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癸茶姬

1、忙碌的菲尔普斯

　　Part0 【Phelps】
　　第一次见到菲尔普斯是在什么时候呢？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记得认识他是因为工作业务关系才有过几面之缘，也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印象中他是个不错的青年。
　　金色的短发梳得齐整，穿着合身体面的西装，嘴角带着温和自信的笑容，性格也是十分热情。
　　我曾受邀去过他家一次，是一座不算大的庭院，有一方小小的鱼塘，据说由他的妻子照料。檐廊下挂着一个鸟笼，里面一只不知是什么种类的白色鸟儿看起来很是精神，他很自豪地向我炫耀说那是他自己的好友送予他的珍品。那天还正巧赶上她的妻子把他村里的老母亲接回来住的日子，已是发染华霜的老妇人还赠予了我一支她从村中带回的百合花。
　　他们一家都是不错的人，正因如此在听到同事们把菲尔普斯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来消遣时，我心中难免会有些愤慨，而且传闻中的菲尔普斯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他虽然对待工作认真，但却绝不是那种为工作而变得疯狂，还忽视自己形象或是周围的人的家伙，更别提会去虐待家人。
　　大概是那些嫉妒菲尔普斯的家伙放出的无聊流言吧！
　　我这么想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找个时间去看看那个许久没见的菲尔普斯。
　　然而再度相见的结果却令我震惊，我遥遥看着头发杂乱，眉宇间隐约充斥着怒气，丝毫没能和记忆中的青年重叠在一起的男人——直到他消失在我视线里，我也只是动了动嘴唇，始终没能像以前那样开口喊出他的名字。

　　Part1 【The white bird】
　　好忙碌。好忙碌。
　　男人揉着自己杂乱油腻的金发，双眼因过度疲劳而涨红，可却没有收回落在手中文件上的视线。
　　菲尔普斯是个大忙人，周围的人都知道。
　　他总是在为了赚钱而忙碌着，疯狂到甚至想要抛弃睡眠的时间，大家都不理解为何他要如此拼命，要知道他的经济状况还算富裕，完全不需要这番自虐式的折腾。
　　这天早上也是如此，菲尔普斯夹着几份文件，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双涨得赤红的可怕眼睛，朝工作要求谈判的地点疾步走去。
　　“菲尔普斯，菲尔普斯。”
　　耳边传来一阵明朗呼唤声，菲尔普斯并没有放慢自己的速度，只是瞥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色的鸟儿，它扑腾着翅膀，轻巧地落在他的肩上。
　　“你该休息啦。”
　　由于长时间过度工作的缘故，他温和的性子早就被缺少睡眠而引起的焦躁易怒的情绪所替代，他嫌弃地看着落在肩头的白鸟。
　　哪家学了舌的鹦鹉逃出来了吧。
　　这么想着的菲尔普斯拍了拍肩膀，不耐烦地将白鸟赶走。
　　“菲尔普斯，菲尔普斯，你该休息啦。”
　　鸟儿并没有因此而泄气离开，它依旧盘桓在他的周围重复着同样话语。菲尔普斯却也不再理会，径直走进了会场，将鸟儿挡在了门外。
　　真是莫名奇妙。
　　菲尔普斯回头望了一眼被挡在玻璃门外，露出悲伤神色的鸟儿这么想到。随后他便去忙活着谈判了，也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过了几日，又是那只毛色雪白的鸟儿。
　　它不厌其烦地扑朔着翅膀，重复着“菲尔普斯，菲尔普斯，你该休息啦。”这句话，日复一日地在他的身边劝说着。可这显然无法阻止菲尔普斯的疯狂，他将鸟儿视为阻碍，对它也愈发抵触、厌恶。
　　终于菲尔普斯的愤怒达到临界点，他再也忍受不了鸟儿的聒噪。于是挥舞着拳头赶跑鸟儿，边怒斥道：“你这只该死的蠢鸟儿，只管抓你的虫子去，少来这里妨碍我！”
　　菲尔普斯骂完后，便带着一脸怒容自顾自地扭头转身离去，没有看到那只白色的鸟儿目露悲戚受伤的神色，在望着菲尔普斯的背影许久后，才扑腾着翅膀离去。

