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时》穿行四季

8、第 8 章

　　之后，中医科的纠纷做通了家属的工作，妥善处理了。张夫子松了口气，裴紫苏医生生涯的第一例小纠纷，有惊无险的度过。
　　老裴开会回来那天下车就直接进了ICU，忙到深夜才回家。他对裴紫苏喊累，装可怜，想让女儿给他捶捶背，捏捏肩。
　　裴紫苏在看书，冷冰冰的：“你累，谁不累？我比你还累，你倒是安慰安慰我啊？你好歹是有咖位的人，趾高气扬的被捧着；我呢，上级医师一句话我就得跑半天。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老裴气得一巴掌拍在裴紫苏后脑勺上。裴紫苏也倔，头壳挺疼，但她瓷人儿似的一动也不动，和老裴赌气。
　　“这是什么女儿！没有同情心！”老裴跳脚，自叹自怜的去睡了。
　　裴紫苏的头顶微微的疼，老裴这个爹就是挂名的，关键时刻从来指望不上，小时候不如她的同学可靠、现如今不如同事可靠。
　　不禁想起那晚的余晟，妥帖的让她上瘾。好几天没见他了，她出门诊也没再碰见他。
　　纠纷的事情过后，余昇也像过境的云，散了。
　　只是同事，关系不错的同事——裴忍冬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这天裴紫苏出门诊，中午留在诊室里补眠。中医诊室房间里阴潮，她开了门放走廊里的阳光晒进来，阳光晒在身上，熨烫妥帖。
　　依稀听见有人经过门口，是门诊部小护士的声音：“余医生，你可真是好人……”
　　裴紫苏似醒不醒的，渐觉身上发凉，应该是阳光挪了位置。
　　她眯开眼找阳光，眼前一片阴影；抬眼，头顶是道白影；再抬头，是余昇站在她的桌前，他背后是大片的阳光。
　　余昇低着头，问：“中午不去吃饭？”
　　裴紫苏眨眨眼，微微的笑——好久不见。随即，她看见了余昇身后的小护士。
　　小护士凑过来，笑的阿谀谄媚：“小裴医生，你的心肺复苏操作是最棒的吧？”
　　裴紫苏莫名：“不敢当。”
　　桌上有中医诊脉用的垫枕，余昇修长的手指尖在垫枕上摁下几个浅坑。他说，“小裴医生谦虚，她的操作是教科书级的。”
　　话里有话？裴紫苏警惕。
　　余昇看着她笑，指指墙上的镜子。裴紫苏扭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好一头乱发，鸡毛掸子似的，她忙用手扒拉。
　　小护士在对裴紫苏撒娇：“小裴医生，你给我指点一下嘛，主任说我考不及格的话就不跟我签合同了，好不好，求你了……”
　　像被一通弱电麻酥酥的震着，裴紫苏直接被软倒。她忙不迭的答应着：“好好好好好……”

　　“那就改由裴医生帮你了。”余昇功成身退。
　　余昇转身的瞬间，裴紫苏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探身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白衣。她的上半身抻长了整个趴在桌面上，好悬被余晟扯到地上。
　　余昇惊异的回头看着她，从睡狮到长臂猿，这转变都不需要时间的？
　　裴紫苏艰难的抬起头，看牢他：“不许走！”
　　算是明白了：“余医生”答应指导小护士操作，半路又把小护士甩给她，这算是怎么回事？
　　“一起去！”裴紫苏不打算放跑余昇，一路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往培训中心去。余昇由她拽着，不反抗，跟着走。
　　小护士性格温软，跟在一对大高个身后，都是惊叹了：中医科这位大美人娴静古典的摸样，脾气原来不怎么好的；余医生真是有涵养的绅士，又热心、又有耐心。
　　这年月，男女的特质与远古时候比，都是颠倒的？

