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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匆匆那年 ...

  •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有个人像一阵龙卷风般毫无预设地闯进了思琳平静的生活,一啸而过后消散在无尽的空气里,无音无讯,无影无踪,留给她的是漫长的追寻。
      终于,熬过了青涩孤单的初中三年,思琳以超出县一中录取线六十多分的优异成绩从她那所极其普通的农村中学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他曾说过,会在这里等她。
      “请问,你知道马景枫吗?”这是高一新生江思琳挂在嘴边不厌其烦的问话。可军训期间,提前归校的都是新生,得到的答案是千篇一律的“不认识”。
      “你找他?加入咱们学生会试试吧。”终于在正式开学第二周,一位高二的师兄——学生会招新干事给她点了一盏明灯,面带诡异的笑容。
      刀山火海都要闯,更何况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师兄如此可亲,思琳利索地向他递交了加入学生会的申请表。
      课室外的走廊上,江思琳玉手热汗微沁,下一个就轮到她参加学生会招新面试了,不免有些紧张。
      “江思琳同学,请进!”旁边教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女干事探头出来“宣见”。
      “到!”她挺直腰杆,深呼一口气,故作淡定地走进了教室。
      讲台上,思琳唇角含笑,落落大方地扫量着台下的状况。
      前排是五名学生会干部,三男两女,各自面前的名片架标示了他们的职务和姓名。。
      面试由两分钟的自我介绍开始,思琳思路清晰,有理有据地答复着台下前辈们提出的各个问题。
      几次问答过后,面试官们满意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几位部长将眼光投射在名片上写着副主席的那位正襟危坐的师兄身上。
      副主席双眉一扬,清了清喉咙,淡淡道:“为什么想加入学生会?”
      “我……”教室的门轻轻被推开,思琳不由得顿了顿。
      “不要紧,请继续,我们马主席只是过来巡巡场。”学习部部长忙为自己芳心暗投的新人解围。
      “哦……”思琳欲继续阐述,眼光却正好落在已直立讲台正下方的马主席脸上。
      他!是他吗?方正帅气的脸,英挺如雕刻般的鼻子,尤其是那线条精致的双唇,这些年,他的模样就像是被她无数次反复在脑海里翻看的旧照片,尽管越来越模糊,却永远无法忘记。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思琳屏声敛气再细看,眉心偏右,没有那一抹淡痣,皮肤并不如瓷嫩白反而是超乎实际年龄的古铜色,下巴尖削许多,身高更是比记忆中的景枫高出一大截,宽肩阔胸搭着那件半旧不新却整洁合体的白衬衫显得非一般的沉稳厚重。
      思琳瞬间化为石柱,思路彻底被打乱,喉咙发硬罢工,琥珀色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人。
      全场忽然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入定在无比愕然的表情里。
      他惊讶于现场空气的瞬时凝固,探究地抬眼向讲台望去,与她复杂的目光正好撞上。那不到一秒的时空,那双深邃如蓝湖的眼睛里仿佛忽然狂风大作,波涛汹涌,不过马上又平静如初,仿佛那激烈的情绪只是思琳的错觉。他淡然而冷静地看着台上的她,这种可怕的疏离让思琳快速恢复了理智,这个人怎么会是他?
