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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堂辩 ...

  •   原来地方上的大族,多是聚族而居,各门房俱是认识的,只有长极是从京城骤然过来的。众人知他是过继给奉圣夫人胞兄的嗣子,将来便是名闻遐迩的馥园主人,说不得奉圣夫人的万贯家财也要给了他,暗地里便未免生了些隐晦心思。

      周姑妈在乐安虽威名赫赫,但一介妇人偏又有如此地位,总有那般见识短浅的看不过眼,虽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忍不住要嚼舌根子。

      周姑妈回乐安后起造馥园,三五年初成。有人从城中高处俯瞰其中,虽影影绰绰并不分明,却见叠山理水,高台广榭,花团锦簇,极是气象非凡。偏她是闺门中人,又向来躲静,不爱做游园宴飨(xiǎng)之事,便将满园秀色关在了门中。

      寻常人难得一窥其貌,唯有几个亲友能常往来,出门后说起者馥园景色,俱都赞叹不已。惹得城中人都将它当作了极繁华神妙的所在,勿论是达官显贵,抑或是贩夫走卒,俱都生了向往之心。

      前些时日,长极邀周涤英等人到园中小聚,又送了樱花纸鸢,便在族中传了开来。

      周姑妈身份贵重,馥园声名远扬,却向来并不招待外人。此番邀请的虽只是几个黄口小儿,却是开天辟地第一回。莫说是被邀约的几家,当做了极有脸面的事来宣扬,便是其他族人听说,也都振奋不已。只道从此馥园开了个口子,谁都有机缘进去游览一番,更把长极当成了踏脚石,巴巴儿地围了上来。

      只长极性子冷硬孤僻,并不理会他们的趋奉,向来无动于衷,到底惹恼了许多人。

      周涤宁虽性子腼腆,内里却是个热心人。他兄长周涤英年长他们许多,已经开始学着制艺,平日并不与他们一班启蒙。虽受周涤清所托看顾长极,毕竟鞭长莫及,便嘱咐弟弟多尽心力。

      周涤宁虽比长极还小几个月,但到底生于斯长于斯,算个小小的地头蛇,凡事多少能提点他一些,便是不能,两人做个伴,也莫叫长极形单影只一个人孤零零的。因而,周涤清对他也格外上心,寻常往塾堂与长极送纸笔点心,也都要有他一份。

      他本就是个心地纯善的,一开头就对长极极好,又因长极“请”了他们赏花放鸢,自觉情分已经不同,向日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照看”。长极虽嫌他聒噪啰嗦,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到今日学里人看他俩,竟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友了。

      午间他们俩在紫藤花架下,一个读书,一个小憩,倒也自在,初时听墙外有人说话,亦未放到心上,却不料他们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长极。

      只听一个声音忿忿说道:“这周十七忒得目中无人,我几番与他示好,他却全然不理,半点不将我放在眼里。”

      又听另一道声音说道:“可不是呢。方才我说休沐的时候到他家园子里瞧瞧,他竟装作听不见,旁若无人地走了。”

      闻言,第一道声音便冷笑道:“他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走了甚么狗屎运,叫奉圣夫人瞧上,过继在嫡支嫡房下面。若论起出身底细,说不得还是外面的暗门子养的呢,谁知道是不是我周家的血脉,不然当初为什么连族牒都没上?”

      周涤宁听到这话不由大怒,正要冲出去同他们理论,却叫躺在地上小憩的长极瞪了一眼,便止住了脚步。

      又听他们说道,“竟有这样的内情?族中子弟这般众多,勿论旁支庶房,便是嫡支嫡脉也不缺合宜的人选,为何奉圣夫人偏选了他呢?”

      那声音又冷笑道:“谁知道呢?你不知道?街坊里都在传说,她们姑侄俩一老一小,俱是天煞孤星托生的,早早将身边的血脉亲朋克了个精光。这小杂种也是克死了亲生父亲的,说不得也是个天煞孤星,谁知道奉圣夫人是不是便因此才选了他?正好三个天煞孤星凑一堆。我倒要看看,他们中间谁的克劲儿最大,能把其他两个都克死了,最后自个儿活下来。”

      这话如此恶毒,周涤宁一时气得浑身乱颤,却因方才长极制止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孰料长极自己却突然跃身而起,一阵风般卷了出去。待他慌忙追过去时,便见他已将一人打倒在地,骑在身下一阵乱拳。

      他的同伴忙要扑过去相帮,周涤宁便“啊”大叫一声冲过去,将他拦腰抱住,扑倒在地。

      此处离塾堂极近,四人打斗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过去。因是午休时分,堂中并无塾师坐镇,学童们听见动静都走了出来。看见四人撕作一团,不由挤在一旁起哄架秧子,又是拍手喝彩,又是言语挑拨。

