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路舒ing

103、蒲桃落枝头

　　送亲是件大事，加上队伍很庞大，行程当然是缓缓而行。四公主对于嫁人似乎还是不情愿，甚至在赶路有些累的情况下就想回宫。但是雪浣很能做思想工作，从离开那天，她就开始和四公主说严家的事迹，我甚至有些佩服她，通读严家卷宗的我都讲不出严家多少有趣的事，最神奇的是，我眼里那个不学无术、留恋花丛，为人狭隘的严定川到了雪浣那里居然是个面目清秀，行为儒雅的好男子，也不知道雪浣这么说是谁致使的。
　　到了第三天，我们一行才从京城到达齐州和并州边界，第四天，唐中卫订下三只大元宝船，在此从陆路换水路，从扬沙江向雍州出发。由于公主不能忍受陆路的颠簸，我们行进得非常慢，不过换了水路后，却是不同，前往雍州的这段水路大部分平稳，只有一处激流，虽说是逆流而上，大元宝船也是很平稳，四公主并没有出现晕船的情况。因而后面元宝船也加快了速度。四公主大概是第一次出远门，感情也是十分丰富，她总喜欢披着斗篷在雪浣、雪悠的陪同下走到船头，一会儿眷恋的看着一潮波流东逝去，一会又是满含惊叹地看着两岸青山相对出。有时也会叫来我们聊一些话，不过这些话题往往是，“那个XX郎将长得挺英俊的，不知道娶了什么的妻，严家公子有没有XX郎将那么高，有没有XX郎将那么厚重的嗓音。那天XX郎将好像一直在看玉丽，就他长成那样，也是想多了吧。”我也是明白了这个公主难怪薄唇，真是口无遮拦，而且还是颜控。想来这公主配上严定川也是可以了，一个油嘴滑舌的小白脸配上一个以貌取人的娇小姐，多好的搭配。
　　我原以为这一路上，除了出一些宵小想要偷摸拐骗，便也不会有其他事，谁曾想进入雍州不久，便发现了东儿不见了。如果说我的前身小月是火云门的刻意安排，那么东儿的失踪却是一个意外事件。照理说，虽然晚上元宝船是停泊的，人要下船也有可能。但是下船口有人看管，东儿如果下船肯定有人发现，而且停泊的地方只是静水区，周围邻近的都是崇山峻岭，没有多少人家，一个姑娘也不会在此下船。
　　负责安全事宜的唐中卫停航查看了一番，同时却发现东儿的失踪存在十分可疑的地方。因为东儿的衣物首饰虽然也不见了，可是枕头底下却留着一只碧绿的玉镯，价值不低。如果一个人将一件物品随身放枕下，必然是宝贝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走的时候遗漏。我、东儿和玉丽三个同住一间房，东儿的失踪，我和玉丽便免不了被叫去查问。实际上，当天东儿失踪的晚上我刚好轮值到去伺候公主的，临走前东儿还和我说了一些话，玉丽还没回来，等回去的时候，东儿不在，玉丽在熨自己的衣服，并没有理我。东儿那边却好像空了一块，本以为是东儿换了房间，毕竟东儿一直觉得三个人住那么小的船房很是拥挤。因为“小月”比较内向，遇到任何事情，都是不爱问，所以我也就忍着不说。直到第二天雪悠过来叫东儿，说起公主因为东儿今日没有去伺候而生气了，我们才发现东儿不见了。
　　我和玉丽两人都是微微低着头，攥着手，回答着唐中卫的问话。我是首先被问，便细声细语断断续续地将昨晚的情况汇报，不时做出一番胆怯抬头看一看的动作我是不怕被怀疑的，毕竟昨日我和雪浣一起伺候完公主才回去。
　　唐中卫又继续问起玉丽：“那昨晚小月回来前，你在做什么”
　　“昨日女婢一直在整理衣服，没有出过门”玉丽低头说着，低头的我看到了她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攥得很紧。她的这番神情让我觉得她一定有问题，以玉丽的性子，不至于那么紧张，而且还特意强调没有出门。
　　“那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话他也问过我，不过因为晚上江风声很大，我还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玉丽抬头看他一眼，无辜地摇摇头。
　　唐中卫，此时转头莫名看我一眼，正好我抬头看他的我视线相撞，我急忙羞怯地低下头。“小月，平日玉丽什么时候整理衣服”
　　“玉丽很在意她的衣服，她空下来时总会摆弄自己的衣服”虽然觉得玉丽的行为古怪，但我还是照实说，虽然这或许不是唐中卫要的答案。
