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臣纲》粗饭淡茶

9、天子守国门

　　秋猎进行了不足一天，就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朝，起因也传回了京城——梅梓墨遇刺了，生死未卜。风声一出，满朝文武都是蠢蠢欲动，京城里风雨欲来之势更猛了些。有道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梅梓墨虽不算天子，却也差不多了。人人都觉得梅梓墨死不死或许尚未可知，但这皇帝肯定是要换人了。
　　这种想法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细细想来，梅梓墨可是被千名亲兵簇拥，若无奸细或里应外合之人，如何能够遇刺？皇帝和梅梓墨在一起，杀手不杀皇帝却杀梅梓墨，难保不是萧唤云的人。梅梓墨重伤昏迷，部下盛怒之下，会不会杀萧唤云泄愤？横竖死一个萧唤云，萧家的傀儡皇帝，可是多得去呢，哪里不能弄一个出来。
　　很快，小道消息就乱飞了起来。
　　而此时，萧唤云正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身边则躺着半昏迷的梅梓墨。
　　胡漓说，这毒并不稀奇难解，只是发作十分迅速凶险，若是一般人，只怕撑不到回京。然而梅梓墨武功精湛，内力高深，并无什么生命危险。只要按时回到京城，服下解毒药便好。
　　梅梓墨没事，萧唤云不得不说，是松了口气的。
　　他心思机敏，在宫中多年，只稍想片刻，便能想出个大概来。
　　刺客能够买通梅梓墨的亲兵，可见绝不会是和军中毫无瓜葛之人，刺客的目的是他萧唤云，说明这傀儡皇帝的位置，一样是有人惦记的。这世上对这种命悬一线的傀儡皇帝都有兴趣的，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此人与梅梓墨关系甚笃，甚至是有心成全梅梓墨的帝位，然而如今梅梓墨刚入主帝都，还不是称帝的好时机，若是如此，这一步棋走的相当之臭。无外乎梅梓墨要舍命相救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是他萧唤云死后，有可能被扶持的第二个傀儡，而且有自信，能在梅梓墨手中将这局面扳回来。有这种傲气和资本的人，在整个皇族里，可谓是凤毛麟角。
　　萧唤云眯着眼睛，细细思索着，无论是哪种可能，若是第一种，倒也还好，若是第二种，他就得细细思索，是否该先一步借刀杀人……
　　他正想得出神，一直昏迷不醒地梅梓墨骤然间发出一声呻吟。
　　他重伤之后，嘴唇眼窝都有点发黑，眉宇间更是青色环绕，萧唤云回过神来，有些复杂地低头看了梅梓墨一眼。无论如何，到底算是拼命保护了他一回，他忍不住想起梅梓墨带着他杀出包围似的模样，不得不承认，此人纵然有些卑鄙无耻，也堪称一代枭雄。
　　“萧唤云……”梅梓墨低沉着唤了一声，他似有些睡得不稳，头也跟着乱晃起来，两只手在虚空中抓了抓，却是无力的很，什么也没抓住。
　　萧唤云不忍心地伸手，被他一把抓住，攥得生疼。
　　“别走……”梅梓墨喃喃着，将萧唤云的手放在胸前，低吟着。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但在抓住萧唤云的那一刻，眉宇间的凝重却又突然松弛了片刻，苍白如纸的脸与平素里的意气风发恍如隔世。
　　“好，我不走。”萧唤云轻声叹息了一声，复又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梅梓墨这等人哪里需要他的怜悯。
　　如此一直到了京城，萧唤云也只能保持这一个动作，手指被攥得冰凉，然而梅梓墨力气太大，他根本抽不出来。
　　直到马车停下，胡漓挑开帘子，想叫二人下车，换乘黄辇进宫，才比较和规矩，却发现萧唤云尴尬地挨着梅梓墨，两个人跟连体婴儿似的，根本分不开，不禁脸色一黑，随后才恢复常态。
　　“将军力气大，只怕陛下一时挣脱不开，不若乘着马车到寝宫，着宫女太监一起把将军搬到床上，再由太医医治。”胡漓一脸正直地说道，心中暗骂梅梓墨是个变态，这点小毒要是能让他从京郊晕到宫里，他就跟梅梓墨姓！
　　此时的梅梓墨攥了萧唤云的小手一路，心里头正美滋滋地，眼睛在眼皮子底下打了个转，便感到马车继续往前走，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才又恢复了正常。
　　萧唤云却是蹙眉，无论是否为他所愿，这皇帝体谅梅梓墨，亲自送回寝宫，还舍不得他下马车劳顿的消息算是传出去了。此时，或许该顺水推舟，与梅梓墨表现的亲厚些？
　　他这般想着，马车已停在了寝宫前。马车的震动让梅梓墨睁开了眼睛，一脸迷茫的样子：“这是哪里？”
　　“我们已经回宫了，朕扶皇后下车。”萧唤云柔声道。
　　梅梓墨微微一怔，苍白的脸露出一个欣喜地笑容：“好。”
　　帝后二人“伉俪情深”地进了寝宫，全太医院的太医早就备好了药，恭候着二人，见萧唤云和梅梓墨的神情，互相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纵然于梅梓墨来说，这毒并不致命，但处理起来，却也麻烦得很。这毒毒性甚烈，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梅梓墨伤口附近的血肉已经尽数化为黑色，发出阵阵恶臭。
　　太医们查看了片刻，便发现毒已深入内里，提出要削掉腐肉，刮骨疗伤。这些故事，曾经不过是话本里讲的，如今叫萧唤云这般养尊处优的人看见了，只觉得仿佛连自己都疼了起来。
　　梅梓墨却是面不改色，由着太医们忙活，从始至终，别说是一声呻吟，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男人赤裸的上身，到处都是疤痕，小麦色的皮肤仿佛是被人撕碎过又重新缝起来似的，没有一块好地方。便只看这些，仿佛都能让人感受到那些边关战场的硝烟和金戈铁马。
　　一番忙活，太医又用针灸帮梅梓墨拔了余毒，才退了下去。
　　萧唤云一直守在旁边，直到人都走光了，才眼神复杂地看着梅梓墨，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满心阴谋诡计，却对这国家并无建树的人，到底有没有资格做这皇帝。若是叫黎民百姓选，只怕人人都喜欢梅梓墨这样，身先士卒，保家卫国的君王吧。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其实死社稷很简单，做一个守国门的天子，却不是人人可做的。
　　“其实挺疼的。”等人走了，梅梓墨才呲牙咧嘴地撒起娇来，只是他那样的样貌，强行装娇弱，实在太难看了点。只是萧唤云满心的复杂却被这怪表情冲淡了些，他嘴角勾起一个淡笑，坐在梅梓墨的床边，难得敬佩道：“无论如何，今日多亏了你，否则，只怕我已命丧黄泉。”
　　梅梓墨咧嘴笑起来：“皇上说的哪里话，保护皇上是臣妾的本分。”他说着，便伸手去拉萧唤云的胳膊，将他一把带到床上，全然不顾自己的肩膀，“却不知皇上要如何赏赐臣妾呢？”
　　萧唤云一时不留神，骤然间被梅梓墨原形毕露的登徒子模样惊到，愣在了当场。
　　“不若便以身相许如何？”梅梓墨目光炯炯，哑着声音道。
　　他是野兽性格，想什么做什么，那些个小心机，小耐心，早已憋得差不多了。今日打了猎，杀了人，受了伤，若是能有一回春宵苦短，可就算是圆满了。
　　萧唤云花了点时间，才明白梅梓墨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他这辈子只怕也想不明白，这梅梓墨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