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咸柠七不想冒泡

1、一、小荷才露尖尖角

　　黑山茉妮像是散架了似的倒在椅子上，要是早知道残会把这种苦差事交给自己，她还是宁愿留在柏林慢慢的、气定神闲得玩她的股票。
　　抬眼看一眼桌子上的文件，茉妮很是不情愿的拿起一份，草草翻过几页，然后又扔回桌子上。
　　“唉……”深深地叹一口气，她本来修长的眉毛紧紧拧到了一起。
　　比起把原本设在北京的财团大中华区总部搬到上海这件事，为樱和学园拿到下一份允许招生的资格证书才比较难办，茉妮向来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尤其是教育部的那些饱含美好世界幻想的人。要想和他们解释清楚这个由妹之山财团出资建设的纯日藉教师授课并且允许学生同时就读中国国内的教育系统的学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宁可去死！
　　“其实学园没什么不好啊……”茉妮有些不服气的自言自语一番，她就是这个设在上海的学园的最早的一批中国学生，现在和她同期的人只剩下五个，而她是其中目前在财团中职位最高的。
　　慵懒的靠在椅子上，茉妮觉得自己真的要谢谢残，否则，以自己的家世怎么可能有机会接受贵族教育最后还能到耶鲁读书？而且自己也从原来的有些胖胖的冲动的小姑娘变成今天自信满满的、能把一份合同和别人谈上一个月依旧是笑容满面的财团高层。所以当自己硕士毕业，残把一份八年的合同放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她连看都没看就签了，以至于到了今天依旧不清楚自己的薪酬到底是多少，做人要知道知恩图报，她是明白的。
　　如果说学园真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许就是纯日本化的环境，每个学生不论国籍都有自己的日文名字，只用日语交谈，遵守所有的日本传统道德、习惯，虽然不至于宣传神道教，但也不会教育学生做一个无神论者。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茉妮真的不觉得用平时的教育可以把人训到现在这般不卑不亢、自信独立的地步——菊花与刀就是学园、也只有学园才可能教给学生。
　　可是想归想，为了拿到办学资格茉妮还是要费尽心思和教育部的那群理想主义外加民族沙文主义的家伙纠结一番，而且，还要在限定的期限内把总部搬掉。
　　说到搬总部这件事，茉妮又不得不摇了摇头，她是上海人，从小的直觉就不喜欢北京，现在每天流连于这群皇城脚下人民中间，茉妮更是庆幸自己不用长期驻扎在北京。北京简直就是政治生物外加狂热青年的聚集地，一个个开出的条件都让茉妮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越来越强大。
　　不过虽然抱怨连连，可是茉妮还是坚信自己可以把这些搞定，如果一个中国人都搞不定，就别指望妹之山残那个日本人可以。
　　拿起电话，茉妮的指示永远简洁：“Lily，让吴经理过来。”——这个家伙是现任的人事主管，也是坚持不搬总部的骨干分子，虽然从能力上讲茉妮很欣赏这种人，不过做得过分了就不好了。
　　……
　　“黑山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这句问话，茉妮的眉头不自觉地就拧了起来。自己是中国人，虽然她承认夏茉妮不是自己的本名，可是她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不要提起自己的日本姓氏，但对于这群家伙来说，似乎只要称呼一声“黑山小姐”就可以分清敌我顺便上升到阶级和民族的高度。
　　用手拍拍脸不让自己的表情出卖自己，顺便吸口气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后，黑山茉妮不急不缓地说：“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有点啤酒肚却头发出奇浓密的中年男人，茉妮一直怀疑这么多的头发应该是假发，可是终究鼓不起勇气揪他的头发。
　　随意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请坐。”
　　男人有些做作的诚惶诚恐的坐下，茉妮承认自己还没有进化完全，所以还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皮肉分开的表演，可是今天自己必须把他解决掉，否则晚上永心和苋纱又有理由嘲笑自己了。
　　“我想你清楚我为什么找你来。”
　　“黑山小姐太高估我了。”又一句官腔，有时候茉妮觉得自己应该把他的所有的话都录下来，这样自己以后打太极拳的功力一定会大增。
　　“那我来点明好了，不知道吴经理对于搬迁总部一事，有什么看法。”
　　对面的男人淡淡的点头，然后毫无表情地说：“关于看法，我想黑山小姐在员工的联名信上就可以了解，没必要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听我重复，而且我也没什么要补充的。”
　　“这样啊……”尝试着慢慢的垂下自己的眼帘做深思状，然后黑山茉妮才意味深长的说，“可是不可能有两个想法一模一样的人，你说呢？”
　　“可是在反对搬迁总部这一点上，我相信自己的立场和公司263位同仁的想法是一致的。”
　　挑一挑眉毛，茉妮决定放弃作最后的努力：“那你认为搬迁总部对于公司的发展又怎样的影响？”
　　男人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一呆，然后语速缓慢的、字字斟酌的说：“我认为没什么大必要。大中华区的总部设在北京已经有4年了，相关的不论是人脉还是物质上的配套设施已经完整，搬去上海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代价太大。”顿一顿，看茉妮没有什么反应，又继续说，“而且，北京是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人才聚集的地方，这是上海无法比拟的，何况公司的员工大多是北京人，搬去上海，大家都不方便。”
