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人》路泠

4、第 4 章

　　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季念还在一家电子厂做短期工，他从初中开始，便利用暑假寒假的时间到工厂打工挣生活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老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高中学业那么辛苦，他还挤出时间做兼职，发传单，送外卖，洗盘子，样样都做过。旁的学生，每到假期，哪个不是四处玩，唯独季念，不是窝在宿舍看书，就是在外头兼职。季念也羡慕那些同学，然而世上比他更艰难，处境更困苦的人比比皆是，便也没有生出多大的心理落差。他自小便是懂事的，看了不少书，懂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也没指望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人，努力读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改善家里的生活，孝顺父母是他最大的心愿。

　　“季念，你家里打来的，你爸喊你听。”

　　素燕婶的女儿春婷在这家电子厂上班，季念进这个厂上班，也是因为有春婷的介绍，短期工工资时薪很低，一个小时六块钱，春婷和人事部的人认识，可以按正式员工的时薪给季念，两个月下来，能多拿许多钱。

　　季念还没有手机，在学校和家里联系用的都是外面的电话厅，这会在厂里，也都是打给春婷，再让季念听的。

　　“多谢了。”

　　春婷把手机递给他，“都是一个村的，客气啥。”

　　“我去食堂打饭，顺便帮你带一份。”

　　“麻烦你了春婷姐。”

　　“你听电话吧，别让你爸等急了。”

　　季念点点头，拿起手机喂了一声。

　　“是念念吗？”

　　电话那头，季家阿爸的声音略微激动。

　　“是我，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下来了！”

　　“？”

　　季念没弄明白阿爸的意思，“什么下来了？”

　　“你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今天一大早邮差就把通知书送过来了，听村长说是北京的一所大学呢！这会村里的人都在咱家里看那张通知书呢，爸没让人动，放好了，等念念回来再拿出来。”

　　那所大学是季念的第一志愿，听到这个消息，他的手有些颤抖，几乎要拿不住手机。

　　发烫的机身贴着他的耳朵，季念的耳垂连着脖子的部分都微微发红。

　　他阿爸还在说着，末了，问季念啥时候回来。

　　“等这个月做完再回去，工厂好结算工资，满勤有奖励两百块呢。”

　　那天季念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他张得好，五官清秀精致，笑起来两眼弯弯似月牙，这几年读书少下地干活养得白皙的皮肤细致嫩滑，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扬的嘴角，衬得他格外活泼，比往日乖巧少言更惹人喜欢，这时的季念才更像个少年人的样子。

　　他急切的想找人分享喜悦，晚上下班后，就揣着十几块钱到外面的电话亭打给远在广州的夏婷婷。

　　夏婷婷中考考得不好，没考上二中，大家都劝她重读一年，夏婷婷不愿意，说再读一年，说不定成绩更差。他们初中就有这样的学生，中考考得不好，回去重读了初三，第二年成绩反而不如第一次，狠下心再重读，心态都不好了，最后还是花钱买的名额，进了一所普通高中。季念从来都是依着她的，也不劝，两人虽然在不同的学校，关系一点也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时常互通电话，有时还会写信。

　　季念把他考上北京的一所高等学府的事跟夏婷婷说了，夏婷婷连问了好几遍真的假的，末了也不等季念回答，高兴的大喊大叫起来。

　　季念捂着话筒，无奈的说：“你冷静一点，我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嗷啊啊啊啊！念念太了不起了！我好崇拜你！以后你罩着我，出来了开个公司我给你当秘书！”

　　“这哪跟哪啊。”

　　季念哭笑不得。

　　“以后我大学毕业后就去北京跟你混，你要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好好好，带你吃香喝辣。”

　　“我就知道念念最好了……”“念念最好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夏婷婷愣了半晌，噗嗤一笑。

　　之后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季念付了话费，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天还不是很晚，行人很多，时不时充斥包围他的孤单都消失了，他是那么高兴快活，充满了希望。

　　生活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就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时的季念还不知道他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遇到那个人，是他的命定的劫数，命中注定合该有这么一遭。

　　到北京坐火车要三十多个小时，季念买的是软座，季家两口子就是家里条件再怎么艰难，也是不能委屈孩子的，更何况路程那么遥远，要是没个能躺的地，换作成年人都受不了。

　　出发的前一天，季家阿爸去银行取了一叠红票子出来，季妈让季念放在行李箱里收好，又反复叮嘱季念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省钱，多买点好吃的，不够钱了就打电话回家让你阿爸汇过去，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季念读高中也是住校的，那会也是离家远，可到底还是在一个省，现在季念要到另一个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一年最多回来两三次，季妈的一颗心就像被掰碎了揉开了，难过得不行。

