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劫》拓印

6、六

　　剑邪神色从容，看得谈无欲心下安定不少，见他对自己摊开手掌，也就顺着将手交过去，由他牵着自己从金色法阵下围穿过，直奔血池。

　　走到池边，浓烈的血腥味钻鼻而入，谈无欲被呛得猛咳数声，拈指揉了揉鼻梁，再俯视池中，粘稠的血浆肉泥翻搅在一起，仿若沸水作响，不断鼓噪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看得人心惊胆跳。

　　剑邪见有血珠溅上来，拉着谈无欲后退两步。谈无欲朝地上左看右看，顺脚踢了一块石头入池，就见一道青烟腾起，不过眨眼间，石块已然被血水吞没，失了踪影。

　　[这么强的腐蚀性，若不慎落下去，怕是连骨头也能给熔了干净。]
　　谈无欲轻喘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也不急着去擦，举目遥望，将整片血池寻了个遍，别说没寻到半个人影，连个成形的物事也看不到。

　　[奇怪，不在这里又会跑哪里去了？]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伸脖子看向血池后方的通道，正打算绕过去一探，忽闻身后传来尖锐的长哨声，惊得他全身一震，遂尔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白光破空斜射而来，两轮剑阵几乎同时被震碎，那白光在破了剑阵后，仍保有十足余威，正对谈无欲刺来。

　　白光来势汹汹，又异常迅捷，谈无欲虽能看清光路，动作却跟不上及时地反应，剑邪见状，横出左臂，拦腰夹过他往左前方弹出，及时避开这一击，那道白光一头扎入血池中，激得血池浪卷涛涌，层层红浪一波盖过一波地向外排开。

　　剑邪落地后又朝远处滑出数丈，反身护住谈无欲，甩开衣袖将飞溅上来的血水扫向两边，见朱厌敛去魔气，也招剑回手。

　　谈无欲朝白光射出的方向瞟去，惊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站在他们先前出入的洞口。少了剑阵的法印碍眼，就算隔这么远，仍能看得清晰——被浸染成紫黑色的血衣映衬一头飘扬的白发，即便多了眼罩遮去双目，但那种凌厉摄人的斗气，普天之下，唯一人独有，就算闭着眼睛，谈无欲也能叫出那人的名号。

　　[叶小钗！]

　　剑邪见他作势要冲过去，忙一把拽住，[切莫冲动。]

　　谈无欲自觉失态，直身站定，掸灰似的拍了拍两边衣袖，刚要说话，却见原本沉寂下来的朱厌剑身剧颤，发出嗡嗡震鸣，猛然拔身直起，在空中回绕。同时另一道身影自他们身侧掠过，接下朱厌之后一个旋身，稳稳落地，白衣与红发的极端对比，在一片绯雾中尤为显眼。

　　[吞佛童子！]谈无欲心一秉，顿觉胸口窒闷难当。

　　一个叶小钗已够陪上他一条小命，再多一个吞佛童子，更让他措手不及。本以他打探到的消息，异度魔界目前致力于争夺三块灵玉，就算血池有魔兵驻守，也不该是主战力，吞佛童子日前与法门教祖交手数次，照理说来，不可能这么快就回转魔城，在这里见到他更在意料之外。

　　眼见叶小钗背上的刀剑散出黑气，谈无欲心中生疑，半作试探地踏前半步，果见他猛然偏头，杀气更甚，右手移向肩侧，谈无欲随即收脚，他又将手缓缓垂下。

　　[是容不得他人近身还是不允敌方脱逃……]谈无欲暗自揣度，见叶小钗满面肃杀，又不偏不倚地堵在洞口，显然是要断去他们逃生的后路，而站在中间的吞佛童子，虽未作临战姿态，不代表他会任入侵者自由出入，再则，就算他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被困住，不管是待到魔兵围剿还是等现任魔主亲自发落，下场都不会比阵亡好到哪里去，再则束手就擒也不是他谈无欲的风格，就算如今武力不济，也不想被人瞧扁了去，至少不能丢了[月才子]的脸面。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完成此次玩命的目的，想来还有剑邪在身边，就算他不慎被擒或玩儿掉小命，以剑邪的能力，要自保逃出应该不成问题。

