万年。

      想来帝君那日心情是极好了,溜达到凤夷山时,正巧就被那位情敌撞见。彼时正是蛇族族长要将那位喜欢华音帝君的女子赐给四长老的关键时候,此时遇见未婚妻曾经喜欢的帝君,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长老其实一直都不晓得帝君对他那位未婚妻没有半分意思,一祭开剑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一打,就打了三天四夜。

      等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刚从山尖尖露了个头顶,恰巧那位长老一剑劈向华音帝君,帝君错身一闪,万束剑光立时就劈头盖脸地劈向她。

      等帝君刚反应过来身后有个凡人,她已被剑气劈落下凤夷山。

      华音帝君收下剑冷冷看了四长老一眼,立刻下山抱起她回了长乐宫。

      等她醒来时,已置身在一处金漆玉雕的宫殿,守在身旁的正是一身白衣的华音帝君,七分立领上绣了重瓣的雪白仙客来,额间一点莲白印记,正是仙人的墮记。

      不知那华音帝君是怎么想的,硬要把她挨劈的事揽到自己身上,还说她五行缺三,破军坐命,命格实在太烂,唯有跟他修行,方能平安渡过十五岁,十五岁一过,便能大富大贵。

      她虽是帝君的徒弟,虽然留在仙界生活,但生理发育还是依着凡人的定数来的,十五岁的豆蔻年华,正是个情窦初开的好年华。这个在仙界上唯一肯对她好对她笑的人是她的师父,他给了她安稳的生活,给了她新的名字,给了她新的人生,要她喜欢上他,一切似乎都那么天经地义。

      天界不比人间,在人间喜欢上一个人是情理所至,天经地义。仙界也有嫁娶之事,但全凭身份联姻,门当户对是必须的,所以仙界里万万年也找不出几对相互爱慕的眷侣,仙界里的神仙能够得道飞升,大多十分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更何况华音帝君这么个足不出户清净无为的板正神仙。

      仙界不比人界的自在,对于情爱之事管教亦甚是严厉,天规一千五百条,明码责罚违了七情六欲的,就有三百三十条。

      天规她当然惧怕,但她更怕师父。她害怕师父知道她对他有那样的龌龊念头,每次一看到师父的身影,就让她变得害羞迟钝,又愧疚不已。

      后来她找了个好办法。

      人界的男女若是思慕谁又不敢直明心迹或是相思成疾的,都会将自己的心意写在纸上,了缓心意。她正是个凡人,所以她认为此法甚好。

      于是她将自己的心意全都写在纸上,日暮写下,枕纸而睡,一觉醒来,便将昨夜写下的书信全都取出来通看一遍,然后又全部焚烧,免得落下蛛丝马迹被人发现。她怀揣着对他的喜欢,眼看着那些喜欢日益风长,汹涌成海,一边欢喜,一边痛苦。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面墙还是九肃公主筑的。

      彼时正是日暮,她刚写下帝君的名字,房门突然“砰”的一声,她吓得手一哆嗦,目光立刻警觉地朝声源处看去——正是九肃公主携了十八个仙婢款款而至。

      公主端着双手在身前,神色淡定步伐从容。倒是那叫小雪的仙婢最机灵,两三步便跑到她身前,弯腰捡起飘落在她脚下的纸张,随即又退回来递给了九肃公主。公主只淡淡瞟了一眼,便道:“下午到诛仙台来。”

      她浑身一哆嗦,一个冷颤,翻身醒了。醒时床前已立了两个青衣束花的仙婢,都是九肃公主身边的红人。抬眼看看宫外,透过水红的挡风帘,天色早已暗淡,已去傍晚了。

      她随着两个仙婢引路,不多久便见一处高台,四周都是可怖的饕餮石刻。高台下立了两个锦衣人,一白一绿,正是华音帝君和九肃公主。

      九肃公主屏退左右,便召她上前。

      她一直低着头,不知该怎样面对师父,师父也不讲话,还是等着九肃公主先开了口。

      公主先是冷冷的笑,而后才道:“你身为区区一个凡人,出身低微,体格下贱,帝君坚持要留下你,已是天大的恩惠,你竟敢对他抱有出格之心,可知是犯了天大的忌讳,依天条是要被打入阎魔道,永不超生的?”

      师父未出声,既不指责她也不维护她。

      她点了点头,眼前模糊的只剩一团白色:“音音甘愿受罚。”

      “很好。”九肃公主点点头,伸手抬起她下巴,让她低下的脸正对着师父,她慌忙瞥下视线,生怕自己的目光对上师父。

      公主嗤笑几声,而后才道:“不过我们好歹同门一场,我不会告诉父君的。这里是诛仙台,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立刻就能灰飞烟灭,不用再受轮回之苦。”

      “九肃!”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师父一双灼灼烈火的眼,她还来不及反应,已被师父甩了一巴掌,似乎是用了十分的力,她一个趔趄,猛地摔出几尺去。

      “本君的徒弟由本君管教,你虽是公主,但拜在本君门下,就是本君的弟子,所有行为言语都受本君管教,你若想离开,自可与天帝禀报。”

      她不敢抬头看他模样,只听得身旁一下簌簌,正是九肃公主势如倒蒜的跪了下来。

      他未再理九肃,只是静静走到音音面前,语气极轻,像是平日里的交谈:“当日你为本君挡下一剑,本君念你命运多舛,留你在长乐宫修行,是希望你回归正道,没想到你会越来越不守规矩,如今铸下此等大错,本君不能循私枉法,也无力再保你,你我师徒缘尽,你还是回到人界吧。”

      耳旁突然生起怒吼,是之前万万年都从容淡定的九肃公主,此时音色里却充满了急躁愤怒:“师父你这样和循私枉法有什么区别?!她今天如果不肯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父君,让父君来处理!”

      帝君眼含笑意,语气却是极冷的:“你这是要威胁本君?”

      九肃公主却突然跪下,忙道:“徒儿不敢。”

      她是堂堂的仙界公主,受尽恩宠,有什么不敢的。如果她真要告诉天帝,到时岂不因为她这点私心连累了师父?

      她朝着师父拜了三拜,喃喃着:“音音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侍奉师父身边。音音感激师父这些年的照顾,以后无缘陪伴师父左右,愿师父身体康健,福泽绵长,那样,音音死也瞑目了。”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眼里却噙着笑,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本该是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笑。而今却是要灰飞烟灭。

      她翻身跃上诛仙台,脚下的云雾朦胧不清,浓浓的白色仿佛云雾下还有一方阔土。阔土是有,却离她隔着不知多少距离。她站在诛仙台上,四周和风暖软,柔柔的擦过她的脸颊,柔柔的擦过她的衣衫。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轻松过,轻的像是一片飘摇的白羽。

      她身子往下一坠,柔柔和风立刻烈烈的扯起她的衣衫,吹得她整个人如同一只垂死掉落的大白鸟。

      身后有师父的怒吼传来,很快就淹没在烈烈狂风中。

      她阖眼微笑,此生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很好,这样很好。

      风中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是诛仙台里的术法震碎了什么。

      她此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这样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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