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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马 ...

  •   周洲相貌似极母亲,微微卷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自小就是个十分漂亮的娃娃。四岁那年,因父亲生意成功,一家人搬入城东的高档小区居住。
      这一日,周家正在搬家,屋中乱糟糟一团,周父周母忙着指挥工人,只得命保姆将周洲带去楼下花园玩耍。周洲初来乍到,在这陌生地方,并无相熟小朋友可以结伴游戏,故此十分落寞,连新买的玩具都失去了兴趣,只安安静静的蹲在喷泉池旁,看着里面的金鱼游来游去。
      此时已近黄昏,小区中渐渐人多起来,程诚被奶奶牵着手从幼儿园接回家,走近楼下,便见池子边多出一个陌生的小朋友,夏末太阳的余晖照在周洲身上,苹果般的脸庞发出微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招呼着程诚:来玩吧,来玩吧。
      程家父母均是名校教授,只得程诚一名独子,故此程诚常感寂寞,时时央求父母再为他添置一名妹妹,奈何程父程母事务繁忙,并无余力满足儿子愿望。此刻程诚见从天而降一个如此可爱漂亮的娃娃,登时喜出望外,挣脱奶奶的手,蹬蹬蹬跑到周洲身边,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呀?我们一起玩吧。”
      周洲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哥哥,撅起嘴巴,“我叫周洲,我不是小妹妹,我是男的。”
      程家奶奶追到孙子身旁,听见这话,惊讶赞叹,“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跟画儿一样,要是不说,还真得当成个女娃娃。”又对孙子道:“看着比你小,得叫小弟弟呢。”
      保姆趁机与程奶奶攀谈起来,“我家才搬来,就住这栋楼。”
      “可是门口停着货柜车的二单元?”
      “正是正是。”
      “呀,那咱们可是邻居,我家也在二单元,就住301。”
      ……
      大人说话间隙,周洲与程诚已玩在一处。程诚从背包中取出小小玩具铲,拉着周洲去花池中挖掘蚯蚓,又脱掉鞋子跳入自喷泉池蜿蜒流出的浅浅水渠里,将捕捉到的小蝌蚪放入周洲手中。周洲兴奋地跟着这个新认识的小哥哥拔草摘花,蹚水捉鱼,玩得好不高兴。
      直至太阳落下,两个孩子分别被领回家吃晚饭,程诚不舍地拉住周洲一只手,“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奶奶会做可好吃的油爆虾,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幼儿园,咱们一起玩。”
      保姆闻言笑道:“程诚的幼儿园就是小区旁边的那个吧?我们周洲还没办好手续,过几天才能入园。”
      婉拒了程家奶奶的邀请,保姆带周洲回到家中。
      此时,周家已经收拾整齐,周太太准备出一桌饭菜,周洲一面吃饭,一面向母亲叽叽喳喳描述今天一起玩耍的小哥哥,表达不清之处,自有保姆从旁补充,连带将自程奶奶处得知的信息一一汇报。
      周太太含笑倾听,得知邻居夫妻均是体面人士,不禁十分满意,对儿子道:“明天妈妈就给你去办入园手续,以后可时时与程家小哥哥一同玩耍。”
      自这日起,周洲与程诚如同连体婴般长在一处,两名小宝宝每日一同去幼儿园,晚上一同回家,久而久之,双方长辈亦熟悉起来,一方有事,便由另一方家长一并接送,程奶奶省却许多腿脚,不由笑道:“远亲不如近邻,古人这话说得再有道理不过。”

      时光转瞬即过,周洲与程诚升入小学同一班级,程太太关心儿子学业,逐渐推掉许多工作,将重心转移至家庭,每每辅导功课,周洲亦一同听讲,程太太对两名孩子一视同仁,悉心教导。
      期末考试,周洲与程诚分列年级第一二名,捧回好大一张奖状,周先生得意至极,向生意伙伴炫耀,回家后又同周太太道:“有这样的邻居,真是幸运之极。”
      周太太即刻订购两辆最新款儿童自行车,连同一堆玩具、糖果,叫周洲拿去程家与程诚分享。
      程先生程太太上门道谢,“怎好叫你们如此破费。”
      周先生周太太答,“应该的,有如此好邻居,理当有来有往。”
      又过几年,周家生意越做越大,周父周母益发繁忙,家中时时见不到二人身影。此时周洲与程诚已升入四年级,功课渐渐多起来,为着辅导方便,程太太索性将周洲留下用饭。
