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8号丙》木加琳

16、同生奇缘

　　这个生日，思琳得在异地过。
　　大连的海滨酒店里，准备了几个月的论坛终于圆满谢幕，思琳轻吐一口气，身上紧绑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今天的活动非常成功，大伙辛苦了，尤其思琳！”李主任赞许地看了思琳一眼继续道：“晚上的宴会七点整在酒店大厅正式开始，大家赶紧回房间准备下。”
　　大伙听完，紧步往房间散去。
　　“思琳，今晚穿什么，是不是上次在办公室看到的那套礼服？”同房的区小雁边走边打探着。
　　“我就只有那套晚礼服，不过是山寨的，不是真货，我朋友在网上淘的。”
　　“这年头，以假乱真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大了，如果那都不是真货的话！”区小雁两眼突出感叹道。
　　回到房间，区小雁三两下换上礼服，再身手敏捷地弄了个落落大方的发型，然后不到十分钟，一个典雅淑女的淡妆就大功告成，加上几件恰到好处的小饰品，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惊叹她虽然没有以生俱来的倾城美貌，却有一双起死回生的灵巧玉手，上天终究还是公平的。
　　“思琳，你好了没有？”她回过身来看旁边的思琳，顿时心生怜惜。
　　不得不说，思琳实在干不了梳妆打扮这活，除了披头散发或简单绑个马尾小辫什么的，再复杂点的发型都不愿意花心思去折腾。可这高贵的晚礼服配上这一头不加修复的散发，就像皇帝的女儿嫁入了平常百姓家，完全不搭。至于彩妆，思琳无论水平再低，就凭她那张极具底子的好脸，稍微一加工，也足够让人嫉妒吐血。
　　“你的头发！受不了了，过来我给你弄弄！”区小雁把思琳拖到镜子前，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十八般武器，不到一会工夫给思琳整出了个漂亮发型来，再给她头发上、耳朵处、颈部等地方配上几件小饰品，思琳都认不得镜中人儿了，端庄秀丽、高贵清新，好看得不敢相信，她啧啧赞叹，“你不去当化妆师太可惜了！”
　　区小雁叹气：“只有天生底子不好，才需要后天加强化妆技能，哪像你，根本不需要这些！”
　　“你这什么话，瞧，你这样打扮多好看，今晚的才俊都要被你迷回家了！走，时间快到了，我们得下去了。”思琳拉着小雁就往宴会大厅去。
　　“我确实得抓紧机会掉回个金龟婿，本姑娘也该找个好人家给嫁了！”区小雁边走边意志坚定地说。
　　大连的深秋夜晚已是凉意甚浓，换上晚礼服的思琳尽管已披上了件羊毛披肩，仍然忍不住直打哆嗦。还好宴会大堂有暖气，进到里边就好。
　　入口处，传来阵阵小提琴悠扬动人的声音，一位打扮高雅的女士在宴会门口投入地演奏着不知名的欢迎曲。门口的背景板上，签满了各种龙飞凤舞的来宾名字，旁边，工作人员给来宾拍着立得拍，思琳和区小雁也被逮着留了一张，有种装明星的快感。
　　思琳进到会场时，宴会刚刚开始。她环视下四周，这晚来的人还真不少，而且大都不是普通人。这是由国内建筑行业几大巨头赞助举办的联谊晚会，来的都是业内或相关领域的服务商、政府、NGO等中层以上干部，思琳、区小雁两无名小卒能够混入其中，完全是因为给白天活动付出了难以计量的苦力脑力劳动。
　　晚宴采取自助餐形式，现场灯光昏暗，布置以白色调为主，每张桌子上摆放着一朵百合和一支燃烧着的小蜡烛，大厅中间是一小型临时搭起的舞台，偶尔有请过来的乐队、舞蹈团等在上面表演。
　　今晚，思琳、区小雁作为两小人物，需要做的只是吃饱、喝足，那些广交同行的政治任务，由陈老师、李主任他们做就好，毕竟社交这事儿讲究身份对等。
　　单身已久的剩女区小雁，希望借此机会解决终身大事，在场内像个活泼的小燕子，整场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她的倩影，一大盒名片不一会发了个精光。思琳则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呆着，一个人自在地享受着美食，连名片都懒得带。
　　不过“酒香哪怕巷子深”这道理同样适合用在美女身上，时不时还是有那么几个长相良莠不齐的成功人士忍不住过来搭讪几句，但见思琳不冷不热、惜字如金，也只好知难而退。
　　“思琳，原来你躲这了！”陈老师晃着半杯鸡尾酒，径自朝思琳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
　　“给你介绍下，这位是P银行市场部老总刘猛刘总监，是这些年我们巡回论坛最给力的赞助商。刘总，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同事江思琳，请多多关照。”陈老师对这人的恭敬甚至有些讨好的态度让思琳知道这人绝不可轻易得罪。