　　“念念大了，能照顾自己。”

　　季家阿爸打断季妈的唠叨，纵是这么说，在季家阿爸眼里，季念就是再大也是个孩子。

　　季念鼻子微软，心里软软的，有点高兴又有点忧伤。

　　高兴的是总算没有辜负父母的期待，考上了大学，又忧伤离别在即，外面的世界即使在怎么精彩纷呈，也不如这个小村庄的一间小瓦房带来的温暖。

　　火车在轨道上朝前行使，穿过长长的隧道，又恢复光明，光影迅速切换，阳光就像花一样蓦然绽放，洒在季念身上。

　　Mp3里播放着当年夏婷婷下载的歌曲，男歌手醇厚磁性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车厢的轻微晃动着，季念缓缓入睡了。

　　火车站十分拥挤，季念艰难的拖着行李走出站口。密集的人流，流火的夏季，灼热的阳光都让人晕眩，他抬手遮在额头上，借此遮挡过分强烈的光线。

　　这就是北京了。

　　季念心想。

　　可真够热的。

　　按照事先查好的路线搭车，等到季念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不早了。新生登记，填表，按系迎新团的指引找到宿舍楼，季念推开即将渡过四年的宿舍，其余两个舍友已经先到了，还在整理东西，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季念把行李箱放好，动手擦拭床铺。没过多久，就麻利的铺上竹席床单，整理得井井有条。

　　“嘿，你咋这么快就弄好了呢？哥们还比你早到呢，这会床铺还乱七八糟的。”

　　说话的叫张旭，是个北方人，说话透着股豪爽的劲。

　　“初中高中都是住宿的，这不都习惯了。”

　　季念答道，把一些常用的东西放到墙壁的柜子里。

　　“我这还是头一回住宿呢，以后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关照啊。”

　　接话的是季念的上铺，叫谭杰。

　　这就认识了，正说着话，门再次被推开了。

　　那人穿着七分的黑色短裤，脚踩着名牌跑鞋，上衣是件简单的白色短T，印着嚣张的涂鸦，身材瘦削，面容俊朗，肌肤是刻意晒成的小麦色，衬得他更加阳光帅气。

　　“嘿，大家好，我是顾磊。”

　　那是季念认识他，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顾磊，而不是我叫顾磊。

　　由此可断定这人本质上就是个极度狂妄自大的家伙，可惜当下包括季念在内的三人都毫无所察，各自报了自家姓名，从今儿个起他们就是即将相处四年的舍友了。

　　床铺的位置都是校方安排好的，上下两个铺位，两张床并排靠墙，对面则是电脑桌和放衣服的多格立柜。有阳台，厕所有热水器，条件比起季念以前住过的宿舍好太多了。

　　顾磊在季念的隔壁铺位，也是下床，看得出平时是没怎么做家务的，连抹布都没拧干，胡乱的擦了下床板，结果半天了床板都干不了，没法铺席子，坐在季念的床边郁闷的玩手机。

　　季念扔完垃圾，去阳台洗了个手，顾磊见他回来了，问：“我坐你床上不介意吧？我那床板还没干呢。”

　　“没事，这有什么要紧的。”

　　季念笑了一下，顾磊往边上让了让，好让季念有坐的地方。

　　季念稍微隔开了距离坐在顾磊旁边，打来行李箱，要把衣服整理到立柜里。他低头收拾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顾磊不动声色的打量。

　　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侧脸十分精致，眉眼低垂，睫毛纤长浓密，鼻子小巧秀挺，下巴和脖颈连成的一条优美的线条，有着难以言喻的优美，若是杨一帆在，必定会把这一瞬间拍下来，永远的留在相片里。那家伙的摄影技术极其精湛。

　　季念长的恰好是顾磊喜欢的类型。

　　对于交往的对象，顾磊从来是不在意性别是不是与自己不同这个细节的，只要合他口味，男女不忌，用他兄弟们的话来说就是个人渣，毫无道德观念礼仪伦耻，哪天要是顾少看中条狗崽，说不得也是逃不出魔爪，提枪就干的。当然顾磊还不至于如此重口，往日交往过的俱是正常男女
　　顾磊有些心痒，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况且看季念的穿着粗制滥造仿冒某个知名运动品牌的鞋子和身上毫无质感的衣服就知道他的家庭并不富裕，可能是出身于某个小城市，甚至是小山区，而这类型的人，往往是最不能惹的，缠上了就甩不掉，像块讨嫌的牛皮糖，非得从你身上扒下什么好处来，才肯松手。这事在他们圈子，几乎是常见的。

　　季念并不知道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个新同学就已经意淫着他的滋味了，都收拾好了之后，张旭提议一起出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