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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剁椒鱼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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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师父早已离开。洛阳城虽大,用心去找一个人也是找得到的,但是小鱼儿不敢。他怕被师父看见,怕师父责罚。师父只要竖一根手指头,他必死无疑。
师父似乎从来就不喜欢他。与她相处十五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头些年还有师太宠着他,师太去世后,他便像个孤儿一样,孤零零活在师父身后,像是最不起眼的小草,开不出美丽的花来引她回眸一望。其实就算他是牡丹,师父也不会看他一眼的。
小鱼儿记得,师太也是不愿意将他收入北鸳剑派门下的,她甚至不愿意教他一点点基本的防御招数。她只是教他念书认字,教他做人要心宽似海,教他要懂得放下。
师父很少说话,大多时候只是端坐着看些书,或者提剑而立,狂练不休。
他喜欢躲在门边偷偷看师父的侧脸。师父很美,清冷如冰,不可侵犯的圣洁,美得让人心生敬畏。他却觉得很亲切。师父从不理睬他,但是他知道,师父,终究是个如水的女子,有着最柔软细腻的心。他知道,师父,其实对他很好。
天山一年四季都寒冷如斯。整整三年的寂静之夜,是师父在他床边苦守。她为他煎药,帮他擦身子,为他掖被角。师太替他针灸,稍有偏差,他便疼得死去活来。师父紧握住他的手,不说话,嘴唇微微颤抖,没有一丝血色。他不认真临帖,师太罚他三天不准吃饭。但是他的窗口总有吃食抛进来,用来包食物的纸总带着淡淡的幽香。他赌气不喝药的时候,师父通常面无表情地点了他的穴,硬把药灌下去。等他醒过来,床头一定有他最爱吃的零嘴。
师父只是不同他说话,更不会朝他笑。
他来的第八个年头,师父忽然变得有些不同。他记得那一天,他端茶给师父喝,不慎跌倒,浓茶水染脏了师父的剑谱。那是很重要的一个章节,他吓得魂不附体,蜷缩在地上甚至不敢爬起来。师父淡淡看一眼剑谱,忽然弯下腰,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扶起他来,说:“疼吗?小心一点。”
疼吗?小心一点。
这是师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婉转如天籁。
他愣在当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师父忽然就笑了,嘴角温柔的弧线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黯然失色。外边那般雪白晶亮的苍茫天地,在这一刻气势全无,只有乖乖匍匐在师父脚下。
后来,一切就难以挽回了吧?
师太死在师父的剑下。
泱泱江湖,唯我剑撩。
剑圣是唯一的,必然有一个要消失。
不是师父残忍,这是北鸳剑派的百年门规。
他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守在师太尸体边哭了整整三天,师父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等到师太下葬后,师父忽然在卧室里晕倒,手心里有四道深邃的血印。当天晚上师父就不见了,一个字也没给他留下。他痴痴地等了三个月,却只有风雪入帷来,不见伊人面。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个家,却原来,不过还是个孤儿罢了。
一夜梦中惊醒,迷蒙中一袭白影凝立床前,竟是师父,脸庞清瘦许多,皓月般皎洁冷洌,满眼清辉闪烁。他看见师父嘴角翘着,却觉得有彻骨的悲伤从那笑容里宣泄千里。师父看着他,却又不像是在看他,许久,许久……蓦地,师父极轻地叹息,气息绵长。
“明天,你就叫我师父吧。”师父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却不可遏止地颤抖。
他并不开心。他本就不希望成为北鸳剑派的弟子。因为……
总有那么一天,师父将成为他剑下的亡魂。
他想起师父手心的血印。师父怎能如此待他?她明知道那般痛苦的滋味,却为何还要让他也来承受?
所以师父传授他北鸳剑心诀的时候,他刻意地心不在焉,一个字也没记下。师父要他勤练剑术,他却连佩剑都弄丢了。师父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偶尔,他会向师父撒撒娇,师父只是淡淡看他一眼,轻轻摩挲他的头,便有叹息从她口中逸出。
从何时起,师父的眼睛总是带着隐隐的潮湿?
“哦!”小鱼儿低咒一声,不知道是谁走路走得那么急,撞得他肩膀生疼生疼的。他挪挪脚想要保持平衡,却一脚踩在散开的鞋绳上,一个踉跄,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刚刚爬起来,猛听得背后“兹”的一声——背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来——偷来的衣服……唉,果然是不合身。
小鱼儿还来不及懊恼,更多的冲击迫使他在大街上左右摇摆,像是漂在水上的浮萍。
“喂,老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跑得这么急?”小鱼儿顺手拉住一个人,不满道。
“咳,越马山庄马少庄主今晚大婚,酒桌子摆得一眼望不到头!马老庄主说了,街坊四邻,只要愿意捧场的,人人有礼,见者有份……我不跟你罗嗦了,去晚了怕是连位子都没得坐了!”被拉住的汉子一把甩开他的手,一脸兴奋,拼了命地往前跑。
“杨大桩子,我说你急个什么劲儿?告诉你,去再晚都有位子留着,保证让你捞够本!”后面传来一阵哄笑。
小鱼儿两道浓眉高高挑起,喜上眉梢。肚子唱了一整天的空城计,他又身无分文,可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