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代有奸臣出》寻找汤姆

52、一朝天变（二）

　　在一种众宫娥太监的众星捧月下，皇甫昭缓缓地步入殿中，于主位之上施施然坐下，玄衣金冠衬得其容颜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而沉静，清秀却不失威仪。在他视线所过之处，文武百官不由颔首屏息，垂目敛神，安安分分不敢多言。
　　小桂子凑上前去，俯身在皇甫昭耳畔低声细语。待他说完，皇甫昭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多了分思量。孙其慕侍立于阶下，踌躇片刻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出列高声道：“皇上，臣有事起奏！”
　　皇甫昭托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他浅浅地啜了一口，似是为这意外的苦涩而微微蹙眉。“孙大人要说的事，朕已经知晓。”孙其慕心里咯噔一跳，忙双手呈上虎符，“皇上，这是虎符，未知真假还请皇上过目。”

　　“虎符啊……”皇甫昭两指拈起那一方不大的黑玉，好奇地打量起来，“据说虎符背面刻有‘兵甲之符，右才君，左在杜’的铭文，这一片上面确实如此。”他笑了笑，风姿清雅，好似漫不经心地启唇道：“老实说朕也是第一次看见所谓的虎符，至于是真是假，朕还真是鉴别不出来。”
　　此言一出，朝臣们都极有默契地选择了缄默。自虎符问世以来，从来都是一分为二，君主将帅各持一半，而如今在大魏，虎符的另一半却不在天子手中，却是为当朝丞相云墨所掌控。这本是人人心照不宣之事，怎料忽而被人一语道破，而且恰好是从那个人的嘴里，思及此不少人悄悄地把眼光投向了至今一言不发的云墨。
　　云墨自顾自地坐在席间座位，持壶、斟酒、畅饮，动作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好似隔绝了一切骚乱，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云大人，虎符一直是由你来保管的，何不上前一辨真假？”
　　因着皇甫昭这话，云墨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臣遵旨。”她放下酒壶站起身来，笑意淡如轻烟渺渺如雾，宽袍垂下如流泄了一地的沉沉浓墨，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云墨一步一步朝皇甫昭走去，她走得很慢，前所未有的慢，在她路过孙其慕时，对方眼神怪异满脸疑惑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而归海承极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曾有人说她是三步一计，但此刻云墨恨不得是一步三计。她心念急转，脑中千百种对策此起彼伏，她拢在袖中交握着的双手慢慢收紧，入骨的痛感传来，云墨才真真切切地感到，这一回她是难辞其咎了。
　　随着她的动作，她可以感受到袖中那方木盒的晃动，她只要伸手就能够把它握在手心。那方木盒，曾经是她最大的依仗，然而此时此刻她即便不打开，她也清楚地知晓，她的虎符，已经不在了。
　　云墨抬眼，正好对上皇甫昭温润的眸光，他看了看虎符又看看她，面容平静不喜不怒，似乎在默默地给予她支持和宽慰，曾经很多次在她被朝臣责难成为千夫所指时，他一直都是她背后最坚实的盾牌。
　　“只要有朕一日，太傅就永远都是太傅！”
　　昔日承诺言犹在耳，云墨松开了手，暗道自己兴许是多心了。想当年她经历的大风大浪还少么，最后不也是平安无虞地走了过来，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诡计难道她反而还怯场了？

　　云墨终于走到了皇甫昭面前，这短短的一段路，她竟走出了咫尺天涯那样长的距离，好似穷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望着皇甫昭，身后是隔岸观火的满朝文武，她张了张嘴意外地发现从来巧舌如簧的她忽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臣……皇上……”她朝着虎符伸出了手，皇甫昭顺从地将虎符交了过去。“这虎符……做工精巧材质上乘，花纹铭文皆是用心雕刻。”云墨摩挲着温凉的黑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在赝品之中，确实是上流了。”
　　皇甫昭毫不意外地挑眉，欲言又止。而底下的孙其慕闻言却按耐不住了，“云大人可要仔细看好了，毕竟这是国之虎符，用来调兵遣将的，不是你素日把玩的一个无足轻重的玩意！”他急急地跳到云墨身边，神色严厉目光冷峻。
　　云墨好整以暇地回以一笑，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孙大人是不相信我？难道我还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假？”
　　“为何不会？”孙其慕厉声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地抢过虎符。“先帝将虎符交予云大人保管，但如今虎符却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云大人失职至此自然要为自己辩护了，不敢承认再正常不过了。”他紧紧地盯着云墨，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无奈对方给他的只有失望和挫败。
　　难道真是他猜错了？孙其慕心中不免生出慌乱，但面上依旧强自镇定。他故作不经意地回眸瞥去，人群中归海承极气定神闲的模样叫他安心不少。