　　“嗯”唐中卫点点头，便让我们退下，然后继续去传唤其他人了。
　　虽然没能跟进后面的审问，不过想来现在都安也在船上，他既然没有提醒我，便是觉得此事应该不是个有分量的事情。如果玉丽知道这个事情却不说，要不是此事和她有关，要不就是此事的黑手让她不敢说，若是前者，定有帮凶，若是后者，此人的身份要不隐秘，要不就是职位不在唐中卫之下。无论是哪种，我都只需等待，况且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更大。
　　我二人一起回船房里，一路上均是沉默不说话。我走在后面，进屋后便关上门，看着前方有些出神的人问道：“玉丽，你说东儿去哪里？怎么会突然不见，我觉得好害怕啊”
　　前面的人兀自出神，完全没有反应，我继续叫她“玉丽，玉丽”
　　“啊，哦，怎么了”她却像是受了一惊，当她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平和下来。
　　我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道“玉丽，你怎么了，你好像比我还怕。怎么办啊”我露出一副焦虑的样子。
　　“小月，让我安静一下吧”她用一种近乎斥责的语气，不耐地对我说。我只好无奈地扁扁嘴，缩着身子坐自己床上，然后拿起被子裹住自己。让自己安静下来，我便能够听清更多声音，刚刚回来时就发现后面一直有人，于是我借机惹玉丽心烦，让自己有个理由缩起来，然后正好暗暗地观察对面的玉丽，听着周围的声音。
　　玉丽似乎心事很重，转头看着东儿的床，脸上神情变换着，有不甘，有恼怒，有担忧，也有惭愧。我不需要说什么，一切交给时间吧。在经历大约半个时辰的沉默和沉重氛围后，玉丽有了要离开的理由，那就是到了她去伺候公主的时间。我们三个本是轮流的，早上一般是东儿，晚上一般是我，下午就是她。她给自己整理了一番，看上去似乎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在她出门后，我就继续缩在床上，眼睛藏在帘子后，心想着，昨日究竟有没有遗漏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忽然想起来，我去伺候公主的时候，玉丽还没回来，我在过道上以及到公主那里时也没见到玉丽，所以剩下的时间她去哪里了。元宝船上的过道有左右两条，我们一般回船房都是走左侧的过道，然后拐弯上楼就是，右侧过道的楼梯口在船后方，回房需要拐两个弯，所以我们一般不走后面，除非是找人或有心看风景。但是当时天黑，也没有看风景的必要。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只是装这个内向的“小月”真是麻烦，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好多看，真怕自己会一个不慎露出马脚。
　　我开窗出去，看着太阳已经和西山友好会晤，心想玉丽快回来了，该是我上值了。忽而听到悠远而近的整齐脚步声来，是两个郎将过来了。
　　“小月姑娘，东儿姑娘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公主和唐中卫让你也过去”
　　我低头福身，应了几句，“是，请郎将前面带路。”
　　看来这事情有点大，郎将们将我带到了元宝船的二楼中厅，而不是公主住处。公主坐在正前内，雪浣靠着公主的椅子站着，唐中卫站在旁边，旁边还有奉礼郎也坐在侧边。下面跪着瘫软的玉丽和那个公主口中长得英俊的郎将正被绑在地，瑟瑟发抖。边上是微微低头站着的香笺和雪悠，我上前行了礼，便退到香笺的下角，静默低头。在我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郎将。看来是唐中卫特地去叫的，想来是要针对冬儿失踪的事情公开做个结案吧。