　　思琳立马欠身微笑道：“久仰久仰，一直听陈老师念叨您的大名，就是没机会见到真人，今日有机会一睹风采，果然不同凡响！”说谎不是思琳的特长，话说出来稍微有那么点别扭，但她迷人的笑容足以化解一切尴尬。
　　刘猛探究似的上下打量了思琳一番，两眼突然像漆黑夜晚中的猫眼似的发出青光，有些失态地惊叹道：“早听闻协会是卧虎藏龙，如今看来，真不假，有了陈佳这位豪放派美女已够让我们顶不住，现在又添一位婉约派美眉，真是不得了，看来明年我们这赞助费还得给，而且还得给得更多！”说完刘猛有些忘我地朗声大笑起来，眼里隐着丝丝让人发寒的淫邪。
　　思琳看着他笑得有些扭曲的脸，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心想这人的名字叫刘猛，起得果然不错，定是流氓一个。但人家是金主，工作不允许带私人喜恶，思琳只能继续挤出笑容：“刘总您过奖了，我能不碍着您的慧眼，已是万幸，多谢刘总鼎力支持！”
　　“哎哟，小江同志说话太有意思了！来，这是我的名片，有事随时找我！”刘总监双手递上名片来，思琳接过，可她没带名片，而且不愿给他留下联系方式，于是讪讪道：“我……我忘带名片了……”
　　“那就在这里留下你的电话吧！”刘总不容拒绝地递上一张他的名片和一支笔来，思琳怔了怔，只能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
　　抬头刚好撞上陈老师的眼睛，里边仿佛有思琳读不懂的内容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身后突然想起李主任磁性的声音：“您好！刘总！原来您在这！难得一见，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李主任过来轻搭着刘总的肩膀，叫上陈老师，三人往第二处座位走去。
　　思琳正感恩李主任的及时解围，不经意抬头，正好接上刘猛边走边回头扫过来的那一眼，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晚上八点半，宴会终于到了尾声，思琳吃饱喝足，悄悄提前退了场。
　　刚溜到宴会大厅门口，后面那脚步声紧跟着也出来了。思琳回头，未看清那人的脸，已经听到李主任淡淡却命令似的话语：“思琳，酒店门口等我，我马上来！”
　　她没来得及问个所以然，李主任已大踏步朝酒店停车场走去。思琳只好耷拉着脑袋，朝酒店门口走去。这个生日怎么就这么多事呢，她心里嘀咕着。
　　“上车！”李主任的皇冠很快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思琳不情愿地往后车厢走去，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不过马上又停了下来，是陈老师的，思琳确定。回头朝铃声方向看过去，却不见踪影。难道是自己幻听，思琳打开车门，坐到了主驾后面的座位上。
　　“这次出差行程比较紧张，明天就要回去了，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大连吧？”李主任边开车边瞥了眼后视镜中的思琳道。
　　“嗯，听说大连的海景很不错，不知道跟我家乡比起来，是否别有一番风味？”经过前几个月的接触，思琳已逐渐能淡定应对这位神秘的大BOSS。
　　“很不同，尤其是棒棰岛的夜景，咱们去兜一圈如何？”
　　“好啊，谢领导赏脸陪同！”思琳爽快道。
　　大连的夜景确实很美，海滨城市特有的水雾迷离，使得视野所及之处都笼罩着一层朦胧面纱，如梦如幻。车渐渐开离市区，进入蜿蜒幽静的山路，渐渐地，水气越来越重，淡淡的咸腥味随风飘来，微开的车窗外传来沙沙的海浪声。
　　车仿佛陀螺似的围着小岛转上了好几个大圈，终于在半山腰一个凉亭附近停了下来。思琳好久没见到大海了，此刻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车一停稳，她就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样雀跃地奔向路边的围栏处，站在这里，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黑夜里的大海从山脚下一直蔓延到无尽的远方，浪一层接一层推向岸边，哗哗作响，就像失眠的小伙，想睡又睡不着，活力依然，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若隐若现，这种感觉对于思琳又熟悉又亲切。
　　“啊——”思琳忍不住向远方拢嘴大喊起来，这是她到海边时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啊——啊——啊……”一阵阵回音响彻山水间，思琳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嘿——”刚走到围栏，站在思琳旁边的李主任也拢嘴朝对岸喊起来。