      程奶奶一手好厨艺,一道栗子焖鸡,让人恨不能将骨头都吞进肚里,周洲与程诚最喜欢的,便是坐在餐桌旁,看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盖子一揭开,哗,香气四溢,口水顿时滴答往下淌。每到这时,程诚会用勺子将周洲最喜欢的栗子一颗颗挑出来堆到碗里,推到他面前,“喏,给你。”
      那栗子又甜又糯,周洲眼睛一弯,笑成两道月牙。
      及至长大后,周洲仍牢记那道美味,比美味更令人刻骨铭心的,却是程诚的爱护与体贴。
      这一日,周先生周太太打点生意至晚才回,听保姆说周洲仍在程家,过来接人,程太太轻轻推开程诚房门,露出床上两个孩子身形,只见周洲与程诚头并头挤在一处,两人好似八爪鱼,手脚紧紧缠绕住彼此,已然酣睡不醒。
      程太太笑,“看,亲兄弟也不及他俩这般要好。”
      程先生道:“让周洲在这里睡好了,明日一早我送他们一同上学。”
      周先生周太太再三道谢离去,转日送来数张相声门票,程家看完精彩表演,乐得合不拢嘴,程奶奶更是将假牙笑掉。
      从此后,周洲大半时间常住程家,每日与程诚一同出门,外人不知,只当程家育有一对孪生仔。

      这般快乐时光持续至两人升入初中,一日,程太太告诉程诚,“奶奶要回老家,不再与我们一起生活。”
      程诚大吃一惊,问:“为什么?”
      程太太答:“奶奶上了年纪,思念老家青山秀水,不耐城市喧杂,况且姑姑叔叔、诸位亲人均在家乡,奶奶回去后自有人侍奉,安享清福,不必再为你操劳。”
      程太太感激婆婆帮忙养育孙儿,早与丈夫商议为婆婆养老,奈何老人家自强自立,并不打算依附儿女,只想回乡安度晚年,程太太尊重婆母决定,已为程奶奶订好机票。
      程诚却无法接受,他自小由奶奶带大,乍然面临分离,不能自控,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程奶奶亦眼圈泛红,却仍欣慰微笑,“我家程诚孝顺又听话,是个顶好顶好的乖孙孙。”
      周洲得知消息,同样难过,但知程诚必然更加伤心,不禁似幼时那般环抱住程诚,双手轻轻拍打他后背,“奶奶是去享福,不再为咱们操心受累,这是好事。据说高铁即将开通,老家离此虽远,届时行程亦不过数小时,一旦放假,可即刻收拾行囊出发。”
      此时距离暑假不过两月,程诚闻言,终于破涕为笑,一把回抱住周洲,“你同我一起去,老家有山有水,有瓜果有牛羊,有趣之极,咱们正可好好玩一场。”
      及至放假,程家父母为两个孩子定妥车票,临行前,周太太叮嘱周洲,“去人家做客,需敬老爱幼,不可没有礼貌。”
      “是是是。”
      “行李中有营养品、玩具、糖果,分赠程家亲友,不可小气。”
      “放心,我知道。”
      “路上小心,千万不可与陌生人搭讪。”
      不等周洲应是,程诚已伸过头来替他答道:“周洲有我照应,阿姨尽管放心。”
      程诚不过十三岁,却已生得比周太太还高,又勤于锻炼,体格结实,兼之性情稳重,令周太太渐渐安下心来,于是不再啰嗦,去为两人准备路上饮食。
      程氏老家位于东北,正是消暑去热的好去处,程诚的小叔一早在车站等候,接上二人开车回到乡下宅院,一路谈笑风生,“你奶奶生怕火车上饮食不好,一早杀鸡炖鱼,只等你们回去享用。”又说,“家中果园丰收,想吃什么只管自己来摘,桃子李子甜瓜草莓管够。”
      及至到家,远远看见程奶奶等在门口,周洲与程诚跳下车去,一边一个搂住,程奶奶登时乐不可支。
      程家叔叔姑姑均是热情好客,又有一堆堂兄妹表姐弟作伴,每日里睁开眼就是遍山遍野嬉戏游玩,周洲与程诚简直乐不思蜀。
      这一日,两人去山间小溪捉鱼回来,夜里躺在床上,不久便即熟睡。
      这里位处山区,半夜时,气温下降,周洲感觉到一股凉意,他日间兴奋过头,这时累极,不愿醒来加盖棉被,睡梦中,身体自发向热源靠去。程诚亦是如此,于是,两人缠手缠脚挤在一处。
      这一夜,周洲梦境中忽然出现异样,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用温热嘴唇亲吻他全身,那肌肤相触的感觉如此舒服,令骨髓都不禁战栗。
      翌晨,周洲醒来,客房的大床上只剩他一人,程诚已不知去向。
      周洲茫然坐起,忽然发觉内裤濡湿。他已在学校学习过生理卫生课,怔愣片刻,已然察觉发生何事,不由一张脸变得通红。
      正在这时,房门咿呀一响,赤膊的程诚自外面蹑手蹑脚进来,行止鬼祟,宛若做贼。
      周洲匆忙中拽过薄被遮住身体,问:“你刚才做什么去?”