      “咳咳……”部长再次轻声提醒。
      思琳努力整理了下表情,正声继续,“我加入学生会,主要原因有几点……”不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接下来台上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面试还没结束,那人默然从后门离开了教室,思琳咬咬牙禁锢着想跟出去的双腿。终于完成最后一次问答,她心急火燎地奔离现场,左顾右盼,他的身影已达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思琳卯足劲追过去,那人已落在楼梯拐角处。
      “景枫,马景枫,是你吗?”思琳朝那个背影急切而试探地询问。
      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是的,我叫马景枫。”这句话如云淡比风轻,隐着一股压下所有波澜的力量。
      思琳嗫嚅,“我……我是江思琳,你……”
      还记得我吗,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
      “很高兴认识你,江思琳同学,欢迎加入学生会。”他礼貌而淡淡地回应。
      思琳如吃黄连般哑口无言。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转身低头继续下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幸运带,以此为证!”思琳挥动着左手,不甘地朝他冷峻的背影呐喊。
      他稍作停顿,没有抬头,片刻不到,继续往下走,好像那句话与他无关。
      也许,他真的不是我的景枫哥哥,思琳心如沉入无底洞,失落落地再没有追下去的勇气。
      接下来的日子,思琳多番求证,偌大一中就这么一个叫做马景枫的男生,他就是高二年级的学霸,校学生会主席,那个对所有女生都淡漠疏离的冰山校草。
      那么她曾经的景枫哥哥在哪里?高中注定又是寻寻觅觅的三年。
      团委办公室,2002年元旦晚会筹备会议正在进行。
      马景枫坐在靠里墙的主位上,整整有条地安排着晚会当天学生会各部的工作。思琳单手托腮,呆呆地看着斜上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的声音真好听,低沉纯净中带着微波般的小起伏,字正腔圆,温润如玉。江思琳不觉有些如痴如醉。
      “学习部、体育部负责舞台布置及结束后的舞台复原工作。”马景枫望向两部门所坐区域,思琳赶紧收起那花痴的表情,佯装严肃。他——应该没看见,分别与两部长对视点头确认后继续往下说。
      舞台复原?看来是最后一批撤场的人儿,江思琳心里嘀咕着。
      高中的学生会干事除了打杂还是打杂!忙里忙外,未曾停歇。好不容易,元旦晚会拉上序幕,收拾好那烂摊子,已将近晚上十一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站在雄伟的县大礼堂门口,思琳心里阵阵悲凉。
      县城郊外的大礼堂周边本就人迹稀少,灯火昏黄,这晚还凄风苦雨,花落鸟啼,阵阵寒意不由得从思琳脚底向全身各处迅速蔓延。学习部、体育部大部分干事都是本地人,场地复原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去了。
      孤单一人,夜黑风高,风大雨寒,还没带伞,外加自己的高等路痴!
      焦急夹杂着恐惧让思琳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大门前踱来踱去,希望下一个走出来的人能把自己领回去,还会有谁在呢?
      “怎么,没带伞?”身后传来充满磁性的声音,是他!
      思琳心里一震,慢慢回过头去,是那张平静如水如夜寒冰的脸。
      “我……我忘带伞了,还……还忘了回去的路……”与他对话思琳竟有点口吃。
      “正好顺路送你一程,我就住在学校附近。”他淡淡道。
      “哦……那……那就谢谢你了,哈哈!”无形的压力让思琳不自觉地借调皮来缓解,对着面前稳重如山的人她竟掩口大笑。
      “不谢,走吧!”他嘴角微微上扬,把伞探过来打在江思琳头上。
      一路上,两人持续沉默,气氛有点尴尬。思琳怯怯抬头,仔细打量着那张她曾在远处偷偷探究过不知多少次的脸。像,太像了……
      他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低下头来。思琳赶紧耷拉脑袋。
      “你……你真的不是马景枫?”她忍不住再一次确认。“我的意思是三年多前,在B市,我们是不是见过?”
      “看,这是我们说好的证物,幸运带!”思琳扬着左手臂,眼含星光期盼地望着他。
      “我——跟他真的这么像?”语气平静中隐着淡如蓝的忧郁。
      真的不是……思琳的心再次被掏空。
      “像,很像,就是他眉心偏右多颗淡痣,肤色白皙,而且你还比他高很多,是三年前的他,不知现在如何……”思琳左手搓弄着右手,失落而紧张。
      “他……真的对你这么重要?
      “是的,非常重要!是与我约定将来结伴成家的人,我之所以能来到这里,就因为他曾说过在一中等我。可是……可是他却不知哪去了……”江思琳喉咙发硬,声音哽咽。
      他顿了顿,转移话题道,“高中的科目比初中多很多,学习压力不小吧?”
