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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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行因上了年纪，被今冬的寒气一吹，生了一场病出来，为防过了病气给圣上，这几日他并不在御前行走，因而，这日便是秉笔太监马钰随圣上到了景仁宫。
此时，马秉笔见圣上与皇贵妃都宿了，身边一班小内侍宫女们又俱是爱玩闹的年纪，不忍看他们跟着自己苦熬，便与靡姑姑做主，叫他们自去玩耍。
圣上与皇贵妃信重的大宫女此时都在暖阁中值夜，大殿中便只剩了两人。马秉笔便对靡姑姑道，“你我也都是老骨头了，不自己找点松快，只怕熬不过这一夜。”
靡姑姑便笑道：“马秉笔说的是，不如我们到次间坐一坐吧。”
马秉笔欣然应允，便随她到了次间，次间里面还有个隔间，正是供奉故太子的地方。
靡姑姑将他引进隔间，查看了周围，见四周无人，便说道：“此处是安放太子灵位的地方，皇贵妃看重得紧，等闲无人敢靠近。”
马秉笔便点了头，让了她后，方坐了。两人相对无言，俱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靡姑姑先开口道：“你们准备得可是周全了？”
马秉笔沉沉应了声“是”。靡姑姑便自嘲道：“想来我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马秉笔道：“你不必如此消沉，如今宫中防务还在锦衣卫手中，我头前与关指使商议过，这几日便想个法子送你出去，天下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靡姑姑笑道：“马秉笔也是宫中积年的老人了，怎会说出这样稚气的话来？且不说关指使居心叵测，会不会放我出去，只说我便是出去了，没有身份文牒，又如何存身？况我若真能出得宫去，圣上会怎么想？锦衣卫能放我出去，自然能放人进来，帝王多疑，岂不担忧自己安危？岂不将锦衣卫也折了进去？我倒不在意锦衣卫如何，只是若锦衣卫也折了，何人来卫护小殿下安危？”
见他眸光闪烁，似有话说，便又道：“你自知道，我虽不是个好人，但也算不得恶人。我自十二岁入宫，禁中沉浮三十余年，为挣出一条活路来，也做过不少违心的事，并不似秉笔，自来立身清正，问心无愧。但我也大多是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唯有当年李美人之事，却是受我牵连，这么多年，我一直良心难安。若不是我私心作祟，见她生得出挑，便从尚功局将她挑了出来，指望她与皇贵妃抗衡，以平我心中怨恨。恐怕她如今过了二十五岁，已出了宫嫁了人，当是儿女绕膝，平安喜乐，怎会如现今这般命落黄泉，又教唯一的子嗣颠沛流离？”
马秉笔便劝慰道：“可若不是你将她送到陛下身边，生了小殿下，恐怕如今陛下膝下犹空，江山也将后继无人——因而，这正是你的功劳。李美人能为大梁生下后嗣，功德无量，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低头又叹了一声，“也是她福分浅薄……”
靡姑姑闻言却冷笑一声，冷冷睥着他道：“我与秉笔不同，胸中装着社稷万民。我不过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妇人，在我眼中，女子的终身未必比比‘事君以忠’差多少。我救小殿下，固然有几分担忧社稷的心思，更多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一则我要留着他对付皇贵妃，二则却是为着对他母亲的愧疚，才舍命保他。因而如今，便是为此丢了性命，又能如何？只当是还了他母亲的债。”
马秉笔便道：“你这又是何苦？皇贵妃虽睚眦必报，但你毕竟有功于社稷，她便是不依不饶，有我等周旋，陛下未必不会保你？”
“呵呵，”靡姑姑冷笑道，“她虐杀妃嫔，残害皇嗣，又勾结前朝，也未见陛下对她如何，我又是谁，能当得起他为我驳皇贵妃的面子？”
马秉笔闻言，眸中却是闪过一丝沉思，支吾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会对她这般宠信宽纵？”
靡姑姑摇摇头，“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你也知道，我是自我侄女花儿死了后才谋到了她跟前侍奉。我虽服侍她有七八年，但只见陛下对她爱重纵容，却不知因何如此？论容貌性情，皇贵妃无一出挑之处，但陛下却对她予取予求，宠爱过了头，实在叫人费解。难道当真是前世的不解之缘？”她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你是自陛下做太子时，便在东宫侍奉的，想来知道些底细……”