　　“可是公司觉得搬去上海比较好，你怎么看。”
　　男人看了一眼黑山茉妮，可是茉妮正气定神闲得看着他，完全没有露出半点喜怒。“公司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帮助公司做出正确的决定，也是身为员工的我们的职责所在。”
　　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先机，黑山茉妮露出了她招牌的微笑：“有个专业问题请教你，如果一个员工的理念和公司的理念冲突，身为人事主管，你会建议我怎么做？”
　　男人又是一呆，两人已经交锋过好几次，可是每一次她都不过是想劝服自己去上海而已，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到可以代替自己位子的人，他很清楚：“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嘴角勾起一弯好看的弧线，“你在这方面的经验应该比我多得多才对。”弯腰从抽屉中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黑山茉妮有些不满的摇着头，“让总经理来做离职面谈，的确有点不象话，”话锋一转，“不过，我做的应该还不错吧？言归正传，你被解雇了，根据合约我会发给你三个月的工资和相关奖金，另外还有你年收入2倍的违约金，请你在今天下午4：30以前收拾好你的东西离开公司，保安部的人已经在你的办公室准备好了纸箱，你的解雇金也已经由财务部准备好，现金或支票随便。”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你可以出去了，我就不再和‘您’握手道别了。”
　　男人彻底傻了，许久才缓过来，慢慢拿起那份薄薄的文件，手不停的颤抖，似有千斤重，然后突然动作又变得果决：“不要忘了你是个中国人，作日本人的走狗不要太开心了，有种你不要上街！”
　　男人还想骂下去，可是茉妮先打断了他：“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你要是继续骂我可以告你侮辱罪，另外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找劳动仲裁机构，我的律师团随时候教。”说完，茉妮优雅的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眼神飘忽的说，“请吧！”
　　目视着男人颓废的走出去，黑山茉妮看一眼有些惊奇的自己的助理，耸耸肩，然后轻轻的关上门，随手拨通了上海的电话。
　　许久才听到对方的应答：“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在开会诶！”
　　“那你就把手机交到秘书手里或是转接语音信箱好了。”浅浅一笑，继续说，“有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残不自觉地就笑了，如果茉妮还有力气和自己斗嘴，就说明她还没垮掉，把她一个人扔在北京收拾烂摊子，自己很是过意不去：“两个坏消息啊，先听最近发生的吧。”
　　“最近的坏消息是我受到了人身威胁，你要不要考虑把你的专用保镖借给我几天？”
　　残的眉头一紧：“怎么回事，说清楚！”
　　电话另一端的黑山茉妮舒服的横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听到残语气的变化，才不慌不忙地说：“没事，逗你的，知道苏方只会做你一个人的保镖。”
　　“你真的没事？不要硬撑知道吗？有什么事一定要说。”
　　率性的踢掉皮鞋，茉妮找出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伸展开，有残这样的朋友兼老板，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真的没事，因为我刚才把你的人事主管炒了，所以人家有点口不择言了。”
　　“好消息是你把他炒了，那另外一个坏消息呢？”
　　提起这个茉妮的就觉得自己的头痛得不得了：“资格证书还是下不来，除非我们同意开设思想品德课程并且雇用中国教师改用公立中学的校规。还有其他的一些附加要求我记不住了。”
　　残没有说话，资格证书难办他是清楚的，茉妮的抱怨并不代表她没有能力他更是了解，所以他只是聪明的反问：“你觉得接受了这些，学园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没有！”茉妮的回答很老实，如果这样她宁可学园被原子弹炸掉。
　　“那么你会做好吧？”
　　“激将法？这招对我没用啦。”顿一顿，“放心吧，还剩21天，我知道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今天把那个吴经理炒掉，估计会弄得民心惶惶，今后的工作会好办不少，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指望这群人中间有多少人会去上海，重新招募比较好。还有学园的资格，再想办法弄点有关我们开展思想政治教育，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材料给我，记住，最好看不出一点点的日本味道。”
　　说完这一切，茉妮停了下来，残心领神会的接口：“知道了，加油哦，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庆功。”
　　听到这一句，茉妮心满意足的不自觉地点点头：“好了，不吵你了，忙去吧。Byebye！”
　　“Bye！”

