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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魔障 ...

  •   昆仑在第九重幻境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然是漫山遍野的红枫,依然是书和酒还有一包下酒用的花生米。他在等,等那团小肉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憋一股小坏,一头撞向他。等得久了,有些沉不住气,便向林子深处去寻。遍寻不着时,有人逆光而来,笑着喊他:“昆仑!”

      昔时一团小肉长开了,眉眼俊气,秀在根骨,风韵天成。身量也抻开了,纤长结实,糅合了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沉稳——还未熟透的一枚果,酸后回甘,滋味绵长。

      他在他十几步开外站下,不肯过来,只是笑,笑起来两个小小笑涡。昆仑也笑,长者的纵容无奈包含其中。他既不肯过来,那他过去也未尝不可。走近了,近得都能看见他垂下的眼帘上沾一瓣小小落花了。落花白净,落在他镀了一层阳光色的肌肤上,无端诱人。

      相顾无言。

      那是千流归海后的宁静。

      良久。

      他突然一跃而起,朝昆仑一股脑撞来。

      昆仑闭上眼,敞开怀抱接牢他。抱在怀里才能体味出那细微的变化:个头不算矮,但还有往上长的余地,头顶刚刚碰到他肩窝,恰好能全部纳入怀里,紧紧锁住密密封牢,替他抵挡尘世万万般。手底下的肌肤从孩童的柔软过渡到了少年的柔韧,温暖扩大了,昆仑甚至在这温暖中感到一丝煎熬。煎熬渐渐化为灼热,梦中的昆仑热得受不住,一双手攀到了少年柔韧结实的腰上。腰还细,那样一捻,用力些就会断成两截的。这样可怜可爱。爱怜到极处,便将唇凑上去,顺着腰线游走,细细丈量,流连忘返……

      妄念纷至沓来,没顶之前,昆仑明了——心魔已成,在劫难逃。

      一线清明系不住无所不至的心魔,幻象变化多端,如巨橼,狠狠撕开他因情动而龟裂的心防。失了守的五色六根通路大开,往哪都能下刀子。昆仑退守心脉,企图用心念反压妄念,两念相抵,逼断一根心脉,血涌至唇角,从那儿滂沱四溢。

      不论如何,只有那团小肉是不能动的!

      七年光阴,两千来个日夜,汤汤水水、粥粥饭饭、牵牵挂挂,亲力亲为,情冷情热,养得那么好,不该是这样收场!

      他对幻境中那样一个龌龊污秽的“本真”抵死不认,徒劳死守。守至第七日,心血都要流干了,九根心脉,只剩一脉将断未断。他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挨着一面墙,气息微渺,“下世”的光景确凿无疑。他一直半梦半醒,时而昏睡于现世,时而清醒于幻境。

      没想到还会有人哭他。那人变回七岁孩童,立于来凤山山脚,哭得脱了形,声音劈了,听上去血肉模糊。他仰头朝他喊:“昆仑你要等我!等我攒够了钱来赎你!!”

      是了,他的肉肉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从来率性,谁对他好他永远刻在心上,一骨脑一根筋地涌泉来报,哪怕他辛劳一世仍旧“赎”不回你,他也不灰心不丧气不断念,让你一定得好好活着,等到他来迎你那一天。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不就是对那个龌龊污秽的“本真”认账么?他认了还不行吗?

      认了账,同流合污,放纵欲念去胡作非为,他自愿藏污纳垢了,心魔还能拿他如何?

      余下二十日,他在幻境中天马行空,把妄念发扬光大至极点,无所不用其极,能为不能为的他都对那心魔化成的“心头肉”施为一遍,也销魂,也蚀骨,也香艳,也得陇望蜀。

      那团小肉就该是他昆仑的!

      活命的恩情,养育的恩情,凭什么不能要他以身相许?!

      是年丁未,昆仑破第九重幻境,归巫神位。

      出幻境那天,神山上下跪伏于地,迎这还了阳的巫神。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前生因果,此世纠缠。

      又有谁能说得清这尊巫神到底是“神”还是“魔”呢?

