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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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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驾过谦。”萧子育的口吻戏谑,却不敢放松对他的警惕:“雕虫小技就能施展八窥镜制造三重幻境,倘若尊驾使出真本事,我是不是该直接认输保命比较好。”
“呵呵。”男人轻笑,他背靠树干,斜着脑袋望天空的弦月,语气无奈,似乎在懊恼自己蛊术不精,“可惜,萧庄主打破八窥镜了啊,这是我使得最称手的蛊术了。”
“但是,你看见了什么?”他笑着,突然站直,幽亮的目光直逼树下的萧子育:“八窥镜里,你看见了什么?”
萧子育移开视线,瞥了眼脚边两截红色布团,那是他在幻境中斩断的童子真身,一个人形皮囊,内脏被毒蛇掏空的婴儿。岭南蛊术,八窥镜。从选中的孕妇腹中剖出活体婴儿,养在蛇穴百日,婴儿已死,身体成为毒蛇新穴。
婴孩拥有纯净的心与眼,是为明镜,用毒蛇为引,照人七情一心。哀恐忧思惊乐惧,人心爱憎善恶黑白,皆在幻境中具现。
“阴毒的蛊术。”萧子育不屑一顾,“都是虚妄的谎言罢了。”
“哦,虚妄。”白衣男人用拳击手掌,作恍然大悟状,“可是英明神武的萧庄主却在谎言里困了整整两个时辰呢。”他俯下腰身,拉近与萧子育的距离,好让他看清自己眼睛里的嘲讽:“那是你心中最深的恐惧,是你最不愿实现的噩梦。让我猜猜,你看见了什么。死去的父母?燃烧的晓梦山庄,还是——”他刻意拉长语调,欣赏晓梦山庄主人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变成尸体的二九姑娘?”
青炎剑直接斩断了白衣男人倚靠的香樟树,萧子育已经连表面的戏谑都无法保持了,他愤怒的看着白衣男人毫发无损的稳稳落地。诡异的男人哈哈大笑,夜风扬起他的白袍黑发,像月夜盛放的黑白莲花,美丽却不祥:“看来我猜对了呢。”
“要小心哦。”白衣男人的手指压住嘴唇,压低声调:“八窥镜照出的虚妄谎言是现实的预演,诸行无常,一个决定就能将你心爱的姑娘推进地狱。”
我是白痴吗,被一个陌生人耍着玩。萧子育狠狠皱着眉头,他极端厌恶面前的陌生男人,因为他好像对自己了若指掌,可自己甚至不知道他是谁。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就像是被人牵着走,你却找不到方法弄断栓在脖子上的麻绳。尤其是在巫灵的预言之后,八窥镜照出来的也是二九的死,无异直接戳中萧子育的痛点。
“忘了自我介绍。”白衣男人仿佛刻意忽略晓梦山庄主人的不善脸色,笑吟吟的说:“在下素谈筝,浮沉谷谷主素引书之弟。”
萧子育顿时明白过来,早先阡陌口中操纵蛊虫的白衣男人正是素谈筝,而晓梦山庄的信息网从来不曾网罗到素引书还有弟弟这么一个事实。
“没听说过。”萧子育难得说一次实话。
对方闻言哈哈大笑,他挠着脑袋,有些羞赧:“哥哥嫌我不太上台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顿了顿,他收起笑容,表情变得认真,夜色中的眸眼流动着异样的光彩,“萧庄主定也听过巫灵的预言吧。在下不才,但也觉得就目前的状况而言,纵然浮沉谷势单力薄,但晓梦山庄想轻而易举攻破山门绝非易事。为了双方的利益着想,也为了我们能保住自己所爱的人,能不能请您就此打住呢?”
嘲讽的笑容出现在晓梦山庄年轻的主人脸上,呵,他不清楚素谈筝是个怎样的人,但是讲笑话的功力倒是一流。就此打住……如果他是那种会打住的人,那他就不会出现在岭南了。
“不可能。”萧子育的回答简洁利落,还不忘讽刺对方,“阁下在八窥镜被破之后才劝我打住,未免诚意太浅薄。”
“果然。”白衣男子扶额叹气。虽然气质相左,但萧子育给他的感觉却与哥哥极像,倔强到死的犟。
“浮沉谷与晓梦山庄一战定会死伤无数,萧庄主三思才好啊。若您的人马撤回金陵,浮沉谷可发誓永不出岭南青鹭山半步,从此泾渭分明,我们也能过几年安生日子。”
“安生日子?”萧子育冷冷的回敬,“只怕安生日子没过上,脑袋倒被人在睡着时给削了。安享太平那是老头子才向往的生活,我还年轻。”
“您是担心自己太早进坟墓吗?”