      周涤英等人出来看见,便慌忙过去拉架。却不妨那边亦有兄弟亲友,性情品格又各有不同,那性子暴躁的,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助拳;那品性卑劣的,平日与他们中谁有龃龉,便趁机撺掇,煽风点火。

      周涤英等人眼看这边几个孩子吃了亏,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由都将圣人之言抛到了耳后,撸起袖子跳了过去。外间守候的各家书童小厮们听到风声,亦都咋咋呼呼冲了进来,各帮着主子,你打我骂,沸反盈天混乱在一起。

      起始不过三五个人的争执,到后面竟演变成十几人的混战。

      塾师们听到动静,慌忙出来震慑的时候,形势已不好控制。便不得已将塾堂里的仆役唤来,又找来几个年长的学生,一齐发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两边按捺住,一并拉到司塾值房中去处置。

      这偌大阵仗,早有人通风报信到各家去。塾堂便在族居之处,各家离着都不远,因而听到消息后竟都差不多时辰到了。

      各家来的主子唯有周涤清是个晚辈,且年纪最小,本轮不到她先说话,只她听了这从头至尾的缘故,却忍不住先冷笑了出来:“原来我们姑侄三人在诸位亲戚眼里,竟都是天煞孤星呢。”

      众人听周涤宁叙说此事根由底细的时候,听到这一段,便心中打了个激灵。虽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但这般当场叫人抓住的却难善了,更何况话又说得这般歹毒。一个半大小子本不该说出这样淬毒入骨的话来,多半是从大人那边听来的,但又是哪些大人呢?

      街坊族亲私下间,寻常都要传些闲话,周姑妈身份不同,更是嚼舌根的一个好话由。年前奔丧,丧后又带了个嗣侄回来,可不又叫那些心毒眼浅的好生说叨了一番。

      周涤清先声夺人,一则是心中确乎怒意难平,二则事发之时只有他们四人在场,若对面那两个小子不认,她们也无法,便一开口就将阖族亲戚都拉了进去,叫对方来不及反口,把罪名给他们定了。

      果然那边两个小子就要否认:“我们没有说……”

      周涤清却不听他们分辩,往堂中向诸位长辈及塾师郑重一礼,道:“当年我姑姑深得先太后看重,掌着慈宁宫与宫正司事务,却因要抚养我这个累赘,辜负先太后与今上厚望,弃了大好前程,回归故里。姑姑归乡后,修缮祠堂与族学,延请大儒执教,如今咱们周家族学已是远近闻名;又抚恤族中孤老,族中但凡有事,也从未推脱。十三虽年幼,但为着姑姑一片丹心,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问各位长辈一句,我姑侄两人在乐安八年,可做过任何失当之事?可有得罪过诸位亲友?”

      她们这边的人自然忙道“不敢”,对方又有畏惧周姑妈权势或良心未泯的亦连连摆手,剩下几个纵有不满,在人群中却也显不出来了。因而她这一席话,满堂看来却俱是认同的。

      周涤清便肃容道:“那我姑侄为何得族中这般对待?”

      她年已十岁,已初初显出脱俗出尘的风华来,容颜似雪,站在大堂之中,身似玉树,目如秋光,仿佛与这蒙尘的世俗格格不入,分外得洁净昳丽,竟教人不敢直视。

      堂中人谁又敢认下这般罪名?一时七嘴八舌地推脱起来,只说无人有此意。又有谁还留意到那两个少年如何否认?竟一丝辩驳的机会都不予他们。

      周涤清便趁势对司塾周邦德道:“此事因何而起,塾师想必心中已有了计较,晚辈恳请塾师主持公道。”

      周邦德便咳了一声,说道:“既然此事前因后果已经分明,事由十四郎与林家小子言语失当而起……”

      他正说着,不想却听一声尖叫:“怎是我家十四郎的错?你们只听十八那小子说话,难道竟不许我们十四郎分辩么?”

      周涤清不妨教她叫破打算,却也不慌,便道:“不知十四郎要如何分辩?”

      周十四是族长周邦彦的侄孙,便是那妇人抱住的胖大少年,那“天煞孤星”的言论便是从他口中说出的。那林家小子却是他姑家的表弟,在周氏族塾附学的,平日与他形影不离。

      周十四和他表弟忙不迭地否认。

      周涤清便道:“他说你们说过,你说你们没说过,这其中必是有一边说了谎的。所幸前几日姑姑与我说,咱们族塾地方狭小,已容不得这么多的学子,要捐些财帛扩修一下,还只是个主意,尚未践行。塾堂现今就这般大,说不得除了你们四人,还有第五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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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堂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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