　　唐中卫挺着刚硬地身躯，浑厚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冬儿的失踪，我已经查清，当晚是侍女玉丽下值后，偷偷与左武郎幽会，被冬儿发现，左武郎为避免冬儿泄露，便灭了口，后来通过吊绳将冬儿弄到江中，此两人亵渎皇家尊严在前，谋害人命在后，绝对是罪无可赦。其行不检，其性凶恶，按律当处死，先行将二人关押在船上，到雍州后，送往州府衙门，再行处置。其余人当以之为借鉴，若有不检不仁之举，绝不饶恕。”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在唐中卫说绝不饶恕的时候，公主双手握了一下，双肩一缩，随后，雪浣轻轻地将手往公主肩上按了按。看来唐中卫应该是特地派来看住这个小性子的公主，这番话主要是为了警示公主，毕竟公主出嫁是件郑重的事，不能丢了颜面。
　　冬儿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剩余的四个丫鬟的工作重新排了，我还是负责晚上，另外多了下午的当值，和香笺重合的时间最多。在住的方面，我便成了一个人睡。本来我是不怕的，可是“小月”不会啊，于是我不得不装的很害怕，有时是拉着香笺，表示不敢一个人回去，有时就和人提起，我晚上只敢蒙头睡觉。不过尽管如此，大家也并未表示同情，于是“小月”便也只好开始“坚强”一些了。
　　在水路经历八天后，我们进入雍州，下了宝船，唐中卫就派人将玉丽和那个俊俏的郎将交到府衙去处置了。我们则继续赶路前往沙川县。在经过将近二十天的路程后，四公主终于到达了沙川。来接待的是严定沙，不过由于行成亲礼的时间还有两天，庞大的队伍还不能回去，只好就近安顿，公主和官员住在驿馆，武官大部分安排到民宿里。
　　迎亲行礼的那天，整个沙川县锣鼓喧天，爆竹声声，漫天满地都是飞扬的红色。看起来若是郎情妾意，该是多好的景象。前一天的傍晚，奉礼郎就来拜见过公主，再一次交代了迎亲大礼的安排，以及其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唐中卫究竟给了公主什么样的威慑，或是婚事接近给了她压力，从玉丽的事件后，公主就变得安静而乖巧。以前对于奉礼郎的嘱咐也是一副漫不经心，可是昨晚她居然是认真听着的。
　　寅时初刻，我们四人便围在公主，给她沐浴更衣，整顿妆容和发饰。现在想来当初看的那些穿越小说里，到了古代嫌弃发髻太麻烦，只愿意弄个大辫子的女生是多么不合实情，这里的发髻是身份的象征，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姐，只要是有点身份的，绝不会不在头发上做文章，否则出门就是丢脸，不只是丢自己的，也是丢父母和家族的脸。
　　到了卯时，正是大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而驿馆里早已经是人来人往。唐中卫带了30名郎将和士兵已经按部就班在门口守卫好了，奉礼郎和司礼监正在门口点数时辰，安排人员进行后续的引路、抬礼和掌乐等食物，户部左侍郎已经在带人点数物品。
　　一个多时辰礼乐响起，但是这还只是前奏，公主要在房中继续端坐下去。第一波礼乐结束，第二波礼乐想起，司礼监指引公主身边的侍女进行向公主叩拜大礼，并一齐拜谢皇家天恩，和念叨新婚祝愿词。接下来又是冗长的礼节，直到巳时，司礼监才将公主迎上花轿，正式前往严家。出门前雪浣给公主递了几粒面团果子，以备不时充饥之需，接下来直到行礼，公主都吃不上东西，而能够充饥的食物要到晚宴才有。
　　在漫天红色飞扬中，我们几个丫鬟按等分排列，尾随在后。本在轿子边尾随六个丫鬟，因玉丽和冬儿不在，奉礼郎又从后面拨了两个丫鬟上来。轿子抬入了严家，新郎严定川前来牵引新娘下轿子。今日的严定川穿得一身正红，神色正经，完全看不出当日的浪荡模样，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在暗示着他的不情愿。新娘是不能踩着尘土的，只能在新郎和一种陪嫁丫鬟的簇拥下，踩着红地毯进门。待新娘进入大厅，由奉礼郎主持，新娘新郎朝拜皇天后土，“一拜天地，二谢君恩，夫妻对拜。”起身后，奉礼郎拿过一杯酒，对天一抛，再拿过两杯酒给新郎新娘，两人分别对天地、宾客以及对方尽敬拜之礼后，便将酒对着地面抛出半个圆弧。其后喜娘上前，一人送上一口小甜团，寓意日后甜蜜和美。
　　待喜娘将新娘新娘带入房间，新郎揭去新娘罩头红巾，两人对坐喝下合卺酒。公主似乎对严定川的长相还算满意，揭开盖头后，展现的是一闪而后的期待、满意和羞涩。礼成后，我们几个丫鬟退下守在门口，新郎还要继续去给宾客敬酒。严定川似乎也没有任何展示甜言蜜语的心思，只是正经地说道“公主先休息，定川还要去招待宾客。”公主微微笑着点了头，目送着严定川出去。
