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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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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夜很凉。红车睡不着,从床上坐起来。
从他的小窗里,月光水一样流泻进来,铺了一地一床。他看看四周,他的猫儿在地上蜷成一团,微微打着胡噜。房间里很静,他就在这静谧中沉默地坐着。他听到客厅里的钟表在嘀嗒嘀嗒地响,这个时候,寂寞总是排山倒海地袭来。
他于是掩了掩被子,准备重新睡了,睡眠是治疗寂寞的良药。刚触到枕头,他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在轻轻敲着窗,心中一凛。虽然自己住在一楼,但没有熟人会以这种方式来找他。他迟疑的走过去,靠在窗边,警觉地小声问道:“是谁?”
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我……有话跟你说。”
他暗暗一惊,打开了窗。
那个曾被他诱惑过,却又伤害过的男人就站在窗前,隔着钢筋的栅栏,脸上光影斑驳。眉宇间,带着一股浓重的忧伤神色,仿佛一个从画里走出的人,不会说话,就只是静静看着自己。
他正要开口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那人却忽然把两手从栅栏伸过来,牢牢捧住他的脸——
他听到那人用一种压抑的,几近哽咽的声音问自己: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
他楞住了。他一直清楚自己在被爱着,但这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就像收到一件迟早会失去的礼物。
爱和被爱,这是一件纵横交错的事情。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还是答道:
“没有。”
他感到对方捧住自己脸庞的双手僵硬了一下,接着自己整个头部忽然被猛力往前一拉,下一秒,有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那个吻,也许因为它太温柔了,温柔地绝望。他感到自己的皮肤贴着冰冷的栏杆,上面还沾着夜里的露水,只有接触的那一片柔软的皮肤以及捧住他面颊的手是温热的,那一刻他甚至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他听到那人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在自己耳边说着:
“可是我爱你,我爱上你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感到自己脸上有湿漉漉的液体,用舌尖一舔,咸咸涩涩的,他忽然感到害怕,想要逃开。于是他开始挣扎起来,用力用手去推——
那双手被自己推开了,他们之间有了一瞬间的空洞,他听到一声悲伤的呜咽,像一种将死的动物,黑夜中忽然腾起一道白亮的光,在温柔的月色下一闪——刺向了自己的身体去——
那过程来得太快,快得甚至还来不及令他感到疼痛。他只感到眼前忽然一黑,身体仿佛脆弱的晶体,四分五裂开来,与此同时,腹部的某个点却火辣辣地燃烧起来,他彷佛一个刚刚失了明的人,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抓着——
他看到□□自己的叔叔,看到自己第一个爱上的人,他看到父亲母亲,看到自己的家,看到年少的自己,穿着裙子和妈妈的高跟鞋,在昏暗的房间里翩然起舞,凌乱的红错综复杂——他看到时间幻象一样地在眼前飞速倒退——
他看到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来,光线迅速地向四周扩散——
他终于摸到了那将刀子插进体内的手,紧紧握住,他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像汩汩的泉一样从身体里涌出来,从手背上轻柔地流过,自己正在渐渐地融化着,那感觉竟然令他感到平和和温暖——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口腔里却只有喷涌的血沫,他于是艰难地张大着眼,想要看清这世界最后的样子。这世界给他的最后声音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说爱我呢?!!”
“——OVER————————”
元导从扩音器里喊出一声,如释重负。工作人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机器,互相击掌以示庆祝。在一旁看了很久的何梅赶忙走到两名演员跟前,替他们把塞在衣服里的血浆袋拿出来。她向那衣服被染得一片鲜红的男子笑了笑,说:“叶红车,你演得太棒了,我刚差点当真了!”
红车缅腆地笑一下,客气道:“哪里,你演的何黎也很真实啊。”
这时元导走过来,呵呵笑着对他们三人说:“你们就别互相谦虚了,你们都是一流的演员。我都可以预见到,这将是一部大受好评的电影。”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江樊说:“你和何梅,什么时候结婚呢?”
江樊说:“嗯,下个月吧。”
元导点点头,笑道:“经过这次合作演戏,应该又加深了感情吧。”
何梅偷瞄身旁的江樊一眼,脸飞红了。
元导转身向在场的工作人员正式宣告:
“各位同事,历时四个月,电影《模仿秀》的拍摄工作终于正式结束。感谢诸位的积极配合,作为该片的导演,我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几个年轻人开始在下面起哄:“导演,什么时候去吃庆功宴啊?”
元导是个爽快人,便顺势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好了!今晚大伙儿好好吃一顿,放松一下!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大伙儿闻言大喜,纷纷去放东西,何梅也兴高采烈去换衣服,现场除了几个善后的,很快没什么人了。
看到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人,江樊低声对身边的红车说:“怎么样,跟我们一块去吧?平常你不爱扎堆就算了,今天大家难得聚一下……”
红车微微一笑,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自己休息一下。”
停了一下,他又说道:“那个,可以还我了吗?谢谢你替我保管。”
江樊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指什么,摸索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眼镜盒来。红车伸手便要接过,江樊却有意开他玩笑,从盒中拿出那副呆笨的黑框眼镜给自己戴上,戏谑地说:“是不是很傻?”
红车却没有笑,他伸出手,把那副眼镜从江樊鼻梁上摘下来。指尖拂过皮肤的时候,江樊竟不由自主微微战栗了一下。接着,他忽然用一种江樊从未听过的语调,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要玩火。”
何梅回来找江樊的时候,发现他正呆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何梅叫他,他猛地转身,神色竟有一丝恍惚。
何梅关切地问他:“樊,你怎么了?”
他这才仿佛清醒过来,尴尬地笑一下。带着那么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迷惑神情,他轻声说道:
“没什么。刚刚,产生一丝错觉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