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鲤鱼去》笑昊尹博然

2、云深不知处

　　洛帆曾经幻想过有那么一天，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清清静静，冷冷清清。一个人面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言语已经多余，只有发自心底的声音，和这个世界交流。只是他一定没有回应，所以独自一个人走遍这些寂寥萧索的马路小巷，红砖青瓦，寻找着某个转角处隐藏的秘密。
　　在浓雾中穿行了不知有多久，洛帆完全无法分辨眼前的方位，他已然彻底迷失在了这片迷雾当中。脚下的路看上去一直没有改变过，依然是他最初踏上的一条不宽的柏油马路，但洛帆确信在自己的住所附近并没有这样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马路。尤其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或者一辆车，只有偶尔闪过身旁的一棵树，似乎这是一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马路。洛帆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他甚至无法确定那封留言确实是留给他的，但在他还没想明白这一切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行走在这片迷雾当中了，似乎他的身体已经超越了大脑的控制可以独自行动。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心底某个地方隐隐告诉他，前方也许有一线光明。
　　眼前的雾色依然紧紧包裹着，看不清眼前，隐藏了远方。这浓重的雾气也是静止的，他们静静的充斥在这世间，比肩接踵，他们是舞台的幕布，掩盖着背后的秘密，等待有人去揭开。洛帆想起一个传说，在那遥远的北方有一个阳光都无法照射到的地方，那里终年浓雾弥漫，风霜蚀骨，那里被叫做雾之国。没有人可以到达那里，只有亡者的灵魂，在那里飘飘荡荡，寻找着往生的道路。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洛帆忽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铃铛的响声。他驻足立于这熙熙攘攘的雾色之中仔细的聆听。“叮”，果然那铃声又不紧不慢的传来。洛帆顺着那铃声的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他发觉眼前的雾气似乎突然淡了许多之前，抬眼望去，已然可以朦胧的看见前方的环境。而之前脚下那条走不到尽头的柏油马路也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的黄砖羊肠小道。昏黄的砖路在一片翠绿的青草簇拥下，缓缓的向前延伸出去。洛帆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否要踏上这条陌生的小道，更不知道在这昏黄的砖块尽头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洛帆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向前走去。洛帆回身望去，身后来时的马路不知何时，早已被绿草和浓雾吞没，哪还有来时的痕迹。来时山有路，回首已化无，洛帆只好略有忐忑的继续向前走去。
　　走在这条黄色的小路时，洛帆忽然莫名的百感交集，似乎一瞬间有无数的情感在他的心里涌出，他们纵横交汇，水乳交融。但他们流淌的太快，以至于洛帆无法分辨自己正被哪种感情所占据。洛帆还无暇细想自己已经走了有多远时，忽然一道金色的亮光从他的眼前扫过。那金色的光攸忽一现，金色的粉尘落了洛帆一身，又转眼消失不见，一瞬间洛帆感觉自己被淡淡的暖意环绕了全身。洛帆驻足顺着那道金色光线来时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百步开外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株巨树。这树是如此的巨大，树围约需十人合抱才能环绕一圈，枝繁叶茂，冠顶参天，直冲天际，在雾色的遮挡下愈发显得雄伟壮阔。盘虬卧龙，枝节交错，远望犹如一座小山峰。这古树也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华岁月，经历了多少沧桑变迁。洛帆记得此时早已入秋，但这颗巨大的古树却似乎仍然残存着春意的余韵，只是由于盘旋弥漫在树顶的些许雾色让原本翠嫩欲滴的枝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而那金色的光线正从树顶的某个地穿射而出，只是由于苍繁茂盛的树叶以及越往高处越浓重的雾气给层层的遮挡住了，原本遒劲的光线时隐时现，似有似无。