马秉笔微低了头，迟疑半晌，才道：“这与奉圣夫人有关。”
靡姑姑一惊，不由脱口问道：“此话又怎讲？”她这些年忍辱负重，机关算尽，终得了皇贵妃信任，自是知道圣上对奉圣夫人的心思。当初奉圣夫人回京奔丧，皇贵妃暗助圣上谋她，她在一旁也装模作样出过主意。
马秉笔便道：“你知道圣上外家承恩侯刘氏本是豪商出身，虽家财万贯，却苦于出身，门楣黯淡。当年章懿皇后因生得貌美，被点选进宫，刘家上下便极力支持。当时的元后端敬皇后自己并不能生子，因而极力勉励后宫开枝散叶，严禁宫中妃嫔私下争斗戕害皇嗣，章懿皇后才得以平安产下圣上。及至后来端敬皇后生了恶疾病逝，刘家自家又祸起萧墙，四分五裂，章懿皇后与圣上在宫中没了庇护，才叫闵贵人给陷害，幽禁在钟粹宫中。”
靡姑姑点点头，“此事我是知道的。”
马秉笔接着道，“那你必不知道，奉圣夫人此时入宫，是章懿皇后父母的主意吧。”
靡姑姑眸中这才泛起诧异，“我当时虽也在六局一司当差，但奉圣夫人出身官门，与我们自是不同，且才德出众，一来便被宫正司抢去做了女史，当时的宫正也甚是喜爱她，不几年便提了司正。她为人自律公正，宫中与她交好者甚众，当时便是在先帝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当年若不是有宫嫔起了坏心，要夺今上为嗣，企图害了章懿皇后，叫她撞见，当场夺了东厂侍卫的刀，挡在了前面，我竟不知两人是素有渊源的。”
马秉笔长叹一声，“岂止是素有渊源？奉圣夫人与章懿皇后本便有亲，两人生母是未出五服的族姊妹，自幼交好，及至嫁人后，也是往来频繁。章懿皇后年长许多，偏家中都是兄弟，便极疼爱这个小妹妹……后来章懿皇后因才貌出众入宫，两人才断了来往。今上母子失势时，刘家已起了内讧，不再像从前一般支持他们，老承恩侯又（注①）为人忠厚，在家中说不上话，只急得一筹莫展。恰此时，奉圣夫人被继母谗言逼嫁她娘家的一个浪荡子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承恩侯知道，便一时亏心，求她参选宫中女官，去照看今上母子，他竭尽全力保全她的弟弟，也就是已故的周三老爷。”
靡姑姑不由叹道：“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渊源。”
马秉笔又道，“刘家不缺钱财，小崔夫人，也就是法妄，毕竟是个眼皮子浅的妇人，有刘家用钱供着，她倒没一时害了周三老爷。刘家又暗暗送了人进去照看，又上下打点，笼络了府中许多人，才保得周三老爷平安长大，奉圣夫人在宫中也竭力卫护今上母子平安。”
靡姑姑听到这里，却不由起了疑问，“但这与皇贵妃盛宠又有何干？”
马秉笔便道：“莫急，我自会与你分说明白，只这之前，我问你件事，你觉得章懿皇后如何？”
靡姑姑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仍仔细回道：“章懿皇后为人自是极好的，只是性情有些天真……”
岂止是天真？马秉笔心中暗叹，只怕都有些鲁钝莽撞，若不是运道好，入宫后遇着贤良大度的端敬皇后，平安生了子嗣，后来幽禁虽受了些磋磨，到底没伤了性命，又有奉圣夫人全力相护，再后来鹬蚌相争，她与陛下渔翁得利，轻巧巧便做了太后，母家也因此封了承恩侯。唯有一样，福禄寿三运缺一，四十余岁便殁了，算不得长寿之命，但也是极有造化的了。
心下叹过，他又道：“她这般性情，自是护不住陛下的。幽禁岁月又极是清苦，陛下荏弱稚子，受尽摧折，不免日夜惊心。奉圣夫人入宫后便倾力相护，渐渐得陛下信赖倚重，到最后竟是连章懿皇后也比不得了。你想奉圣夫人当年是如何风华？容貌出众，才情无双，更兼性情清正果决，陛下日渐长成，知好色则慕少艾，竟暗生了畸念。”
靡姑姑虽一直知圣上对靡姑姑的心思，却不知竟是从年少时便起了，不由脱口惊呼了一声。一时忙闭紧了唇，四下查看了一番，见并无异状，才安下心来，示意马秉笔继续说。
马秉笔便道：“但他也知奉圣夫人的性情，又因幽禁多年，养成了怯懦卑弱的性子，并不敢表露分毫。及被立为东宫，依旧卑怯怕事，皇贵妃日夜与他相处，岂不知他的心思？谁知她……她非但不劝止，却利用这心思的隐秘不道，暗地百般宽慰纵容，平日里又做张做致，效仿奉圣夫人的模样，引诱陛下。陛下正是性情不定的年纪，不免被她哄了去，将对奉圣夫人的心思移转到她的身上去。天长日久，竟愈发地不可自拔，先时还将她当做奉圣夫人，后来已分不清彼此，竟是再离不得她了……我当时在东宫并不受重用，虽瞧出其中有诡秘之处，却也不知底细，不知如何应对。还是这许多年，我冷眼旁观，才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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