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受总想挖我的心》火棘子

6、妙计诱受【一】

　　【第六章】

　　太师椅上。

　　杜千林双腿交叠而坐，他双手伸展开来，扶着左右的椅背，呈舒展的一字。表情漠然，侧着脸眺望楼外的河水。背后，是隐隐若现的青山山脉。不再落拓混沌，而另有一种蓄势待发的神采。

　　一个两鬓苍白的老人进来了。

　　他就是当年杜千林对着三喜饼流口水时，给他饼子的刘老头。

　　刘老头走了进来，屏住呼吸，强抑心中的狂喜与悲凉。狂喜的是，时隔二十多年旧主终于召唤自己了；悲凉的是，明明十年前，就在弥村见过，自己眼拙，没有认出，让他白白受了这么多年苦难。

　　多日前，得到信笺，他几疑是梦。

　　即使亲眼见，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分明是跟安少主截然不同的一个人，面容也好，身形也好，连性格都不同。刘老头恭恭敬敬地半跪在地，用对安氏子的敬称说：「属下见过少主。」

　　杜千林回正头：「坐吧。」

　　刘老头不愿起身，下垂的眼皮盖住大半个眼睛，满怀愧疚地说：「属下不力，让少主遭遇了那么大的灾难。他们全部罹难，以身殉职未尝不是解脱，属下一人苟活，实是惭愧。」

　　「活着就好。」

　　「可是……」

　　「人生一世不过百年，你活着，就很好。」杜千林重复着，冷峻的脸庞映出一丝柔软，「思虑再周到也有意外的时候，谁又可能永远安乐无忧？往事已去，以后不要再提了，坐吧。」

　　「遵命，少主。」刘老头仰望主人，花发轻颤。

　　杜千林开门见山：「我没有今世以前的记忆，不记得安少主做过什么，你知道他的身份吗？」拜日柱贯天所赐，他神智恢复正常。而且触及到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人，能唤醒相关的记忆。比如，见到死去的癞骨异兽，脑海里瞬间忆起这种异兽的脾性和异能。因此，他回忆起见过一面的刘老头是自己的死士。但也仅此而已。

　　刘老头一愣：「属下不知道，死士之军互相保密。而且，安少主作风神秘，对他自己讳莫如深。」连安少主是蛰孟兽一事，也是刘老头当年装死，敌人首领在一旁窃窃私语时偷听到的。

　　异兽再厉害，单打独斗总难长久，何况是一只人形异兽。所以安氏子一直在积累力量，以供下一世苏醒后驱使。栖蛰迫近时，他仍觉得不安全，又秘密组建一支死士之军守住雁断山的某些隐蔽路段。

　　安少主还命令，如有意外，死士就在弥村等他。

　　果然，死士之军被「断刀印 」全部歼灭，只有刘老头活下来。他隐姓埋名，呆在弥村默默等待着。然而，预定的日期，安少主没有回来。如此又过了十数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刘老头不知道，蛰孟兽会改变容颜，安少主成了一个痴痴呆呆的少年，甚至跟自己面对面过——天性，促使杜千林沿着有灵气的小河走下来，走向弥村，如同以前每次醒来一样。

　　杜千林没有责怪刘老头，一切遭遇，归根结底是安氏子识人不明。

　　他揉了揉眉心，一股困倦涌上。

　　「少主，恕属下斗胆。虽然容貌不同，但我见到的安少主，也像你一样容易困倦。」刘老头人虽老，洞察力一如既往，委婉地说，「少主是否，身有不舒服？」

　　「我又要栖蛰了。」

　　「什么！」无论怎么算，也还不到栖蛰的时间，刘老头如被锤击一样震惊。

　　杜千林却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从醒来，到现在，只活了十年，体温就变凉、性格变冷、身体变得容易困倦。这些征兆，都预示着他又要进入栖蛰/休眠期了——因为上次休眠中途被惊扰，换地方后，多睡了几年，身体机能由此紊乱，变得不再按规律来。

　　当务之急，是找个栖蛰之所，安度十年休眠期。

　　然而，考虑周到的安氏子都没能躲过被追杀的命运；杜千林一无所有，连栖蛰的居所都没有找到，又怎么保证下一个十年的安全？

　　刘老头了解来龙去脉后，冷静地说：「少主为什么不回雁断山寻找栖蛰之地？」

　　「在沉睡之前，要解除一切后顾之忧。」

　　「是要解决断刀印吗？属下认为，不如尽早找到栖蛰之所，才是正道。来日方长，只要活着少主就能赢到最好。」如果没有找到栖蛰之所就进入休眠，一定会死。总之，避开连羲的锋芒才是上上选。

　　「不，有连羲在，我睡不安宁。」

　　「雁断山那么大，又凶险，他不一定就能找到少主。」刘老头心存侥幸，「他到底和少主有些交情，不至于如此。」

　　「想一想他父亲，我救过他，还帮他转败为胜，最后不也要置我于死地吗？最初的感激是真的，最后的忘恩负义比初心还真。连羲有他父亲的血脉，现在手下留情，以后年长了、城府了、贪婪了，未必不翻脸无情。」十年很长，长到足够人心变质，长到足够找得到自己的栖蛰之地。

　　「在雁断山之外的地方栖蛰，怎么样？」

　　「没有用，不管藏在哪里，连羲一定能找得到。」就像有北斗星、就能找到北方那样的精准。十年来，追杀如影随形。而每次连羲落单时，两人才能相见。因为杜千林能感应断刀印的杀气，却感应不到连羲身上的杀气——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他从没把连羲当成敌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刘老头仍不死心。