      “嗯,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好紧张啊!”思琳吸了吸鼻子,露出了活泼的笑脸。
      “那就专心学习,暂且放下所有杂念,也许他在更高更远处等你呢。”马景枫眼里难得出现的温柔让思琳觉得很熟悉很温暖。
      “嗯,我会努力的,很抱歉之前给您带来的困扰,我以后不会了。”思琳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原来在这位兄长面前,她也是无法抗拒的乖巧。
      继续前行,两人没再说话,气氛却变得自然而和谐。雨夜的路,如此静谧,路灯映照下的细雨,如同纷飞的樱花般美丽。
      “叭叭……”,身旁一辆小汽车疾驰而过,车轮过处,溅起了高低错落的污水花,思琳愣愣看着即将扑向自己身上的不速之客,瞬间石化,只不知何时景枫身子一闪,已挡在她一旁,泥浆在他全身上下散开了花。
      他……竟然……思琳目瞪口呆抬眼看着贴在身前好整以暇的他。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你……你没事吧?”她受宠若惊道。
      “没事,回去洗下就好。”景枫抖抖黏在身上的湿土,若无其事答道。
      “谢谢师兄!”思琳终于改口这样称呼他。话音刚落,习以为常的胃部锐痛一下下袭来,思琳额头冷汗直冒。一晚的奔忙、忽来的冷雨加上方才虚惊,她的老毛病肠胃炎又复发了。思琳默默咬着下唇,右手按着胃部继续往前走,疼痛使挺直的脊梁逐渐弯曲。
      微小的变化,他竟然觉察了,“怎么了,胃疼?肠胃炎又复发了?”
      思琳轻轻点头,不再隐瞒。
      “前方就是校门口了,你在那里等我,我去去马上回来。”他把伞塞到江思琳手上,转身消失在雨雾里。
      不一会,远处一个潮湿的身影飞奔而来,景枫把紧握在手里的肠胃药和一瓶已揭盖的矿泉水递给思琳,“快,把药吃了!”
      思琳接过来,扫了眼这熟悉的药丸——同怡堂的健脾丸,心里一滞。
      来不及多说什么,她三下二除五按吃了几颗。景枫轻抚着她的后背,神情关切。
      一会,看思琳脸上的表情终于舒缓些,他才道,“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老毛病了,小时候得了一次急性胃肠炎后拉下的病根,不过好久没复发了。”
      “那你赶紧回去洗漱休息吧,这把旧伞,你拿去用就好,我就住在附近。”景枫恢复了淡然,转身向校门右边的道路走去。
      他……竟然说“又”?他……竟然买了她的惯用药?难道他……
      “景枫,马景枫,是你吗?我是江思琳,你为什么不肯认我!我给你写了好多好多信,打了好多好多电话,到你家,到一中,到处找你!”
      霎时间,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泪水和着雨水从思琳苍白的脸上顺流而下,“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你装作不认识我,一定有你的理由对吧?我会听你的话,不再打扰你,好好学习,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找你的。”
      接下来的时光,思琳没有食言,专攻学业,努力跟上景枫的脚步。退出学生会后,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高一高二两年级按成绩排名顺序混合安排考位,这是思琳可以近距离看到景枫的机会,也是考量两人成绩差距的残酷时刻。景枫往往坐在高二年级前三位,而思琳则在高一第十到三十位之间徘徊,总算每次都还能同在一个考室,在后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已是种满足。
      景枫高三后,考试近观的机会没有了,只剩下傍晚时分的走廊遥望。
      幸运的是,景枫的生活如钟摆般规律,每天下午六点,那熟悉的身影都会如时出现在思琳楼下过道的另一头,然后径直朝着过道这边学校的偏门走来,偏门正好在江思琳课室的左下方,趴在四楼课室外的走廊边上是个纵观全路的好视角。
      约摸半小时候后,他又会从那里匆匆而进。每天这样一去一回的观望,思琳已然觉得踏实安心。
      时光匆匆,伊人将去。
      距离景枫高考只有一星期时间了,那晚自修过后,高一高二年级全体同学就得离校,为高考考场腾出课室。也许从今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景枫了,想到这里,趴在走廊上的思琳鼻子发酸,愁思百转。
      虽然那两年他们只是连朋友都不是的校友,可没有景枫的一中会是怎样的孤清,她不敢想象。
      景枫……马景枫……思琳热泪盈眶,盯着楼下走道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尽管如此,仍然可以轻易辨识那个她已经铭刻在脑海的轮廓。
      那人正向偏门走来,奇怪的是这日的脚步放缓了许多。思琳握紧拳头的关节有点发白,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跑下楼去,可是跑下去跟他说什么?已经咫尺天涯两年了,要一下子将这种距离缩短到近在身旁,仿佛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已经快到偏门了,思琳心里还在纠结,双腿却不听使唤地从楼梯狂奔而下。