　　到了培训中心，裴紫苏埋怨余昇：“人家是找你的，你拽上我干什么？”
　　“你是标准嘛。”余昇说。她还揪着他的白大褂袖子，并肩站着，像是在挽着他。
　　那只手似有察觉，缓缓的缩回去了，揣进了她自己的白衣兜里。余昇看她，裴紫苏无知无觉的绷着脸。余昇好笑：还挺会装的。
　　小护士在那边先演示着操作，余昇皱眉，“现在的学生在学校都忙什么呢？”
　　这不耐苛刻的口气……
　　裴紫苏侧目，余老师挽着臂、拧着眉，模样像极了她老爸——老裴。
　　余昇看不下去了，“这孩子是通不过考试的，你去教教吧。”
　　“你去。”裴紫苏心说我不去，来这里已经是上了你的当了。想着方才小护士磨她时的娇憨可爱，余晟肯定也是被那样请动的，肯定也是很受用的。
　　余昇的理由是，“美女要美女教才能有效率，我去的话她只会撒娇了，你快去。”
　　余晟说着推了裴紫苏一下，把她推了出去。
　　裴紫苏恼火的回头看他，余晟对她挑挑眉，是乖哄她的表情。裴紫苏斜斜的白了他一眼，向小护士走过去。

　　心肺复苏的模拟人摆放在地上，与大理石的地面只垫着一层布。裴紫苏白衣的里面穿着裙子，膝盖光裸，毫不含糊的就跪在了地上。小护士看得一唬，这得多疼？她方才都是蹲着的……
　　裴紫苏讲着要领，把模拟人拽到近前，拍肩、判断意识、触摸颈动脉判断脉搏，起式紧凑利落。然后她直跪起身，双臂抻直，快速按压着模拟人。
　　稳定有力的按压、标准的深度，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那一隅里的急救气氛。
　　余晟认识裴紫苏的第一天，她就在抢救病人。
　　裴紫苏弓起的腰背颈项像一个颀长的问号，余昇想到了带鱼：细长柔软，但是强韧。试想一下摸带鱼的感觉：那鱼滑不溜手的，和你彪着劲儿，很不好摆弄。
　　余昇手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看着那条“带鱼”，脱下身上的白衣，走了过去。
　　裴紫苏趴在模拟人的嘴上、隔着纱布吹气，直起身来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余晟。他蹲在她身边，把叠厚的白衣放在她膝盖旁：“垫着些，太疼。”
　　小护士正被激励到，在表决心：“裴医生，我努力练，考试一定拿满分！”
　　她摁着模拟人使劲欺负去了，裴紫苏歇口气。
　　她的唇色是红的，吹模拟人吹的。余昇说：“你的吻技还不错。”
　　裴紫苏咧嘴：“这假人橡胶味儿太重，比以前的那些难闻多了。”
　　她的唇色很深，晕开。若这是唇妆，一定是最粗糙的那种，或是被揉乱了。
　　余昇抿了抿唇，站起来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裴紫苏伸手过去，余晟稳稳的握住了。她异样的抬眼看他，余昇稍用力，把她扯了起来。但是他没放她的手，他的掌心烫热，裴紫苏有些慌。
　　“都能尝出模拟人的区别了？”余晟语音低沉，眸子墨黑。
　　“以前的假人是奶香味的。”裴紫苏说，抽回自己的手。
　　今天的余晟太亲和、太有压迫感，比那晚送她回家的余晟更让她不安。
　　“奶香？”余晟皱眉，“什么材质？”
　　裴紫苏笑的诡秘，不答。
　　她刚学会爬、还站不稳的时候就被老裴带进了医院的培训中心，把心肺复苏模拟人当娃娃。抱着、垫在屁股下坐着、咬在嘴里啃着——奶香味的，没错。
　　余晟的手机骤响，是院长，叫他回病房看一个病人：岳主任去外地学术交流，这位病人是个人物，慎重起见让余昇过去看。
　　余晟对裴紫苏说，“病房叫我，命中注定今天是你教她了，不好意思了。”
　　“上了你的当、还一当上到了底。上级医师欺负起住院医，就这么随性的哦？”裴紫苏总结自己的运气。
　　余晟好笑，“晚上请你吃饭？”
　　裴紫苏没敢搭腔，他的声音太好听、语气又太缓。
　　不反对就是同意喽，上级医师是这样认为的。余晟看定了裴紫苏，笑笑，走了。
　　脚步声消失，裴紫苏呼出口气。空气里有一丝淡得不能再淡的气氛，发酵似的在弥散、加速升温蒸腾着。
　　与余晟之前所有的相处瞬间就变了调，变得别有深意。
　　裴紫苏站在空荡荡的培训中心大厅里，灿灿的阳光逼人眼，光晕斑斓。
　　小护士在玩命练操作，她的膝盖下垫着男式大码的白衣，被碾得皱皱巴巴的。练了一中午，小护士的掌心都打起了泡，下午操作考核顺利过关。
　　考核打分的医教科主任知道这是裴紫苏的手笔后，鼻子里哼一声：“裴紫苏，培训中心的模拟人的鼻子就是你小时候咬烂的，你得100分才算及格。”
　　100分？裴紫苏毫无压力。