      何敬真拜入萧一山门下第三年小暑,神山的白袍们如约而至。这回留下的是效力为一年的药。什么东西一旦成了定例,破例的背后往往伏着大危机。

      十一岁的何敬真学会了内敛,外人面前再是心急如焚再是肝肠寸断都不温不火,木木然接过丸药,脑子里已过了无数种后果,每种都不得善终。他熬了一宿,转天清早去了少苍阁。周行逢被扰起来也只略略收拾就出来见他,没让他久等。及至见了面,话又没头没尾不知从何说起,神不守舍,只是枯坐。周师兄好脾性,慢悠悠品茶坐等,等他自己披荆斩棘,从乱麻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半晌。

      “师兄,我想习武。”这话得一气呵成,略有停顿指不定就半途夭折了。

      走门路走到了师兄这儿,无论有路没路都不是味道。

      周师兄不响,似在思忖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明白这便宜师弟为何把门路托到自己这儿。
      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周行逢更有门路?有了门路,也不是谁都有那份脸面的。

      没有门路,两眼一抹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要习武,那不胡闹么?

      有了门路,猛孤丁打上门去求人家收徒弟,磕头磕死在门外人家也不一定理你,谁知道你是哪条沟子里溜出来的泥鳅哇?

      便宜师弟还是有几分眼色的,知道托给老头不成,老头名声太大,人情债欠下了还死他!还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托给二世祖也够呛,那少爷秧子就晓得混吃等死,其他的事两手一袖,举脖子瞧着!

      所以还是得托给既有门路又有脸面的周师兄。

      “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这话不作伪。要做宰相,鸡毛蒜皮经手过,水里火里历练过,见多才识广,总理起一国政务来方能不慌不忙、一丝不乱。猛将都是九死一生从小卒子一路拿命拼闯,拔出尖来,一步步磨上去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猛将也是拿千万条性命堆出来的。要找个拳脚功夫硬、脑子里还存着“硬通货”的猛将,那份难,一点也不逊于寻一个经世治国的良相。何况还得会教,别茶壶里煮饺子,光自己心里有数,有货倒不出。人选倒是有。只要他亲自托情,人家必不会推辞。差就差在了年岁上。何敬真虚岁十二了,这个年岁习武,骨头都快长硬了,学起来得多吃多少苦、多受多少罪?

      “习武之人多自幼时习起,那时节骨骼尚软,好塑形。你今年虚岁十二,虽未完全长成,骨骼却已硬实,习来不易。”周师兄委婉的提点他,这事有难度。

      “我可以多练。”何敬真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吃苦当享福的决心千真万确。

      周师兄也不废话,送走了何敬真后便开始着手张罗。

      夏去秋来,沥沥秋雨中,春水草堂来了个访客。访客姓沈名舟,字飞白。投的名刺上说他是诚心来领萧老教诲的,望萧老允他多扰些时日。见了名刺,老头亲自出来迎,冠服堂皇,煞是郑重,敬的就是访客这份人品。

      古往今来,猛将如过江之鲫,打出了名堂的也不少,林子一旦大了,啥鸟都飞。有屁事不懂,就晓得一味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有打着打着就黄袍一盖窃了国的;有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挟天子令诸侯的;有打了一半就撂挑子走人,投到敌国,掉过头来打老东家的。比对之下,沈舟绝对是只“好鸟”。这么说有些失敬,套用萧一山一句话:“沈飞白行事坦荡,不欺心,不轻诺,不二过,战功赫赫却不张扬,手握重兵却不招忌,功成身退不恋栈,善始善终,乱世当中能如此,这份人品,这份本事,不算古往今来独一份,也是排得上号的了!”老头眼睛经常长在了头顶上,能得他这样评价,这人顶天了!

      贵客临门,少不得摆家宴招待一番,也少不得喝两杯。老头也不叫小僮伺候,单打发何敬真过来执壶。这阵仗,连混吃等死的少爷秧子都瞧明白了——老头这是要把蛮子“挂”出去哇!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头开口了。他指着何敬真说:“这小子想学几套拳脚防身,看看沈将军是不是得了闲能给指点指点。”。都是套话,私底下的关系早就铺垫好了,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老头在宴散之后留下何敬真单独说话,想了想,觉得还是长话短说的好:“给你引上道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再想想,又说:“得下死劲头去学,不许半途打退堂鼓!”何敬真点头。老头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看他走没了才开始思量周师兄唱的是哪出。周师兄事先当然和他提过这事,也向他征求过人选,他也列了几位供参考,没曾想最终搬来的却是这尊大佛!佛太大了,若是手下徒儿跟不上板眼,那学起来可不乱套了么?!还有一条:小小子是个牛脾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来为了赶板眼,弄得两边下不来台可怎么好?

      想了一会儿,又觉着事情不到那个份上,空想无益。末后只在心底叹了口气:“小子,能托到沈飞白门下,足见你周师兄是下了血本的!这份恩情可不浅,但愿将来他别要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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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正在写的文有两篇 《好狗不挡道》和《无端迷恋你一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作者专栏看看,先收藏,文章更新会有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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