      那人已出了偏门,思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偏门外的小道上,她看见他远在十米外的背影。
      “景枫……马景枫……”江思琳破声大喊。
      他顿住了,缓缓转过身来。思琳不顾一切扑上去,然后,到他跟前猛地刹住,不敢抬头,双手在胸前不知如何安放。
      沉默,还是沉默……思绪太乱,思琳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你……我……我就想跟你说声:考试顺利……”终于支支吾吾挤出了一句话。
      “谢谢……你这两年学业还不错,继续努力。”他的目光竟然这般温和。
      “嗯,我会的!”思琳温顺如小鹿般点头。
      “我走了,你回去吧!”景枫慢慢转身而去。
      思琳怔在原地,不舍地看着那美丽而略带忧伤的背影,心里仿佛还在期待什么。可他已在十步之遥,心仿佛在下落,掉进无尽的时空里,不争气的泪水,滴滴答答染湿了脚下的尘埃。
      眼下,模糊的视线里忽然闯进一双运动鞋,“景枫哥哥……”头都没抬,思琳扑进他的宽广的怀抱里。
      “哇……”她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抽搐啜泣久久停不下来。景枫轻抚着她的后背,那双手很轻很无力。
      “思琳,等我信……”他两手紧握思琳的胳膊,漆黑如夜的眼睛凝视着她,千言万语只汇聚成这一句话。
      “我在26班,记住,不许再耍赖。”思琳转悲为喜,抹干眼泪,略带娇嗔道。
      “嗯……我会加油……我走了,快回去吧!”景枫摆摆手,不再停留,千斤重的背影沾上了稍许轻快,慢慢消失在暮色那头。
      “景枫——马景枫——我等你信!”在那背影消失的最后一瞬,思琳双手拢嘴重复呐喊着。
      信……
      “没有,没有,没有……”,班上取件员邓思思每日同样的答复,让思琳火热的心一天天凉下去,直到全身每个细胞都冰冷僵硬。
      高三,思琳空等了两学期,一如十二岁那年的离别,那人仿佛再一次从世界那端消失了,芳踪难觅,除了“2003县一中高考光荣榜”上,他被国家首府C大录取的消息,告诉思琳他还活着。
      还有厚着脸皮穷追猛打的勇气吗?少女思琳已疲惫不堪。
      别后一年,怀着对C大的诅咒,思琳报读了本省首府Z大,进入了这所排名前十驰名海外的名人手创高校,从此与那人南北相隔,再无期盼。
      不想这两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总不自觉地在嘶喊“为什么?为什么……”
      月下操场,宁谧安然,思琳的眼光依然定格在不知道的远方,许久才幽幽开口:“有些人,你以为你忘得了,却发现越刻意越铭记,有些答案,你以为无关紧要,却发现没有求解,人生就再也无法向前……太多疑问,我要找他,问个明白!”思琳声音难以抑制的颤抖。
      “那……我祝你好运!”不渝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碗大拳头挡住了他俊俏的脸,那掏心的痛苦中夹杂着深刻的恐惧,无人得知。
      到了宿舍楼下,思琳跟不渝挥手道别,转身欲去。
      “思琳!”不渝轻轻叫住她。
      “怎么了?”思琳狐疑回头。
      不渝指了指思琳腕上的幸运带,“这,手链,你一直带着吗?”
      “是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了,是我形影不离的朋友,只中间新编过几次,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们是在B市相识?”不渝若有所思。
      “嗯……你怎么知道?”思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好像从未提起过。
      不渝眼里划过丝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止住,然后他耸耸肩,“猜的,好像你说过!”
      有吗?也许吧,思琳没有多想。
      不渝摆摆手,“回去吧,预祝你游学顺利!”
      “谢谢!”思琳展颜而笑,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江小姝……”不渝对着思琳的背影沉沉轻唤。
      思琳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来,不渝仍在原地,微笑而立,仿佛脸上的肌肉已经保持现状许久。
      她想,她一定是幻听了,这个小名,她已经多年未用,连她的家人都早已改口叫她思琳。这Z大又会有谁知道她这个如此久远的曾用名呢。
      思琳朝不渝笑笑,回身上楼去了,那纤细的背影,越来越高,越走越远。
      不渝顿在原地,是她吗?那只猫的小主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匆匆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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