      程诚顾左右而言他,“奶奶在厨房做鸡蛋羹,还有葱油饼。”
      周洲眼尖,看到他内裤并不是昨日那条,心念电转,指住他道:“你去换洗内裤。”
      程诚恼羞成怒,鄙视道:“何必明知故问,你还不是一样,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面面相觑,过一会儿,同时放声大笑。笑过后,程诚取出干净衣物给周洲换上。
      周洲问:“为何会这样?”
      程诚答:“因为我们已经长大,身体开始进入青春期,一切都是生物成长过程中的自然现象。”
      “那女生又会怎样?”
      “听闻每月都会出血,伴有腹痛,十分难熬。”
      “光听就觉十分痛苦。”
      “所以说还是做男人好。”
      ……
      一个假期结束,回到家中,程太太带两人去采购新学期需用的辅导书。
      经过个多月阳光照晒,程诚与周洲皮肤变作健康小麦色,个子拔高,却又不似一般青春期少年那样伶仃细瘦,身形十分匀称,一左一右行走在街上,十足抢眼,周洲尤其英俊,甚或有星探前来搭讪,被程太太赶走。
      晚上,周先生买来澳洲龙虾与香槟,周太太前来邀请程家一道吃饭。
      餐桌上,程太太讲述日间遭遇,与周太太道:“那星探左右徘徊不肯离去,周围人都以为周洲是我儿子,不知多少欣羡目光。”又叹,“可惜不是女孩儿,不然我一早前来下聘。”
      周先生笑得前仰后合,“周洲在你家长大,若是女孩儿,早便是程诚童养媳,何用下聘,我必双手奉上。”
      一桌人都笑起来,唯独周洲尴尬莫名,嘀咕道:“怎的大人也这般无聊。”
      那一日两家聚会的场面十分欢乐,周洲许多年后仍记得这一幕,他以为时光会永远这般静谧美好,岂料不过数年,一切便都脱离轨道。

      变故发生在周洲高二,一个周末的凌晨,周洲被争吵声惊醒,隔着房门,他听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周已廷,你家外有家也就罢了,我为了孩子只当不知道,那狐狸精休想再得寸进尺登堂入室。”
      周洲震惊,他知道这几年父亲时常夜不归宿,只当生意繁忙,却不知竟已另置金屋藏娇。
      只听周父道:“米露已经怀孕,我需对她负责。我知对不起你与周洲,财产方面你尽管开口,我必不亏待你们母子。”
      周母冷笑,“这份产业是我陪你打拼出来,本就有我一半,你若真心补偿,不若净身出户,只不知那狐狸精看金主变作穷光蛋,可还愿意跟你捱苦。”
      周父不意妻子狮子大开口,索要全副身家,自然不能应允,气哼哼拂袖离去。
      周洲打开房门,见母亲在沙发上独自抽泣,双目红肿,鬓发散乱,心疼之余,不由怒气上升。
      周母见儿子出来,大吃一惊,“你不是与程诚去郊外度假屋玩耍,怎会在家?”
      “程诚外祖父急症住院,他与程太太去医院看护,出游取消,我回家来住。”
      周洲追问,“那叫米露的女子是谁?”
