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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入宫 ...

  •   他垂下头去,见自己胸口露出半截沾满泥土的穗子,是他方才一跪一起间不经意将它推了出来。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将那穗子抽了出来,露出后面的羊脂白玉双鱼佩来,两只玉鱼儿,一只完好无损,一只却只剩了半块。

      他沉默着将那玉佩和穗子奉了过去,周涤清双手轻颤,将它接在手中。

      那穗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依稀能看出是团锦结的模样,可周涤清知道,它原是梅子青的,衬这润如凝脂的玉色最好不过,她才特特配了,又亲手系在长极腰间。

      此时,又听陆扬沉沉道:“卑职去了东平,得知底细后,便又快马加鞭赶到了临朐,依照那伙匪徒的供述,在山崖底下找到了公子的……埋骨之处。过去这许久时日,尸身早已面目全非,单从形貌上很难认出是何人,然身量、衣着却与……公子一毫不差。卑职在东平时,便使银钱从锦衣卫手中赎出了歹人从公子身上掳去的佩戴。”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解开来看时,里面是荷包、银香囊等物,正是那日长极配在身上的。

      长极性情清冷,并不爱些繁琐饰物,平日由周涤清打点他吃穿用度,却是色色儿齐全,浑然一个贵气而不失清华的朱门子弟。

      陆扬将那布包奉到周姑妈二人身前桌案上,又说道:“彼时并不见这羊脂玉佩,却是卑职到了临朐那山崖下,从地下起出了尸体,因见形貌不存,便心存侥幸,妄想不是公子。便着人四处查寻,看能否找到其他的线索,却在草丛里寻见了这玉鱼儿……可惜的是,大约从高处坠落,跌坏了一只,有半个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卑职在周围寻查了数遍,也未寻着。”

      周涤清一面听他说着,一面摩挲着那已不成双的鱼佩,将上面的泥土一一擦净,怔怔凝视良久,忽然闭了眼睛,握着玉佩捂住了脸庞。只听得一声呜咽,她双肩颤动,泪水便争先恐后从她指缝中涌了出来。

      周姑妈低泣一声“良儿”,便将她揽在了怀中。一时屋内的随侍俱都含了泪,呜呜哭了起来。

      半晌,周涤清从姑母怀中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红肿双眼,对陆扬道:“公子的……如今在哪里?”她不愿说出“尸身”二字,只怕一旦说了,就承认了长极的死一般。

      陆扬低沉道:“卑职已将……他带了回来,便在外院停放。”

      周涤清心中一痛,道:“你前面带路。”

      “良儿!”周姑妈轻轻抓住她的双臂,劝道,“今日已是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好不好?”

      周涤清摇摇头,便要从她怀中挣出来。周姑妈不忍,略略松开了手,却仍虚扶了她一只手臂。周涤清方往前迈了一步,便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周姑妈不由抢前一步,稳稳将她扶住了。

      周涤清摆摆手,立住了身子,便往外走去,一步一步极是稳当。周姑妈看来,却觉她是用尽心力才得如此,反倒让她更加揪心,便不由分说亲手扶住了她一边,丫鬟燕脂也忙在另一旁虚扶了。
      周涤清也无力计较这些,便由两人扶着,浑浑噩噩到了前院。

      前院正中停放着一口棺材,火光映射之下,显得分外森然。在外院服侍的仆役们早隐隐听到了风声,并不敢上前,此时正东一堆,西一丛,躲在角落廊外战战兢兢地指点议论。

      只有几个侍卫,擎了火把护在周围。此时见统领陆扬领了两位女主人前来,便慌忙低了头行礼。

      周涤清自看见了那口棺木,便浑身没了气力,由周姑妈和燕脂架着,半拖半走着到了跟前。她虽软了腿脚,往前行进的念头却一丝也未放松,因而周姑妈两人无法阻止,只得由她到了此间。

      周涤清此时眼中却已没了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盯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便怔怔往前走去。

      周姑妈忙一把扯住她手臂,道:“良儿,不能再往前了。”

      周涤清置若罔闻,仍是执意往前走去。周姑妈便喝了一声,“来人!把姑娘带回去!”

      同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便一起上前,抱住腰的抱住腰,握住手臂的握住手臂,将她往后院扯去。

      周涤清死死抓住姑姑的手臂,哭道:“姑姑,你叫我看他一眼,让我死心!”

      周姑妈眸光微湿,目露不忍,却仍咬了牙,叫众人将她拉回去。

      “不!”周涤清哀求道,“姑姑,就让我看一眼!我不相信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抓住她手臂的婆子们,带着仍抱着她腰的燕脂,几步冲到了棺材前。

      周围的侍卫们面面相觑,就近的两人便往前一步,手足无措地拦在了她前面。

      周涤清红着眼道:“你们把棺木打开!”