　　“皇上，孙大人这话说的有理，臣也是这样认为的。”柳衡眼尖地捕捉到了孙其慕的一举一动，他虽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是不忘前来插一脚。“依臣所见，要知道真相如何，有一个方法是最简单的。”
　　皇甫昭正襟危坐，背后是宽大的鎏金龙椅，他点点头示意柳衡接着说。
　　“既然云大人说那不是真的虎符，那么只要他把自己保管的虎符拿出来让我们看看，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孙其慕凝神端详了柳衡一会，猜不透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据他所知，柳衡前些日子还因为自己儿子和云墨关系亲密而甚为得意，这才没多久的工夫就倒戈相向了，实在是费解。
　　“不错，正是如此。”皇甫昭语调轻缓，一如往常和她谈天说地时，还带着三分愉悦。“云大人，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就拿出真的虎符罢。”
　　他笑吟吟地望着云墨，眼神纯粹而清澈，柔软如三月绿柳，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不知道算计不知道阴谋，更不知道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只是无知无觉地被人架在了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把她处以凌迟的极刑。

　　长英宫里挤满了人，偌大的宫殿无端缩小了很多，乌庭云就站在一个角落里，静观其变。扎朗和乌玛围在他的身侧，警惕地观察着殿中人的一举一动。
　　“要是早点答应我，哪里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乌庭云幽幽一叹，目光胶着在云墨的身影上，这话他是用北漠土语说得，即便有人听见了也是不解其意。
　　乌玛摇摇头，“主子还是死心吧，那人都自身难保了，我们不能再陷进去了。”扎朗忽而一笑，拍拍他的肩低声道：“你要真想劝他就不该这么说。”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乌玛搔搔头满是疑惑。
　　“他呀，你还不清楚是什么性子？你越是不让他做，他越是要做给你看，而且做不成就不死心。所以你就应该倒着来说。”
　　乌玛眼前一亮，茅塞顿开。“那主子放心去吧，你千万不能轻易地就放弃了！”
　　看着忍俊不禁坏心眼的扎朗，乌庭云翻了个白眼，笑得无奈。“嘘，云墨好像有话要说。”

　　云墨身形微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上前迈了一步，此时她距离皇甫昭仅剩三步之遥。她仰起头，直直地对上他温软的眼波，嘴边牵起一道苦涩的弧度。“若我说，虎符不曾带来又如何？”
　　皇甫昭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云墨抢先一步。“皇上是打算叫人去取么？可是那样宝贝的东西我当然是放在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了。”云墨眨了眨眼睛，皇甫昭恍然发觉有疲惫从她的双眸一闪而过。“除了我，谁也不可能找到它的。”
　　“哼，云大人这是在为自己开脱！如你所言，难道此事就不了了之了吗？”孙其慕已然看出云墨和皇甫昭之间的不同寻常，心中暗喜决定穷追不舍一举扳倒云墨。“皇上，臣以为不如派人到云府一探究竟，云大人若是不愿意说出虎符所在，那就只好让人一一查探了。”
　　换而言之，这和抄家无二。
　　云墨恍若未闻，定定地看着皇甫昭，一言不发。

　　以退为进……抑或是有恃无恐，真的以为他不会对她出手？皇甫昭颔首侧目，瞧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文武百官世家名流他们哪一个无不是诚惶诚恐克己守礼，再没有人会如她一般逼得自己都不敢与之对视了。
　　明明他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是芸芸众生的主宰……
　　那一刹那，皇甫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是突兀地响了起来。“如此甚好，禁卫军替云大人走一趟，务必把真的虎符找出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那声音异常冷静，异常平稳，浑然不似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
　　“皇上圣明！”孙其慕和柳衡异口同声地喊道，第一次彼此看着对方的脸愉快地笑了。
　　“呵……”
　　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叫人一惊，听不出是讥讽还是愤怒。云墨往前走了几步，她走上高高的玉阶，径直行到皇甫昭跟前，一旁的小桂子既担忧又害怕，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圣明。”她居高临下地对着坐在龙椅上的皇甫昭吐出了这几个字，她斜睨着兀自失神的他，忽然俯下身去捏住了他的下巴。“皇，上，圣，明。”她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话音落下时手也随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