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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事 ...

  •   周姑妈似乎已经习惯了走时还清清静静回来就一团喧闹的情景,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径自进了侄女的卧房,果见那床上窝着个小小的身影。

      周涤清见了姑妈进来,忙起身相迎,周姑妈顺势牵住她的双手,一起往床边而去。她往床上那惨不忍睹的小脸看了一眼,诧异问道:“这模样怎的越发凄惨了?”

      周涤清便将事由与她说了一番,饶是周姑妈对这府中向来疏漠,也忍不住勃然变色:“何人如此阴毒?手段竟这般残忍下作?”

      姑侄之间向来不需避忌,周涤清便道:“听那边口风,只怕是二太太的手笔。”她因恨丁氏狠毒,竟连伯母也不肯叫了。

      “好狠毒的妇人!”周姑妈恨恨。

      周涤清心中已下了决断,趁姑妈义愤正盛,当机道:“姑姑,无论如何,他都是一条性命,且又是我的弟弟,侄女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我们过了年就要回乐安,这孩子仍要落在二伯母手里,只怕是活不成了。我不知二伯与我们有怎样的恩怨,只这孩子却是无辜的。”

      周姑妈看着侄女明净无垢的双眸,无奈道:“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却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请求,只似有所追地说起别的事来,“我有时想到你祖母,想起她这一辈子,除了一个‘遇人不淑’竟再想不出别的评判来。幼时我听她讲述闺中乐趣,知她在家时也是个千娇万宠的娇女,谁知嫁人后却受这般摧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能不叫人意难平。

      你祖父并未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世间总有些事说不明白道理,你祖母姿容昳丽,更兼性情温柔娴雅,和你倒有几分相似。可你祖父却无论如何都不喜欢,她在时,为个张姨娘,不知受过多少熬煎。那张姨娘俗鄙跋扈,仗着你祖父的宠爱,处处与她为难,你祖父就跟迷了心窍似的,由着她作践你祖母。”

      周涤清心中明了,“这张姨娘就是二伯的生母?”

      周姑妈点点头,“是,你祖父虽只她一个妾,我们嫡脉却因此过得极其艰难,纵然你祖父才是罪魁祸首,可在这里也少不了她的功劳……你二伯自小聪明伶俐,甚得你祖父喜爱,颇有些骄矜,与我们也并不和睦。你祖母亡故后,法妄……也就是原先的崔老夫人热孝进门,她们母子才失了欢心,却终究比我们好一些……再后来,我就进宫了。”

      周姑妈缓缓道来,并无多少波澜,她却能想见其中的凄苦不平之意。

      祖母与其血脉可谓皆未得善终,祖母婚后饱受磋磨,盛年凋落,一尸两命;父亲伶仃多年,好容易峰回路转,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却又在壮年遭遇不测;周涤清本有一个大伯,便是族谱上落名周芳仁的,却在五六岁时便因病夭折;唯活了一个姑姑,可这活着的才是最煎熬的,亲人皆亡,

      她又在宫中耽误半生,无家无后,若没有周涤清这个嫡亲的侄女,纵鲜花着锦,孤零零形影相吊,又有什么意思。因而要她忘却前嫌,对造就她苦难之人的后嗣生出什么怜爱之心来,却也是强人所难了。

      周涤清不知为何,心中的难过像潮水般一重一重地来回涌动,要浸入到她的四肢百骸中,无法挣脱。

      姑姑向来坚韧,两人在老家,有圣恩撑腰,又资财丰裕,她经历繁多,看透世事,对人对事再无多少执着,一意随心,因而日子过得甚是如意。也与周涤清说起些事体,却是为了让她明白道理,但心中勿论藏了多少激愤不平却从未加诸侄女身上,因而周涤清虽知这一段不堪的家事,却并未有太多感怀,然此情此景,让她如何不动容。

      周姑妈看见她面色哀婉,心中却是一动,暗恨自己又说多了话。盖因她半生坎坷,心境沧桑,然侄女却如鲜花嫩草,生气勃勃,尚未经历这世上的甘苦悲欢。她唯恐侄女日日与她相伴,不知觉为这种沧桑心绪侵扰,反误了她终身。且侄女生来有夙慧,襁褓中到她身边,便极是妥帖。姑侄相依为命,竟从未教她费过心。她私下里却又怕她慧极必伤,常怀担忧,因而有事却轻易不叫她想多的。于是便立即笑道:“你个小小孩儿做出这般模样做什么?你愿收留他就收留罢,咱家也不缺他一口吃的。”