　　第二天，茉妮一直挨到将近十点才慢慢地提着她的手提电脑走进办公室。她故意绕了远路，从楼下的办公区闲庭信步似的走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而没有选择坐直升电梯，不过坦白讲，楼下全开的办公室她真得很不喜欢，怎么会有人愿意所有的部门都在一个大间里办公？
　　不过眼前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她的办公桌上有一大束黑色的郁金香！
　　“Lily！你过来一下！”茉妮皱了皱眉头，什么状况？就算是有员工想拍她的马屁，也不至于神奇到知道她喜欢郁金香啊！
　　“怎么回事？”在椅子上坐定，茉妮直着桌上的花问Lily。
　　“不是夏小姐的男朋友送的吗？”
　　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Lily，茉妮又问：“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有男朋友的？”信手翻了翻花束，没有卡片，茉妮更奇怪了，“你签收的时候有没有署名或是卡片什么的？”
　　“没有。”
　　“那送花的人说了什么？”
　　“他们是快递，只说是有位先生送给你的。”
　　小小的翻了翻白眼，茉妮无奈的挥挥手：“没事了，你去忙吧，对了，今天有什么预约吗？”
　　“下午两点您和程司长约好了要见面的，地点刚才程司长来电话说是他们办公楼边上的星巴克。其他没有了。”
　　“知道了，你去吧。”
　　看着桌子上的花，茉妮很清楚，自己要是搞不清楚这束花是从哪来的，今天别想有心思工作，可是会是谁呢？谁会知道自己喜欢郁金香呢？连永心也以为自己最喜欢的花是玫瑰啊！
　　就在这时，茉妮的手机响了起来：“你好，我是夏茉妮。”
　　“怎么不看名字就接呢？这么公式化的声音我可不喜欢。”
　　听出是残的声音，茉妮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查我有没有按时上班？”
　　电话另一头的残不禁笑了笑，这种理由也太滥了吧：“你觉得你到不到岗有这么重要？申报的材料永心和苋纱昨天熬了一个晚上已经全弄好了，估计你中午可以收到。”
　　“这么快？”
　　“废话！你不是说在北京饱受威胁吗？让你赶快弄完了回来啊。”
　　茉妮不禁笑了笑，然后看着眼前的花：“可是我这里有一件更加诡异的事发生了。”
　　妹之山残忍住笑，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事？不会是有知名不具的人送了你一束花吧？”
　　“你怎么知道？”茉妮一愣，然后幡然醒悟，“你送的对不对？”
　　“这么慢才发觉？看来你再呆在北京真的会变傻。”
　　下意识的把手指含在嘴里，茉妮很是不解的问：“干嘛没事送花啊？还有，为什么是郁金香？”
　　听出茉妮的声音有一点点含糊，残不禁摇摇头，茉妮喜欢含手指的习惯还是没改掉，不过还好她只是把手放在唇上，不至于真的咬在嘴里：“先把手放下来！”顿一顿，才说，“老板慰问一下自己的员工可不可以？而且上次去荷兰的时候你说过你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
　　听到这个简洁到极致的回答茉妮不禁叹了口气：“完了，我在面前都没有秘密了，你说怎么办？”
　　“这很重要吗？”残皱了皱眉头，这不是重点！
　　“好像是噢。”说完一笑，“还有别的事没？没有我要挂了，下午又要见教育部的人，我得准备一下。”
　　收起有些失望的眼神，残心领神会的说：“那我挂了，你加油哦！”
　　“好！”

　　程攻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就觉得她不简单，可是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坚守住底线，这个樱和学园完全不在任何部门的掌控之下，让其继续存在天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不喜欢我。”悠闲的呷一口咖啡，黑山茉妮淡淡地说。
　　程攻一愣，然后一笑：“夏小姐多心了。”
　　“但愿吧。”一副随遇而安的口气，“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得谈谈。”黑山茉妮用眼角扫视了一眼坐在边上的Lily，然后浅浅一笑，“听说你们的规矩是接到申请的15个工作日内做出答复，那今天应该是第13天了吧。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再补充一些材料呢？”
　　程攻不明就里：“夏小姐的意思是，你还要再交些材料？”
　　“没错！”
　　“理论上讲，这是可以的，不过从我个人的角度讲，这没必要。”
　　“我明白。”茉妮的表情甚是冷静，“一个完全日本化的学园的确存在很大的争议，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程攻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只是解决着眼前的咖啡。
　　茉妮并不打算为难他，她自顾自的接口继续：“程司长看得出来我是樱和的学员吗？我是樱和入学年数最久的一批，或者说是最早的一批学生，现在您觉得除了我的普通话有点不标准，分不出前后鼻音以外，有哪里不像中国人吗？”
　　顿一顿，伸手阻止程攻不让他说话：“Anyway，我不想勉强你们做决定，只是我个人认为有这么一种体制外的教育方式存在并无不可，尤其对于在华的日本人而言，当然，在对待非日本籍的学生上我们仍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也是我今天来的主要的目的，有一些补充的材料希望程司长能带回去再仔细的研究一下，希望最后的结果我们大家都能满意。”
　　说完，茉妮冲着Lily挥挥手，一叠至少有半米高的材料就在瞬间出现在了程攻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