      周母隐瞒不住,只得道:“是你爸爸秘书,我觉她心怀叵测,一早辞退,不料两人仍旧瞒天过海,暗度陈仓。”随即抹去泪水,“大人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安心学习就好。”
      周母不愿多说,周洲只得自己追查,他将压岁钱取出,购买侦探服务,一份详尽资料很快呈上。照片上女子年轻妖娆,倚在周父身上,媚眼如丝,周父露出痴迷神色,十分不堪。另有家庭住址及一份化验报告,可知女子住在城西一处别墅,目前已有三月身孕。
      周洲从未经过这种事,心神迷茫混乱,功课直线下降。
      程诚看出异常,追问之下得出隐情,亦觉棘手,问:“你如何打算?”
      此时周父已离家多日,再未出现,周洲看出他决意抛妻弃子,对那女子痛恨莫名,道:“我手中有笔积蓄,可取出雇佣杀手,只需那女子消失,一切即可恢复正常。”
      程诚大骇,“你去哪里寻找亡命之徒愿做这等买卖?”
      周洲一怔,答:“寻不到人,我亦可自己动手。”
      “你可知杀人偿命?我市刑警全国闻名,绝不会令你逃脱法网。”
      “我未满十八岁,即便被捕,亦不会是死刑。”周洲方寸大乱,紧紧攥住程诚右手,“你可会帮我?”
      理智告诉程诚绝不可纵容周洲胡作非为,但面对周洲乞求目光,却不由自主道:“你若杀人,我必焚尸灭迹。但事情并未糟糕到如此地步,我们需从长计议。”
      安抚住周洲,程诚理清思绪,私下里急急与周太太取得联系,将周洲计划一一告知。
      周太太大吃一惊,痛定思痛,恍悟身为母亲失职至极,怎能以孩子为借口与那渣男纠缠至今,为周洲带来如此不良影响。她心思明敏,顷刻领悟症结所在,这婚姻已然溃烂,并无可留恋之处,继续下去,只能令尊严荡然无存,唯有快刀斩乱麻,方能尽早结束这混乱状态。
      周太太心思既定,立即将周洲送去娘家,请父母代为看管,同时联系律师,着手办理离婚手续。
      周先生理亏,见妻子主动退让,亦自觉做出补偿,家产极快分割完毕,周太太取得公司50%股权折价的现金,另有房产股票若干。待周洲回到家中,一切已尘埃落定。
      周太太如今已变作秦女士,经此一役,体重急剧消瘦,但精神尚佳,并不见一般失婚女性的哀怨颓靡,她对周洲道:“我与你父亲已结束婚姻,从此各走各路,但你仍是我们的儿子,不论你与谁共同生活,我们爱你一如既往。你亦需学会爱惜自己,不可盲目冲动,做下无可挽回之事,葬送前程。需知你的平安快乐,才是我一生最大期望。”
      周洲十分明白,他的家庭已就此分崩离析,无可挽回,他唯一能做之事,即是令母亲放心。
      他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再有冲动之举。”
      秦女士继续道:“你是周家长孙,你父亲执意取得你监护权,我并未与他相争。万幸离你十八岁生日已不足一年,有什么不如意处,忍一忍也就过去。日后见到那女子,不必理会,不论她生男生女,你父亲财产始终有你一份。若你不愿与他们同住,亦可随我走,只是新家离学校极远,于你上学不便,我忙于工作,恐也无暇照顾你起居。”
      这处房产已划归周先生名下,秦女士不日即要搬出。
      周洲想一想,道:“我住程家,程伯母会照顾我。”
      秦女士点头,随即去程家奉上一张银行卡。
      程太太知晓周家变故,十分同情,执意不肯收下,“周洲是我看顾长大,似我亲生,一切只管交给我。”
      秦女士只得将银行卡交给周洲收好,叮嘱他自行负责日常开销,又对程诚道:“你与周洲情同手足,有你在他身边,我再放心不过。”
      秦女士告辞离去,不多久,传来她另起炉灶的消息。
      周洲知晓母亲能干,但不知她竟有如此魄力,新成立的公司将周先生客户拉走大半,且又开拓出新市场,转眼间便蒸蒸日上。