　　余晟一直没回门诊，他的白衣还在裴紫苏这里。下班时裴紫苏给余昇打电话，他还在病房，让她把白衣送过去。
　　到了肝胆胰病区，裴紫苏站在医生办门口向里探头看，余晟在看阅片灯上的CT片，抬手让她进去。
　　他还穿着中午的黑色半袖衬衫，黑色的长裤，双臂挽在胸前松懈的站着，腿型修长、隐约括出肌肉的轮廓。
　　余晟不是体质单薄的弱智书生，瘦削、但结实，他的清俊从不乏力度。
　　夜班的医生在请教余晟：“从CT片上看不出胰管是否有扩张，也没有明显的钙化和结石，病人的症状比来的时候也缓解了很多，定为慢性胰腺炎急性发作是不是证据不足啊？”
　　余晟手点了片子的一处：“这里有渗出，化验结果也很明确。少数患者没有你说的那些表现，这个病人还需要再做个胰胆管造影，明确一下胆管的情况。”
　　夜班医生去开单子，余晟接过裴紫苏递来的白衣，被衣服皱巴的程度吓到了。
　　裴紫苏忙撇清关系：“不是我弄的。”
　　余昇瞅了她一眼，裴紫苏被看得竟有些理亏。
　　余晟可以下班，和裴紫苏一起走。他步调慢，就要走出病区的时候，余昇似有犹豫：“我今天收的病人慢性胰腺炎。病人很年轻，最近在酗酒，他本人对病情还毫不在乎，这样下去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裴紫苏以为他要感慨生死悲欢，但余晟说，“病人叫江晓城。”
　　裴紫苏愣怔的看着他，缓缓皱起了眉头：他为什么对她提起江晓城，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要她去管江晓城？
　　中午，包括之前接连的几件事，她和余昇都挺好的，她甚至以为和他可以……
　　裴紫苏研究着余晟，余晟也在观察她的神情。这个男人看似清澈温和、但望不见底，裴紫苏看不透。
　　裴紫苏讥诮的牵牵唇角，脚下悄悄后退半步，拉开和余昇之间的距离。
　　余晟眼里有异样的光，意识到自己似乎搞砸了一件事。
　　裴紫苏很客气：“知道了，谢谢。还请余医生多多关照他。”
　　“我的意思是我既然知道了，你们又认识，我应该告诉你。”余晟解释。
　　裴紫苏就更客气了，“谢谢你余医生。不过呢，你是他的医生、我是他的朋友，他要是想联系我会自己找我的。”

　　这就是她生气的样子……余晟暗叹，也挺难缠的。
　　但他还是把该说的话说完，“江晓城住7病房，现在他父母也都在病房。”
　　“是要我去关心探望吧，知道了。余医生可真是医者父母心呐。”
　　一时僵持，裴紫苏笑吟吟的，眼里的光却是凶的。余昇从来都不会处理这种情况，他宁可去做一台大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