　　和亲礼完成后，奉礼郎等一众官员在唐中卫等官军的护送下回京去，顺便带走了那一群丫鬟，只留下我们四个丫鬟留下。严家大约也是留了京里来的这些丫鬟会多事，便以园中丫鬟已满为由，想打发这几十个丫鬟，不过最后这些丫鬟不愿了，因此还是随军回京。
　　我就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进入了严家，严家对于我们这些人，明显也是有防备的，我们几个丫鬟完全被分开安排了。雪浣和雪悠继续留在四公主的正屋里，另外严家又调了两个机灵丫鬟紫苏和委陵到公主房里。香笺被调到严定川的书房，平日与严定川的另一丫鬟共事，而我最惨，因为生性内向，完全从公主的屋里隔了出来，被调到后院去做杂事了，和我共事的是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和小伙。
　　我的工作有点接近园丁，每天就是给花草浇水，偶尔修剪除草，偶尔给一些花草松松土。有时则是在公主房里的盆景拿出去晒晒太阳。由于怕引起严家的猜忌，我一直安静地做个内向的宅女，平时不多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别人说话。也许是我表现得实在太闷了，雪悠几个不和我多说话，这边的丫鬟也很少注意我。我偶尔路过听到熟悉的人说话，才会点头笑笑，算是打个招呼，然后驻足听几句话。话说把自己憋成这样真的很不舒服。不过好处是这个样子的陪嫁丫鬟“小月”真的就暗淡在人群中了，虽然不能特意去套什么消息，但是我就算顶个花盆假装隐身，也真的不一定会被人惦记，这样一来也越来越方便我在秀吉山庄里来回。不过“小月”虽然为人内向，不爱和人说话，却不代表我要隐藏自己的本事。借助“园丁”身份，我可以时常独自走动，来回于各个严定川园子内外，也未曾因为里面的阵法机关而迷路。和我相反的是，公主生性活泼，不喜欢待在园子里，可是若光明正大要出来玩，会被紫苏或委陵盯着，若是带着雪浣偷偷溜去别的园子，又会在路上被别人盯着。这也是我几次观察和暗查下发现的。这样想来，忽然觉得都安会准备这样的身份给我也是有远见的。
　　可是几个人会忽略我的认路本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怀疑，有一天去严定沙那里取养兰花的三色沙时，就被浅瑶给盯上了。对面的粉衣女子袅袅走向我，上下打量着：“小月，你认路本事很好啊”
　　我朝着她羞羞地笑了笑点点头，继而在她的打量下垂下头，怯怯地避开她的目光。
　　她斜着脸笑了一声，带着可察觉的嘲意“公主也不指望你给她带路吧，她陪嫁都是伶俐人，你这样的是怎么被挑中的。”
　　我委屈地看她一眼，小声诺诺地说“不知道。”
　　浅瑶似乎有点来劲了，非要刺激我似的，高傲地仰着她那细长粉白的脖子，趾高气扬地继续说“这性子，宁妃是怎么教的，不会是路上随意捡来凑数的吧。”之前几次接触中我知道，浅瑶不该是如此的人，所以很大可能是想用激将法探我的底。
　　我摇摇头，瘪了瘪嘴解释道：“我是卖进宫的。”
　　“呵，那是宁妃自己用得不好，随便扔给我们这里了”
　　我委屈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可是最后还是不说了，只好低头微微吸了一大口气，继续瘪嘴，双手抟在一起收于胸下。
　　她忽然一改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我听说你在这里从没迷路过，是怎么做到的”
　　我惊于她忽然的温和，睁着眼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我看别人怎么走，自己就怎么走”
　　“哦？他们走几步，你就走几步？”
　　我像小鹿一样望着她点点头“是的，我笨，就学别人怎么做”还好之前都是别人带我走过的，否则我还不好这么说。
　　这下换做她诧异了，“你能记下所有步数，还笨？在宫里的时候你不会就是别人怎么做，你一样地做？”
　　我认真地点点头，几乎能看到浅瑶那扶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