　　「我既然已清醒，就不能再苟且偷生，我怎能忍受在逃亡中、在惶惶不安中栖蛰！」

　　杜千林必须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否则连羲一出手，就是绝杀。自己在呼呼大睡中，心口就被挖出一个血洞——想一想，都不寒而栗。不过，自连羲当了皇帝后，忙于国之事务，基本都呆在奚京。

　　「少主想暗杀皇帝吗？」

　　「不，我有另一种斩断纠葛的办法，前提是得把连羲引到雁断山。」

　　彻底了断纠葛，才能安心栖蛰。

　　刘老头没有问为什么非要引到雁断山，只是眼睛一亮：「这不是难事，属下刚得到一个信报：连羲已出奚京，追杀他的幼弟七王爷连思锦。」

　　「为什么？」

　　「有传言说，连思锦才是圣旨指定的皇位人选，只是被连羲偷偷篡改了。」刘老头娓娓道来。

　　连思锦排行老七，备受其父（先帝）的溺爱，虽然先帝迟迟没有立太子，众人都认为他当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几个月前，先帝忽然驾崩，众人拿出圣旨一看：指定人选竟然是排行老三的连羲。中间的血雨腥风就不说了，总之，连羲的手腕狠，立压众兄弟，最终登上帝位。

　　刘老头解释说：「自古以来，争过皇位的皇子都没有好下场。连思锦不傻，见连羲慢慢坐稳帝位，自己没希望了。这个月月初时，连思锦连夜逃离奚京，现在就在附近的州池逃亡。连羲激怒，率精兵亲自来追杀。」

　　如有连思锦，不愁连羲不来。

　　杜千林豁然起身：「就是这个机会，连羲绝对上钩，你先去雁断山等我。」

　　引连羲到雁断山去。

　　此地与雁断山隔了好几个城池。杜千林把任务分派下去，新找的十几个影卫得了命令，四处搜寻连思锦的下落。影卫队的力量还弱，杜千林令他们暗中保护自己，非万不得已或命令，不要出面。

　　数日后，杜千林来到抱朴岭。

　　这是一片幽深的小森林，连思锦就困在这里，随行的兵士都死了。杜千林明白：连思锦已独身一人，不可能跑进危险的森林深处；可人太多，也危险，所以他会找远离人群的森林边缘地界。

　　杜千林孤身一人，骑着马，搜寻的范围越缩越小。

　　轰隆——

　　轰隆隆——

　　闪电直直劈下来，黝黑的树木忽明忽暗，慑人魂魄。暴雨肆狂，地上的水逐渐没过脚踝。杜千林不由得心生同情：异兽只会为争夺地盘而厮杀，而人更残忍，一定要将对方杀死才放心，即使是兄弟。

　　连羲，是否也将没有心？

　　就在此时，忽见一个破落的小宅子。杜千林走过去，院上挂着一块陈旧的牌匾：「安宅」，门侧，有两个个破旧的灯笼——安宅？杜千林走进去，里边没有人，两个厢房也是空荡荡的无处可躲。

　　逃亡这么久的连思锦，痛恨同类的残忍时，又满含不安。这种宅子，四堵围墙就给人以保护以安全感的地方。莫非，是连羲给连思锦下的套？

　　杜千林点亮灯笼，微弱的光芒颤抖。

　　雨越下越大。

　　忽然，跑步的声音传来，还有脆弱的喘息声。不久，有一个人奔过来了，一瘸一拐，被闪电照耀，他的脸庞清清楚楚：乍一看，和连羲有四五分像，非连思锦莫属。

　　杜千林心中一动。

　　再细看，连思锦长发披散，手抚着左腰，看来腰和腿都受伤了。

　　连思锦几乎是扑在安宅的大门，看了一眼「安宅」两个字。略一停顿后，毅然推门进去了。明明是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厢房，连思锦略一犹豫后，看似很随便地就一头扎进了右厢房，再没出来。

　　——右厢房只有一个大瓮能躲，不就是等着被追兵掀开大瓮活捉吗？

　　——被追杀得连基本的思考都不会了吗？

　　——等着瓮中捉鳖吧。

　　果然。不一会儿，追兵就追了过来，追兵头子的声音极响亮：「他受伤了，逃不远，快给我找！」「你们几个去那边！这几个跟我到院子里去！」

　　一个士兵掠过跟前，杜千林骤然出手，勒紧他的脖子，士兵当时就两腿直瞪挣扎，杜千林以剑抵住他：「别动！」

　　士兵立刻停止挣扎，惊恐地瞪着眼睛：「唔，唔唔。」

　　「喊：他在那边！」

　　士兵立刻扯开嗓子照喊了，一字不漏。院子里传来兵头子的惊讶回应声：「不可能！」

　　「已经杀死了！」杜千林低声说。

　　「已经杀死了！已经杀死了！」士兵喊得更大声了。兵头子被吓到了一样，大吼一声：「什么！你说什么！哪呢？怎么就被杀死了？」

　　杜千林提起那根幽蓝色的癞骨，狠狠敲了一下树，一道炽烈的光芒，如白日一般。咔嚓一声巨响，树拦腰断了。士兵们闻声都冲了出来，惊愕地看着光芒中的杜千林，下一瞬，都拿起武器朝他冲了过来。士兵头子失声大喊：「什么鬼玩意！杀！杀了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