      周姑妈疾步上前,亲身挡在了她面前,按住她双肩道:“周涤清,你想要我死吗?”

      周涤清看着她泛着赤意的双眸,心中漫上一重难言的悲凉,屈身跪了下去,哀求道:“姑姑,我不相信,你叫我看看……”

      周姑妈看她被燕脂架住,并未真跪到地上去,终叹息一声:“真真是冤孽,这么些年你为他辛苦操持,还未见回报,如今一死却几乎要了你的性命……”转而又叹道,“我抚育你十二年,为你操劳为你担忧,又血脉至亲,却比不过你一个半途认来的弟弟,可见都是前生的冤孽,前生你欠了他的,我却欠了你的,才让我如今为你这般煎熬。”

      周涤清满面泪水,只是不住摇头,“姑姑,不是这样,我只是……”忽而像浑身泄了力气一般,双腿一软,便往地上坠去。

      周姑妈便抱着她一同跪在地上,听她又喃喃道:“姑姑,我只是不相信……只是不相信,好好的,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每天一下了学他就回家,从不乱跑,这回怎么就回不来了呢……”喃喃数声,忽而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燕脂依然紧紧抱着她的腰,含泪劝道:“公子地下有知,想必不愿姑娘为他如此的,姑娘,只道是为了公子……咱们家里,公子最心疼姑娘,连夫人也比不上的,他见到你这般,怎能安心……”

      周涤清哭到最后,已是头目昏沉,浑身无力。周围一干人等,唯恐她还要闹出什么,俱都如狼似虎一般,紧紧看着她,见她脱了力昏沉下去,便听令将她抬回了周姑妈的馥春堂。

      ——————————————————————————————————————————

      进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寒冷。乾西本便寥落不堪的宫院让那萧瑟的寒风一吹,愈显萧条。

      长极立在五所的一株柿子树下,抬头看着半空中横斜的一丛树枝,被寒风一吹,便哗啦啦作响,飘下几片黄叶来。

      他想起那年他刚被阿姐和姑姑认到房中,头一回出行,去了京郊的温泉山庄,半道在农家庄子里歇脚,便看见庄里有几株这样的柿子树。

      那时他被阿姐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棉袄,头上戴着风帽,手上拢着鹿皮手套,怀里还抱了个手炉。那样狂肆凛冽的寒风之中,竟感不到丝毫寒意,可如今不过才交了十一月,风中略有些寒意,他却已经觉得冷沁入骨了。

      钟娘子从屋中出来,见他站在柿子树下,风吹得衣角翻飞,便心疼地劝道:“大郎,外面风大,快到屋里来。”

      长极眉尖微蹙,心中略有些不快,又有些自嘲:他自出生以来,也不知换了多少名字。原来名义上的父亲周芳义给他起的乳名,到了阿姐家里,又有了小名和牒谱上的大名,到如今为了骗信世人,要有一个在乾西从小叫到大的“乳名”,便又被唤作“大郎”,待不久后他认祖归宗,自然还会有一个皇姓宗室之名。

      人以名字界分,但哪个才是他真正的名字,而他又是谁呢?他心里却只浮着一个名字,“长极”,唯有人这样唤他的时候,他才觉着是自己,才觉得自己是有血肉真实的存在。

      钟娘子见他听了自己的话,便默默转身往这边走来,不由下了台阶,要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他身上,却见他摆了摆手,便略略错开半步,径自往阶上而来。

      她心头不由黯然,这孩子并不是轻易亲近人的性子,这些时日,她和刘娘子也算百般示好,却并不见他亲近多少。

      十几年幽禁,浮生寂寞,早磨没了她们的生机和心气。他的到来倒叫她们死水般的日子起了些许微澜,哪怕他性情清冷,亦不爱言语,但总归叫她们看到了生机,也多来了几分盼头,不似原先一般日复一日地颓败下去,因而两人对他倒也是真心疼爱。

      钟娘子也未勉强,将那披风复抱在怀中,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打了补丁的薄袄,便嗔怪道:“关指使他们也太谨慎了些,与陛下相见的时候再装扮了不迟,如何这会子便作起样子来?我要偷偷在里面给你裹件贴身的小袄也不允,这般下去,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关指使未找到她们一同谋议行事的时候,她们在乾西的日子确乎艰难,但长极进了来,有锦衣卫看顾,又怎会短了衣食?不过是为了做样子,不叫人瞧出其中有什么端倪,才叫她们依旧照从前过活,只暗地里不让她们真正吃了困顿。

      长极便道:“不过是权宜之计,钟娘娘不必烦忧。”

      钟娘子蹉跎半生,并未有育子嗣,然而漫长的幽禁岁月中,不是什么都没想过,也曾遐想她要有一个孩儿会如何,因而长极一声“钟娘娘”(注①),倒叫她心头雀跃不已,眉开眼笑让了他进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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