　　洛帆仔细的观察着这颗巨大的古树，忽然又听到一声铃铛的响声。洛帆顺着铃声回过头去，见树下不远处正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庭院。这庭院看去古色古香，白墙青瓦，正中镶嵌一扇及人高的圆形敞门，深色的木边铺围着整个圆形边框，边缘隐约可见木质雕花。敞门里面是光洁的木地板，最里面摆放着一件素白的屏风。屋檐的西北角下正悬挂着一个铜檐铃，孤零零的立在空中一动也不动。
　　这里雾气消散，但却没有一丝的风动，洛帆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的冷暖，好像身体的细胞都已经全部麻痹，对外界失去了知觉。忽然铃铛摇摆着身体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这铃声传入洛帆的耳朵里，又穿越过他的全身，洛帆觉得自己犹如刚从一场深沉持久的催眠中苏醒，认知和意识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当中。
　　这时，洛帆才发觉那圆门下竟正倚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细长的身形，穿一件淡金色长服，低调而又华丽。长服下露着一双赤着的脚。一袭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几乎到达脚跟。一张素白的脸颊在黑发的衬托下似乎发出微微的光彩，神情恬淡，不怒自威。她手中捻着一管精巧华美的细长的小烟斗，正斜倚着门框悠然的抽着烟。
　　洛帆立在那里，以为那女子定然看见了自己会先开口发问。但那女子只是不急不慢的的抽了口烟，并没有要向洛帆问话的意思，洛帆甚至觉得她似乎完全没有看见自己的。
　　“那个，你好”，洛帆略微有点紧张的问到。洛帆极其不擅长与陌生人搭话，但为了防止这样继续无意义的站下去，只好主动开口打破这凝固一般的寂静。
　　那女子并没有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飘过来看洛帆一眼。她依然抽了一口细长的烟斗，眼神飘忽着望向远处，仿佛在完全没有听到洛帆在讲话。
　　洛帆觉得此时的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正犹豫是否要开口再叫一声时，那女子开口道，“你为何来到这里”。
　　听到这个问题，洛帆有点愣神，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这几天洛帆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直都是混乱的，时间是混乱的，世界也是混乱的，他根本不知道，也没想过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这。。。我。。。我在家里发现一封信，信上说有人在桃林等我，虽然我不知道那封信是不是写给我的。。。。。。但是。。。这几天天气很怪，一直都是大雾，我也见不到任何其他人，所以，所以我就想着出来看一看，也许那封信上确实是给我的一个线索”，洛帆边说边努力的回忆着，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也已经混乱，他只有那天醒来后的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那女子听了后略微点了点头，“很多人都会来到这里，他们也跟你一样，找寻着自己要寻找的东西，但是。。。。。。”，女子看着洛帆，“寻找真相的路途充满着未定与危险，许多人踏上这条路后就迷失在漫漫路途之中，既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也无法抽身而退，永远在那里飘荡着，成了游离的浮萍，即使这样，你也要义无反顾的去寻找真相吗？”。
　　女子离洛帆仅仅几步的距离，但洛帆却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睛里也藏了一片浓重的雾色，让人想看清却又看不清。洛帆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古画中走出来的高贵雅致的女子，以及她说的这些自己完全摸不着头绪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瞧你那茫然无措的样子”，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她弯腰探向前来，几乎和站在高高的青石门槛下的洛帆面对面，“不过你这茫然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说毕站直了腰又大笑了起来。
　　洛帆没想到这个原本看上去冷如冰山的女子居然也有这样荒诞大笑的时候，就像端坐在冰山上的女神一下子摔进了山脚的泥潭里一般的滑稽。
　　“不过，如果你无法确定你你有坚定的信心去找寻真像，我倒是有其他容易的路可以指给你”，那女子忽然安静了下来，看着洛帆，脸上略带着一丝爱怜的表情。
　　“什么意思”，洛帆问。