      周洲放假去探望母亲,只见秦女士一袭香奈儿套装,与欧洲客户谈判,笑吟吟中便拿下数百万欧元订单,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对程诚道:“我已决定报考经贸专业,日后接掌家业。”
      反观周先生,失去大笔资金及原配辅佐,生意一落千丈,只得将为米露购置的别墅抛售,资金注入公司,方才挽回破产局面,只是如此一来,不得不携新任妻子返回小区居住,随同两人回来的,还有一名新出生女婴,正是周洲同父异母的妹妹。
      周洲对那母女两人视若无睹,偶尔回家更换衣物,米露与他搭话,只换得冰冷漠视鄙薄憎恶的目光。
      米露气急,向丈夫告状。
      周先生皱眉,“周洲学业繁重,哪有心思和你说笑。你身为继母,若不能关心他食宿,不如安分些的好。”
      米露从未被丈夫如此数说,气急之下脱口道:“你重男轻女,见我生的是女儿,便任我母女被欺负。”
      周先生冷了脸,“若你能将女儿教养成周洲这般出色,我亦给予相同待遇。”
      他对这新婚妻子迷恋渐消,只因经此波折,忽然发觉这米露不过胜在年轻娇俏床上风骚,论相夫教子,远不及原配妻子,且花钱大手大脚,眼下公司难关才过,却不见她收敛,一月花用抵得上秦女士一年开销,不由怀念起前妻诸般好处。
      米露低估周洲在丈夫心目中分量,讨得无趣,又觉丈夫日益冷淡,不禁生出惧意。她明白似周先生这般身家,不知是多少年轻女子目标,若被厌弃,周太太之位不免再做更迭,于是即刻偃旗息鼓,再不敢挑三拨四。
      又过半年,周洲顺利考入一流大学经贸专业,程诚成绩亦同样出色,却一心报考警官学校,跌破众人眼镜。
      周洲问:“为何选择此等专业?你可知毕业后的工作何等危险辛苦?”
      程诚答:“我自小羡慕警察那身制服,穿上何等威风,且破案过程精彩万分,智力与体力缺一不可,正可令我大展长才。”
      程太太与程先生十分民主,并不强迫儿子承继父业从事学术研究,只是再三叮嘱,“既决意从事此类工作,便需全力以赴,不可知难而退。”
      秦女士得知程诚选择,不免叹息,“我原想你同周洲学相近专业,日后也好同来我公司工作。”
      见程诚主意已定,不再劝说,只是前往学校,将程诚与周洲学费一并付清。
      九月开学,程诚与周洲相继入校住宿,晚上睡在高低床上,总觉身边那人不在,失却温度,十分不惯。
      同样不惯的还有程太太,望着空空卧室,与程先生道:“以往一回来便觉家里嘈杂吵闹热闹非凡,总盼哪一日能清静下来,不想一眨眼雏鸟长大离巢,只剩你我,好不凄凉。”
      程先生笑,“没有两个孩子令你操心,正可重拾研究,再做一番成绩。”
      “这倒是。”程太太转忧为喜,即刻去制定工作计划。

      四年过去,两人同时毕业,因成绩优异,程诚被刑警队重案组录取,尚未拿到毕业证书,已提前报到。
      秦女士得知,即刻在警队附近新开发小区购买同一单元同一楼层门对门房产两处,分别落在周洲与程诚名下。
      程诚不意秦女士这般大手笔,连连推辞。
      秦女士道:“我待你,一如你父母待周洲,这等情谊,金钱不足以衡量其万一。”
      周洲替程诚接过钥匙,即刻开始装修,他自作主张,将两处房子的阳台打通,连成一体,又将房间分别布置成两处卧室,书房以及健身房,风格以金属色调为主,十分炫酷。
      程诚一见便十分喜爱,且有周洲从旁撺掇,只得搬入新居。
      乔迁这日,两人收拾完行李,已是一身大汗,各自去洗漱冲凉。程诚手脚麻利,先行出来,到书房寻找小说消遣,翻找中,自书柜一角发现一叠照片,里面是一男一女相拥热吻的画面,那女子妩媚如盛放牡丹,正是周洲继母米露,那男子面孔英俊,却绝非周先生。
      程诚惊愕非常,对洗漱完毕的周洲道:“你何时发现这等情况?周叔叔可知道?”