      周涤清知她心意,勉强一笑:“姑姑若是为难就……”想到真由着这孩子自生自灭,却到底说不下去了。

      周姑妈便笑道:“你呀!姑姑何尝是那起子小心眼的人?又何尝是个心狠的?只一件,就是没他父亲的缘故,这小崽子的性情我也不喜爱,他昨夜跑了想是因我昨日对他不假辞色之故,这般犟气,要留他,你自个儿得先拢住了他。吃的用的,我自不会亏待了他,要我格外用什么心思,却是别想的。”

      周涤清知她嘴硬心软,忍不住挽住她胳膊,将脸蹭在她肩窝里撒娇,“我知道姑姑是好人,对我最好。”

      周姑妈这回却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伸手拍拍她的手,“你知道就好。”

      到了晚间,姑侄俩计议好行事便一同宿了。那孩子虽退了烧,却一直半梦半醒,喂了他几回食水和汤药,便沉沉睡去了。唯恐他半夜又跑了,春葳和镂月便轮番在他床下的脚踏上值夜。

      翌日,周涤清仍未去跪灵,留下来亲自安抚照料那孩子。许是年纪相近,又许是她待他一向温和,又经了烧得糊涂之时的一句“阿姐”,他对她倒是信重起来,一食一饭都要经她的手。若是换了别人,他便抿紧嘴唇,不发一语。还要她时时刻刻都在身边,便是睡觉,也要过一会儿睁开眼瞧瞧她在不在。初时周涤清倒有些感怀,到后面她连去趟净房都不自由,便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经了一日,他却越发同她亲近起来,似乎有什么口子一开,便再也止不住了。周涤清也倒不怕他再跑了,下晌的时候,便温言温语说了她同姑姑的打算,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她和姑姑一起过活,甚而过继到她们房里给她做亲弟弟。

      他那时睁着亮晶晶的一双眼愣愣地看着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周涤清便明白他是愿意的,最少是不反对,心中喜悦,忍不住将他抱了抱,等松开之时,却见他满面通红,还以为他又发烧了。忙忙查看了一番,才发觉他是害羞了,不由一笑。昨日与姑姑说话时的凝重,似乎也一并儿消散了。

      会锦园的灵堂里依然烟熏火燎,袅袅的香烟弥漫不绝,许是日复一日地做道场,堂前真人们打醮的声音都有些无精打采。便在这时一群人鱼贯而入,一边走一边私语,周芳信一把拉住兄长周芳智的衣袖问道:“阿姐叫我们来可有什么事?阿兄可有头绪?”

      周芳智眉头沉郁未开,不耐道:“我又如何知道?谁知道她又要作什么妖?”

      周芳信忙道:“阿兄还请慎言,今时已不同往日。”

      周芳智抬头冷冷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拂开他的手臂,当先往灵堂内走去。周芳信并未在意,回头远远看见寡居的二嫂也扶着丫鬟一步三晃地走来,心头愈发疑虑重重。

      一直到了近辰时,周府能说得上话的主子俱都到齐了,才见奉圣夫人周芳臣一身正三品的全副妆扮,带着一群从人浩浩荡荡而来。

      周姑妈进了灵堂,往堂中一站,直截了当道:“我今日有事要找诸位相商,且要当着父亲的面做个决断。”

      周府中人于周姑妈都有一段仇怨,她一人就断了周府生路,人人心中有很,然形势逼人,却个个不敢得罪她。听她如是说,不由都绷紧了心弦,唯恐这姑奶奶又做出什么要命的事体来。

      周姑妈不疾不徐道:“你们都知道,我嫡亲的兄长只生了良儿一个姑娘,二房的血脉是断了的……”方说到这里,不意却瞥见周芳智夫妇嘴角不约而同地隐隐翘起,心中不由大怒,目光便如利剑般扫了过去。两人一惊,立时将嘴角压了下去。

      只她现下尚有要事,并不好发作,便勉力压下火气,继续道:“因而为防二房后继无人,日后无人供奉祭祀,今日我要宣告一事,从府中过继一个子嗣给二房承继香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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