　　女子直起身，正好站在圆门的正中央，洛帆只得略微抬头仰视着她，看着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洛帆猛地觉得神女下凡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这里”，女子微微侧了身，端起手中的烟斗指向身后。
　　洛帆记得她的身后原本是一架素白的屏风，此时那屏风却早已不知踪影，只有两扇木质推门，装裱的纸上画着几节淡淡的翠竹。
　　“通过屋后的竹林，你可以直接离开这里，没有疑问，也无需解答，身无挂碍，但只需饮过我三杯粗茶即可”，女子脚边放置着一个紫漆小方桌，上面端正的摆放着三个金边茶杯。
　　“这条路我从未告诉过人，如果你决定了，我可以破例让你通过”，女子看着洛帆，面无表情，她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的烟圈如同一条条丝带，萦绕在她纤纤指尖，她轻轻的一挑手指，它们就飘飘荡荡的从她的手指上绕着圈圈，徐徐的飘走了。。
　　洛帆沉默了许久，他是急于走出这迷雾笼罩的怪异的世界，但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这一切的发生跟自己有何缘由。
　　“你之前说很多人迷失在寻找真相的路上，但是，一定也有人成功的走了出来，找到了真相”，洛帆语气平静而坚定。
　　“没错，有很多人迷失在途，也有很多人顺利找到了他们所找寻的东西”。
　　“所以既然来到了这里，不论凶险与否，我也要找寻到我所寻找的东西，解答我心中所有的疑问”。
　　女子笑了，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跟我来，桃林就在这儿”。
　　女子轻移脚步，踱至那株巨大的树下。她长长的淡金色衣摆拖在地上，顿时，绿的叶，黑的发，金的裳，洛帆觉得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副美丽迷人，而又含义深远的画作。
　　走到近前洛帆才看清，树下有一张圆形的石桌，两个石凳相对而放。那女子并未就坐，只是站着。她从长烟斗里轻嘬了一口，秀口轻启，一缕烟色飘逸而出，犹如放飞的莺雀展开小小的翅膀飞向了远处。轻烟散去，洛帆看见一片暗沉的树林，连绵起伏，无穷无尽。
　　“这就是桃林吗？”，洛帆问道。
　　“是的”。
　　“为什么这棵大树枝繁叶茂，但桃林却枝叶干枯？”
　　“这片桃林都是由这棵大桃树繁育而来，大树是源，桃林是流，只有大树开花时，桃林才会复苏生长”。
　　原来这株苍天的巨树竟也是桃树。
　　“那大树什么时候会开花”。
　　“这个可说不上”，女子仰着头看着头顶上大桃树还略显浓密的叶子，“这里的桃树并不因时节而发”。
　　洛帆想起他记得此时已入秋天，确实不是桃树开枝散叶的时节。
　　“这片桃林是入口，就如长长的道路，总要由入口而入”。
　　“那他们通向哪里？”
　　“这个”，女子一副思考的样子，“每个人路过的风景都不一样，有人看到了花，有人看到了海，还有人看到了悬崖”。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每个人的命数不同，所见自然不同”
　　女子径直走到了桃林前，用烟斗指着说，“就是这里了”。
　　洛帆顺着指引看去，见其他地方的桃树都是一棵紧挨着一棵，唯独这里留下了一步宽的空间，两旁的桃树各伸出左右的纸条搭接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入口。
　　“从这里进去”，女子向桃林深处指了指。
　　从外看去，越往深处似乎越阴暗无比，一直到了桃林最深处化成一团抹不开的黑色。洛帆虽然坚定了信心要一探究竟，但看到这黑暗的前途，不禁略微有点恐惧。
　　“要是我真的在里面遇到了危险怎么办，你告诉了我这么多，能否再告诉我化解危险的方法”，洛帆对那女子说。
　　女子笑了笑，“命定有数，如果你注定会遇到什么，不管你怎么走都一定会遇上，况且危难千千万万，并没有统一的化解之法”。
　　所以这真是一场无法准备的冒险。
　　“当然，你这傻傻笨笨的样子我看了也心生怜悯，我就将我房檐下的铃声赠予你，危难时刻或可助你无虞”。
　　“不过”，女子用长长的语气说 “铃声能指引你的毕竟有限，但我看你缘分深厚，身陷险境之时，必然会有有缘人来渡你，所以你也不用过于烦恼”。
　　洛帆略微的挤出一个笑容。
　　“你帮了我这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洛帆有种预感，这个女子可能对自己非常重要。
　　“名字？”，女子做一番冥思苦想的样子，“我从来不去记忆以前的事情，时间长了，竟然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女子自嘲的笑了。
　　“所以你就叫我莫念吧”。
　　“莫念”，洛帆默默的念到。
　　洛帆正要走进桃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个啊，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这位身穿淡金色长服的雅致女子略微歪着头，戏谑的看着洛帆，嘴角盛满了大人逗弄小孩子的嬉嬉笑意。
　　“最后再嘱咐你一声”，女子收齐了笑容，满面严肃。
　　“开弓没有回头箭，进了桃林，就不可以回头，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