      周洲微笑,“从这男子出现在米露身边时我便已知道,这一幕是我一手主导。”
      自冰箱中取出啤酒,周洲一面痛饮,一面道:“两年前起,父亲已另有新欢,米露不甘寂寞,时时出没于夜店,我买通一名牛郎,令他引诱有夫之妇,米露不久便即上钩。一月前,米露产下一名男婴,我将新生儿血液与父亲毛发送去鉴定中心对比,报告显示两人并无生物学父子关系。我已将照片与报告一并交予父亲,昨日得知最新消息,米露母子连同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均被扫地出门。父亲今早打电话给我,他已修改遗嘱,我将是他唯一继承人。”
      周洲侧头,看见书柜的玻璃橱窗上映出自己扭曲五官,似一条吐信毒蛇,发出狞笑,令人不寒而栗,不禁怔住:老天,从几何时,他竟变得如此可怖?
      他浑身发抖,扭过头去不敢直视程诚,他知这位竹马之交心性正直,不喜阴谋诡谲,他怕看到程诚鄙夷目光。
      但出乎周洲意料,程诚未发一语斥责,只听他轻轻道:“我认识的周洲从来仁厚重情,知恩图报,会如此报复,只因那些人先行伤害你。”
      周洲如释重负,胸中积存多年的委屈似寻到出口,登时泪水滑落,痛哭失声。自家庭发生变故之日起,周洲迷茫、愤怒、痛苦,但从未流泪,直至今日,在程诚这轻轻一语中,尽情倾泻出来。
      程诚紧紧搂住他,任他放声大哭,心中轻轻吁出一口气:憋这许多年,终得哭出来了。

      这一日过后,两人生活步入正常轨道,犹如上紧弦的发条,一刻不得停歇。
      周洲到母亲公司自底层做起,每日累如死狗,回到家中,不及梳洗已睡死过去。
      程诚亦不遑多让,早出晚归犹在其次,不知几时,身上已添数条伤疤,他怕家人担心,从未告知父母,每次负伤,俱是周洲跑前跑后贴身照顾。如此英勇勤奋,短短四五年,便已荣立功勋。
      周洲抢过那枚勋章把玩,“这里面有我一半功劳。”
      程诚答:“是是是,没有你,哪里有我今日。”
      周洲也不是没有担忧,每次见到程诚负伤,皆心惊肉跳,但他知程诚志向所在,只得全力辅助。
      这一天晚上,程诚难得提早回家,清理屋子,洗掉两人脏衣,又准备出一桌饭菜。
      周洲诧异,“太阳何故从西边出来?”
      程诚讪笑,“有一重要行动,需离家一段时日,还请贤弟做好内助工作,爸妈若有差遣,替我担待一二。”
      周洲一颗心瞬间下沉,“可是危险重重?”
      程诚避重就轻,“走在街上,尚有广告牌落下,世上并无绝对安全。”
      周洲喘不过气,良久,去卧室取出一只盒子交到程诚手上。
      程诚打开,只见里面是件全球知名企业生产的最新款防弹衣,价值数万,比刑警队配发装备不知先进多少,不由惊叹出声。
      周洲轻轻道:“原待你生日送出。”
      程诚语塞,静默片刻,安慰道:“我一定平安归来。”
      周洲点头,“记住你承诺。”

      翌日,程诚手机关闭,似人间蒸发,不见丝毫踪影。
      周洲等待一月,两月,半年,一年……起初提心吊胆,盼望消息,渐渐习惯,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在此期间,他定期陪程父程母吃饭,回老家探望程奶奶,一力担起程诚义务。
      程太太叹,“亲子不如义子。”
      周洲笑,“本市社会安泰,全赖他们奉献。”
      转眼即是中秋节,周洲回程家吃饭,正陪程太太在厨房中做一道粉蒸肉,客厅电话响起,程先生自书房跑出来,只见他拿起话筒接听,不过须臾,那话筒自手中坠落,发出一记重响。
      周洲只觉手脚发凉,他快步走出厨房,扶住摇摇欲倒的程先生。
      程太太似有心电感应,闻声而出,倚在客厅墙壁,瑟瑟发抖。
      程先生面无血色,道:“刑警队电话,程诚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周洲脑中嗡的一声,旋即咬牙稳住,镇定的去厨房关掉燃气,安抚程父程母,下楼发动汽车,携二老前往医院。
      手术室外,公安局领导尽皆在场,见到程父程母,纷纷迎上来。
      其中一人道:“程诚奉命卧底贩毒团伙,全赖他传递情报,我们才能将跨国集团一网打尽,只是收网阶段发生不测,歹徒狗急跳墙,引燃炸弹,程诚被弹片伤及后脑。”
      程太太精神即时崩溃,晕厥倒地,周洲眼疾手快,一把扶起。
      刑警队长立刻唤来医生抢救。
      如此混乱中,周洲反而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一家人只得依靠自己,于是有条不紊安排程父程母接受治疗陪护,自己坐在手术室外,等待消息。
      这时,一名男子缓缓走到周洲身旁坐下。只见这人额角青肿,右手用绑带固定在胸前,五官自带戾气,看来绝非善类,岂料一开口道:“我叫阮非,是程诚搭档,你是周洲?”