　　“嘿——嘿——嘿……”又一阵洪亮有力，断断续续的回响如多重唱萦绕耳旁。
　　思琳和李主任两人齐齐大笑起来，很奇怪，对这位领导，不知何时开始思琳有了种如亲人般的感觉，冥冥中，好像有那么一根线将两个人连了起来。
　　“走，到观海台那去，那边视角更好！”李主任提身就往凉亭那走去，思琳跟在后头。
　　果然，观海台建在临海石崖之上，站在亭边，垂目而下，是波涛澎湃的小海湾，浪花拍打着石岸，溅起高高的水花，煞是好看。周围细细的水粉滋润了思琳嫩白的肌肤，一阵凉意慢慢袭来，思琳把披肩裹得更紧些。
　　“这里风大，你的礼服单薄，把我的大衣披上！”李主任把脱下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搭在思琳肩膀上。
　　“谢谢！”思琳有点受宠若惊，李主任不说话，抬起眼睛，默默地看着远方，久久的，有些失神。
　　“生日快乐！”思琳仿佛听到这极其低沉鼻音很重的四个字，有些惊愕地侧过脸来，李主任仍然定睛看着远方。
　　忽然他对着大海深处高呼一声：“江康燕，生日快乐！”凉亭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有隐隐的珠光在流转，然后他微微抬头，将眼里的水分咽回了身子里去。
　　思琳更加愕然，原来他口中这个人跟自己同一天生日，而且同样姓江，“康”这字很熟，对，是村里父亲这一代的排辈字，像思琳父亲叫江康发，叔叔叫江康锋，姑姑叫江康梅等，可江康燕这名字则很陌生，不记得村里有过这样一个人。
　　“李……李主任……”思琳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李主任的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道：“生日快乐，思琳！”他顿了顿：“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我已经去世的母亲，她最喜欢大海，所以她离开后，骨灰就洒在了故乡那片她魂牵梦绕的南海之上……”
　　世上竟然有过这样一位与自己缘分深厚的女子，同样因爱离乡，因爱亲苦，同样眷恋着那一片故乡的碧水蓝天，竟然还同一天生日。他们之间还可能有更多交汇的故事吗？
　　“生日快乐！”，思琳茫然地望着远方，喃喃道。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耳边只剩下海风吹打着海浪的哗哗声、秋虫在草丛中的轻吟声，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回到酒店，已差不多晚上十一点，思琳的心里沉甸甸的，百味难陈。人生能有多少巧合，自己与这位已逝的女子，算是怎样一种特别的缘分……
　　“滴……”电梯已到达房间所在楼层，思琳提身往外走，抬头瞬间，感觉一道如冰冷光刺过来，陈佳——陈老师就站在电梯口一旁，面无表情、目光阴郁地看着迎面而来的思琳，嘴角微动，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陈佳对她一向照顾有加，思琳从未领略过她如此看待自己的眼神，不由得一阵凉意由脚底开始涌向全身的末梢神经。
　　“陈……陈老师，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思琳不知为何竟有些结巴。
　　“你不也还没睡吗？”陈佳头也不回走进了电梯。
　　思琳有种强烈的委屈感同时又莫名其妙，不过折腾一天下来，身子骨都散了，什么都懒得再琢磨，她只想赶紧回房洗洗睡去。
　　洗漱完毕，思琳懒懒地靠在床上。白日里，亲朋好友的祝福短信还没来得及看，她慢慢翻看起来。
　　钟大傻：“江思琳同学，生日快乐！我不在的日子想我了吧，很不习惯了吧，哈哈，就知道我这哥们还是很有价值的，记得，有谁欺负你，告诉我，我马上飞过去揍他/她！”
　　“就你爱臭美，谁有时间想你！”思琳撇着嘴，抿着一丝笑意继续看。
　　景枫哥哥：“丫头，生日快乐！大连的海风比较大，注意保暖，行李箱里有备好的肠胃药，需要时记得用，最好不用！卫生巾塞你手袋狭缝里了，你经期这几天可能会来，要注意！手机没电记得及时充，别让我找不到你！”
　　“啰嗦鬼！”思琳嘟着嘴，心里却甜滋滋的。
　　景枫的出现，让思琳心灵长期空荡荡的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这种如父般厚重，如母般细腻的爱护，让她无比踏实安心。有时她会莫名恐惧，如果哪天景枫忽然离去，生活是否还能够继续，就像一个小孩离了双亲一样，不知得花多少时间来让自己变得独立坚强。
　　不过，思琳坚信，不会有那么一天。
　　不知不觉，思琳美美地睡过去了，窗外，乌云不知何时将明月掩盖了，风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