　　Part2 【Carp】
　　好忙碌。好忙碌。
　　正午时分，菲尔普斯夹着一份工作的文件和一刚出炉的牛肚包，神色匆匆地往办公地点的走去——他越发觉得购买食物的时间使他错过了许多赚钱的机会。越是如此想，他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菲尔普斯，菲尔普斯。”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你该休息啦。”
　　是河里的一尾鲤鱼在说话。
　　又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做的恶作剧吗。
　　菲尔普斯环顾四周，却觉得哪一个人望向他的眼神都是鬼鬼祟祟的，一时气急，再加上长期缺乏睡眠的缘故，菲尔普斯变得比以往更加容易焦躁易怒。他皱起眉头，睁大了充血红肿的眼睛，狠狠瞪着在河中的鲤鱼，随手捡起岸边的石子就朝鱼儿砸去。鲤鱼发出一声痛呼，沉入河底。
　　这些一定是那些看不得我好的人给我设的阻碍。菲尔普斯这么想着，心中的焦躁变得愈发汹涌。
　　那之后一连几日，鲤鱼都会出现，温言细语地劝解菲尔普斯去休息，可他的意志不仅丝毫没有动摇，而且只要它一出现，菲尔普斯便骂骂咧咧着“少来阻碍我，你这该死的恶魔”之类的难听话，朝它丢石子。
　　如今那条鲤鱼也是伤痕累累了。
　　“亲爱的菲尔普斯啊，我怎么会害你呢。”鲤鱼抽泣着哀求道。“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你实在是太劳累了。”
　　“这也轮不到你操心！”菲尔普斯怒骂道，随手将一块石头砸向鲤鱼，鱼儿惨叫一声，呜呜咽咽地哭着逃走了。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条鲤鱼，菲尔普斯还暗暗因少了这烦人的声音而高兴了一段时间。

　　Part3 【Lily】
　　好忙碌。好忙碌。
　　时间已是深夜，菲尔普斯却还点着油灯，伏在桌上写着文件。
　　“菲尔普斯，菲尔普斯。”苍老干哑的声音传来，菲尔普斯抬头，发现叫自己的是放在桌上的一朵快枯萎的百合花。“你该休息啦。”
　　工作被打断的菲尔普斯顿时怒火中烧，挥手将百合打落在地，便又埋头于工作之中。
　　之后有过了一个月，那朵枯萎在即的百合花会在菲尔普斯深夜工作时来劝说他去休息，与白鸟和鲤鱼不同的是，无论菲尔普斯如何打骂它，这朵百合花都没有像它们那般离去。
　　一日傍晚，菲尔普斯回到家中，泛黄干枯的百合花不知被谁放置在摇椅上。“菲尔普斯啊......”它开口，声音比往常都显得干哑虚弱。“你究竟为什么执着？”
　　大概是因为百合所说的话与以往不同，菲尔普斯难得停下了脚步，认真思索了了一番回答道。“为了让朋友看得起，妻子过得幸福，母亲能够安享晚年。”
　　“咳咳......”百合花干咳了两声，长叹了一口气，半晌说道。“傻孩子，谁还在你身边啊......”
　　菲尔普斯刚张口想要反驳，余光却瞥见了一封遗落在饭桌上的便条，是他的妻子写的，看上面落的灰，想是已经留下了许久的。
　　菲尔普斯展开纸条，阅读起来，上面简单地写了几句话，大抵是妻子说她无法忍受菲尔普斯的打骂离去了。
　　这如同一阵惊雷在菲尔普斯的脑内炸开，他慌忙跑到了自己的院子——朋友送给自己的白鸟早已死去，鱼塘也变为了弃池。
　　曾经被妻子悉心照料的庄园已不复存在。
　　菲尔普斯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想要与百合花搭话。可等他抬眼却早已寻不到百合花的踪迹，那张摇椅上取而代之的......

　　——是他那刚刚咽气不久的老母亲。

　　Another story 【No one knows】
　　关于菲尔普斯的传言越来越少，看起来大家也对他的事情失去了兴趣。
　　我听到关于他最后的消息，就是好心劝解他的朋友与他断绝了关系，他温惠的妻子受不了他的拳脚相加离他而去，最后连他的老母亲也去世了。
　　——为了钱财变成这样，真是不值得。
　　我将刚煮好的咖啡倒入白色的瓷杯中，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就看见我的女儿耷拉着小脸，悻悻走过来。
　　“爸爸......”她伸手拿出一个空牛奶盒，我不明所以，便静静等待她的下文。“我一不小心把里面的牛奶全洒了。”
　　听女儿说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心疼是假的，最近牛奶价格涨的厉害，现如今已基本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了。这一盒是家里最后的牛奶。
　　我皱着眉头看着女儿，可见她懊悔地垂着眉头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责骂，我只会叹了口气，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
　　“别难过，我亲爱的丽萨。”我开口安慰道。“牛奶哪有我可爱女儿的笑容重要，快别苦巴着一张脸了。”
　　听到我说的话，丽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咧开嘴朝我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一时我也是觉得心底亮堂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让她安心去玩了。
　　我抿了一口没有加任何调味剂的咖啡，苦涩和香气充斥在口腔内。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或许这时候我会故意感叹一句：“这可真像是生活！”，来吸引女孩们的注意。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菲尔普斯，他要是早能明白的话，大概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吧。
　　我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

　　菲尔普斯现在是否也依然忙碌着，已经无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