      周洲茫然看他。
      阮非扯一扯唇角,轻轻道:“我和程诚一同潜入贩毒集团,这两年所遇危机不知凡几,每次都化险为夷,我笑程诚属猫,命有九条,他同我说,他答应你,一定平安回去。所以,即便走到鬼门关,相信他亦会想尽办法挣脱鬼差返回阳世。”
      周洲鼻子发酸,视线模糊,却咬牙忍住。他怕眼泪一旦滑落,会再无力气支撑自己。
      忽然,医生自手术室中出来,周洲同那些警局同事一并围上前。
      医生道:“手术成功,但病人能否脱离危险,还需观察。”
      护士将头部缠满绷带的程诚推出,即刻转至ICU。
      一周过去,程诚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但仍未苏醒,医生道:“病人脑部受创严重,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程家父母难以承受此等打击,被秦女士安排护理人员送回家休息,此处交由周洲全权做主。
      周洲已接掌父母双方产业,身家丰厚,闻言,即刻撒出大把金钱,邀请数位知名专家前来会诊。
      专家们看过程诚,均道:“病人伤势严重,能保住性命,已属难得,悉心治疗,或能有奇迹再次发生。”
      言下之意,程诚醒转机会十分渺茫。
      周洲坐在病床前,轻轻抚摸程诚插满导管的右手,心下十分平静: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
      自这日起,周洲成为医院常客,有时会拿一本书读给程诚听,有时会放一段音乐,然后趴在程诚耳畔,喃喃絮语。
      他始终不曾放弃,久而久之,医生护士都已识得他,背后会说:看,周先生又来探望,那607床病人不知修得几生福气,交来这等朋友。
      这一日,周洲自美国出差回来,一下飞机便赶来医院,公司秘书早在病房等候,呈上一只U盘。
      周洲在程诚耳边播放,“你一向喜欢朱大师的相声,这是他最新编写的段子,听听好不好笑。”
      那朱大师不愧是相声界的大师,不过十余分钟段子,满满尽是笑料,周洲听得忍俊不禁,忽然,病房中响起另一人笑声,那声音微弱低沉,落在周洲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他俯下身去,只见程诚眼皮颤动,竭力挣扎张开双目,那笑声正从他口中发出。
      周洲大喊,“医生,医生,快来,他醒了,醒了。”
      已是声音嘶哑,热泪盈眶。

      一月后,程诚被父母接回家中休养,不过同住几日,便受不住父母管头管脚呵护如婴孩,落荒而逃。
      周洲安抚老人,“放心,一切有我。”
      程太太微笑,“说的是。”
      两人回到住处,程诚即刻扑到床上滚三滚,大叫,“终于回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道:“警队今日来电话,待我痊愈,调入后勤工作,不必再出生入死。”
      他知家人为此提心吊胆不止一日,反省之余,终于接受警队提议。
      周洲悄悄松出一口气。
      程诚伤重初愈,不多时,疲累得沉沉睡去。
      周洲凝视程诚睡容,神思自幼年初识掠过这廿余年时光。
      眼前这人,知晓他一切快乐与伤痛,美好与丑恶,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见证者,始终包容他,陪伴他踯躅前行。
      上帝保佑,不曾令他失去他。
      周洲心中充满喜悦,他倚在程诚身侧,似幼时那样头并头,慢慢的,也睡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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