“没那么复杂。”萧子育摊手,“我只是坚信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十一年前令尊既然有胆子敢杀我父母,那今日你们兄弟也不该害怕我的复仇啊。我可不认为阁下豢养许多花形人蛊是为了好玩。至于安生日子,等了结先辈的恩怨再去想也不迟。”
“话说到这份上也用不着继续了。”素谈筝学着萧子育摊手,煞是无奈的摇头,“虽然我讨厌暴力。”
萧子育习惯性挑眉,一个屠杀孕妇和婴儿的制蛊师说自己讨厌暴力,果然是个擅长讲笑话的疯子。
“你可以投降。”
“但我更讨厌哥哥生气。”素谈筝俏皮地眨眨眼,说完刚才未完的话。他缓步后退,手掌朝上,手臂抬高与肩膀齐平,“哥哥最讨厌你们了,不过与你谈话还是很愉快的。”琉璃般的眸子注视着萧子育,笑容变得放肆,“忘记说了,八窥镜的幻境不是三重,而是四重哦。”
他这样说着,萧子育疾步上前,青炎剑锋却只触到纷落的绿叶,白衣男人就像风吹散的雾气,消失了。
抬头,树梢上的寒月盈满如初……
月亮升至最高,庄主依旧不见踪影。晓梦山庄的人属遵循萧子育的命令,守卫山谷木阁楼。几何燃起篝火,团团青烟升空,乌云遮月。
二九蹲在屋子的角落里,像一只猫,脑袋缩进臂膀,无言的筑起高墙躲在黑暗之中。烛光照亮的桌案边,青瓷茶盏的碎片依旧散在地板上,茶水已经干了,留下青黑的茶叶,宛如古老部族的图腾。自从楚枫语告知她巫灵的预言,她就沿墙角蹲了下去,无声无息,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那就是一团黑色的影子。
突然,黑色的影子站了起来,快步朝关上的木门走去,眼睛里仿佛燃烧着某种决意,跃动着火亮的光。但,她的手被楚枫语一把拽住:“你去哪儿?”
病弱青年的力气不大,苍白的手与其说是拽住二九,不如说是搭在她的手腕上,二九能很轻易的挣脱开,但是她没有。蓝衣姑娘平静的开口:[我要去找庄主,他出门不带护卫实在不像话。]
楚枫语尽力收紧手腕:“子育让你驻守晓梦山庄就是不想让你掺合浮沉谷的事,老实说,这起初也是我的建议。我瞒着他带你来岭南是为了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不是让你去送死,你懂不懂?”
[懂,二九当然懂,楚公子是为二九好。]二九神色坚持,[倘若我真的是巫灵口中最锋利的刀,那么岂有武器安享平安,而让主人去空手拼杀的道理。但如果我不是那柄最锋利的刀,那二九即便去了也无妨啊。]
楚枫语被说得愣了,子育第一次带二九来医庄时她才十岁,不会说话的小姑娘潜伏在阴影里,乌黑的大眼睛精亮的像野地的豹子,周围一有风吹草动便身体紧绷,一副随时准备拔刀护主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那时楚枫语无法理解这个发育迟缓的小姑娘究竟打哪洗练出浑身戾气。岁月渐长,二九从孩子成长为少女,初次见面的锋利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内敛。一眼看去,与江湖常见的清冷女侠客没什么区别。唯有乌黑的眸子始终未变,注视前方蓝衣男人的背影。他对萧子育说,若有朝一日若欲聘一位夫人,二九会是最佳的人选。不是因为二九有多美,不是因为她有多贤良淑德,而是因为她会不顾一切挡在萧子育面前,为他拔刀,为他流血。她是能在江湖这条血腥杀伐的路上陪子育走到终点的人。
他亦想起子育带二九去医庄诊病时说的话:“爹娘去世后,总觉得身体像被挖空了似的。我试过用最美的女人和最醇的酒去填满它,却怎么也办不到。后来我反应过来,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是孤独啊,最美的女人和最醇的酒有什么用。马车里看见二九时我就在想,她也是个孤独的孩子啊,孤独的孩子需要慰藉。世界上孤独的人那么多,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承认自己孤独,或者承认了,却死撑着装作不孤独。其实很愚蠢的,与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没差别的道理。如果孤独了,那就去努力寻找和自己类似的人啊,天地茫茫,希望纵使渺茫也依然存在。瞧,我不就找见了么。”
楚枫语最终松开了手,二□□着萧子育平日的模样,唇角向上弯,做出一个笑的表情。若是让山庄的人看见,说不定会以为自己夜半见鬼,因为煞神二九姑娘居然会像小女儿家那样温柔的笑,像四月的酒,醉到人骨子里去。
“二九!”没能拦住人的楚枫语叹气,他无奈的看着蓝衣姑娘冲出木门,鲜明的颜色夺目。若未来真如巫灵所言,未免太残酷了一些。他的拳头狠狠砸向失去知觉的腿,命运几时仁慈过呢。
楚枫语拦不住二九,山庄的人更拦不住她。几何与缁尘在对视一眼后,只来得及张开手臂站在马前,挡住上山的小路。但是两人在蓝衣姑娘的眼神面前,都沉默的退后让出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