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月情》锦瑟曰

5、慈恩寺

　　长安城东市太白楼，二楼雅间。白承孙和张孟华相坐对饮。

　　白承孙小眼睛里再次流露出兴高采烈的光芒。他这几天可是顺风顺水，万事如意。他哼了一会儿小调，想等张孟华问他。可表兄今天迟钝得惊人。他只好自顾自说道：“孟华表兄，你知道我昨日去哪里了？”

　　张孟华心不在焉地问：“哪里？”

　　“秦宅呀！拂柳最近很黏我。不过应春受伤了，哎呀，那么柔弱的女子，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

　　张孟华微提了点兴致，问道：“她如何受伤了？”

　　白承孙双眼开始冒亮星，一掌打在表兄肩上，道：“多亏了你提醒！哎呀，那个令狐权更惨…现在全长安的贵族都在嘲笑他呢，哈哈哈…”

　　听到自己恼恨的人被嘲笑，张孟华的兴致果然提起来了，轻笑了下，道：“如何说呢？”

　　白承孙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个，那天他不是说什么春日宰羊，有名唱歌嘛，我就说给应春听。那丫头果然嘴巴漏风，说出去了。哈哈，最后，令狐权只查到应春，就让她去令狐宅唱歌，最后…是抬回来的！”

　　张孟华无情冷笑。心想，这令狐权未必没有查到白承孙，不过毕竟白家家大根深，他无可奈何罢了。难怪这皇甫枚不见人影，想来在家被禁足呢！也罢，谁让他一定要做这个说客，就吃点苦头吧！

　　果然，这边白承孙接着叹气：“就是枚表兄不好，他被姑父禁足了。唉，我对不住他了…”

　　难得有点快乐的事，张孟华郁闷之色稍去，脸上现出愉悦之色。搭帘向东市街道望去。

　　东市竟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白裳女子，身姿缥缈，形容出尘，容貌妍丽，惊来无数目光。她走走停停，遇到卖糖人的，便去取那糖人，用手轻轻碰碰，轻抿一口，摇了摇头，仍放回原处。遇到卖簪子的，便取上一把，一根根数过去，尽数插在头上，转身离去。等小老板从她出尘的容貌中惊醒，早已是人去风平，不留陈香…

　　这样一个人，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徒扰乱一个集市的喧嚣。

　　涂山霁又一次从卖花姑娘的篮子里取过一枝花，插在自己的衣襟上。她就这样簪满头、花满襟地走着。若有所觉地抬头，对他绽放海棠一笑。

　　张孟华脸一黑，狠狠摔下帘子。对白承孙道：“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白承孙虽然还想再玩，可见表兄不高兴，也不敢再说什么，赶快离开。

　　张孟华待白承孙走了，才收拾了一下，慢腾腾地下楼，在太白楼门口站定，对远处走来的女子侧目以视。

　　涂山霁走过来笑道：“张郎似乎不太喜欢某？”

　　张孟华道：“怎敢！‘先生’神通广大，阿父对你特别敬重，并交代过我，事‘先生’如事父母，我怎敢不喜欢‘先生’。”

　　“那张郎为何对某侧目以视？”

　　张孟华答道：“长辈问话，不能直视。这只是表达对‘先生’尊重罢了。”

　　涂山霁笑道：“原来这样。张郎，可否陪我四处走走？”

　　张孟华道：“不敢不从！”

　　涂山霁在前面走，张孟华跟在后面，忍不住皱眉唾弃。涂山霁问：“张郎为何唾弃某？”

　　张孟华答：“非也，‘先生’问话，需净口再答。此处无水，只好以唾液漱口。”

　　涂山霁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张郎果然礼仪周全。还请张郎前面走罢，某久不来人世，许多地方都生疏了。”

　　张孟华道：“敢不从命！”举步前行。

　　“大慈恩寺？”涂山霁摇着团扇，缓缓念道。张孟华立于一旁，直直盯着她。

　　涂山霁笑睇了他一眼，举步前行，提脚进门。

　　没有佛法照顶，没有金光四射。什么都没有。

　　涂山霁立于门内，回首笑问：“张郎为何不进来？”

　　张孟华沉了脸，大踏步入内。

　　前殿，涂山霁抬头望向悲悯地俯视众生的佛祖金像。她好像一瞬间变了一个人，浅笑、满不在乎都不见了，有的只是肃然沉静。她缓缓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膜拜下去。

　　张孟华看着她严肃的样子，忍不住冷哧：“怎么，妖精居然也信佛？”

　　涂山霁肃然不答。行完大礼站起来，又望了望佛祖。回过头来看他，忽然浅笑浮现，一瞬间那个他熟悉的妖魅又回来了。

　　“人拜佛，是有所求。妖精拜佛，自然也是有所求了。”

　　刚才拜佛的那个，不是她吧？

　　两个人且走且停。现在时辰不早，游玩的达官贵人仍是不少。但涂山霁并不显得高调突出。此时，在金碧辉煌的大佛寺里，她仿佛消匿了平时的光华，虽然仍旧美貌动人，却不显得仙姿缥缈。她仍唇角带笑，但不再是对他若有若无的调笑。她整个人安静下来。当然，她一直是个安静的人。只是，她往常的安静里隐藏着一种浅淡的放肆。现在，她是彻底安静下来，如同，寺院里任何一个修士僧侣。

　　张孟华沉默着。这个妖精道行高深。在佛法兴旺的大慈恩寺，想来她的妖力会大打折扣，若是再遇上一个有道高僧……

　　人间四月芳菲尽。不过太平院栽种的是晚开的牡丹。别的院子深绿枝头抱残香，这里却是绯红碩紫倚浓绿，显得春意正浓。
　　彼时，美人于百花深处，摇团扇做清丽一笑，让谁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涂山霁分花走出：“张郎，回去吧。长安太过热闹了。”张孟华眸光微闪，错了下身子。身后走出一个僧人。

　　“女施主！”和尚双手合十，向她施礼。

　　涂山霁微诧，也合掌，微点头：“上人。”

　　僧人微微晗首。女子矜而不骄，丽而不妖，有礼有节，端庄大方。实为可贵。

　　“不知施主师从何人？可是佛门弟子？”

　　“不敢，弟子家学渊源，师门乃支公道林。”

　　“原来如此。难怪观女施主秀慧旷达，时人所不及。”僧人叹服。

　　张孟华寻来僧人，本想让他帮忙看看妖怪异常，没料到两人却相谈甚欢，忙拉了一下，小声示意：“上人，别被她的表象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