　　谈无欲抬眼看向剑邪，见他亦像有感应般迎视过来，原来那个对六丑过目即忘的冷漠剑客，何曾与自己这般默契？

　　剑邪见他眼神古怪，似乎在传达某种讯息，但那种温温散散的表情又令人莫名在意，于是直问道，[你要做什么？]

　　谈无欲看向叶小钗，牵动嘴角露出个苦笑，[旧识，朋友，许久未见，总该热情相待，以示关怀。]

　　剑邪听他语带调侃，却是不同于诙谐地自嘲与无奈，原本抓在他腕上的手又收紧几分，压低嗓音沉道，[他已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不可妄动。]

　　[剑邪……你对叶小钗的事……你我的相遇，是……]谈无欲欲言又止，斜眼看过去，眼带几分了然几分疑惑，参杂在一起，却是难懂的矛盾。

　　剑邪知道他想问什么，抿了抿嘴，踌躇半晌，最后开口道，[出去后，你有问，吾必答。]

　　谈无欲知道他担心自己决意豁命行事，心中感动，对他道，[不用急着对我下保证，谈某这条小命，自己也宝贝得紧，是你多想了。]

　　[是吗？]剑邪投给一个怀疑的眼神，很想告诉他，方才他想事情想出神的表情，看在别人眼中颇有一番英勇就义的气势。

　　谈无欲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移开视线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再看向剑邪的时候，眼神比原先明朗不少，[待闯过这生死关，不如同往无欲天一叙旧情？]

　　谈无欲原就气质清冷，加上心高气傲，喜怒哀乐从不放在脸上，与人交往也总是保持相当的距离，剑邪虽与他相处不多，但一路走下来，倒是深有体会，谈无欲的冷淡虽还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程度，也足以造出一层难以捅破的隔膜。

　　现下这么一笑，配上诚挚的眼神，倒叫剑邪呆了一下，不是不习惯他这般友好，毕竟化身六丑的时期，也有几次被他主动示好的经历，只是换了个外形，换了个身份，多少叫人难以适从，而剑邪的心态也不同以往，换了个角度看人，除了能看得更清楚，却也会随着深入的了解模糊了本该简单明朗的心绪。

　　剑邪垂下眼帘，将视线定在他手中的长剑上，缓声应道，[叙旧……自然乐意……]

　　谈无欲没留意他微变的面色，听他回应，稍感欣慰，收摄心神后，对他道，[可否助我牵制吞佛童子？]本来顾及剑邪与吞佛童子之间有过一段难解的恩怨，还不太好开口提这个要求，但观剑邪的神情，看来[难解]也是他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牵制吞佛童子？你要独自应付伊？]剑邪看向守在洞口的人。

　　[不是应付，朋友间的私事，自然要亲力亲为。]

　　剑邪看出他不愿自己插手，叶小钗的事，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最清楚该怎样做的，还是谈无欲，况且就算他有心帮忙，谈无欲也会断然拒绝，目前来看，这个月才子的固执程度，也可用上[牛拼不过]这个词来形容。

　　[也罢，自己小心。] 剑邪横剑推他向前

　　谈无欲朝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折回来，附在剑邪耳边低语几句，就见剑邪微睁双眼，仿佛起了一丝兴致，[嗯……有这等事？]

　　谈无欲点了点头，又低声嘱咐道，[不知成效如何，要探，还需不着痕迹。]

　　剑邪微一颔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谈无欲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昂首大步往前迈进，自吞佛童子身侧越过之后，但见朱厌红光骤闪，放出一条火舌袭去。

　　谈无欲仿佛未感受到身后的危机，既不回头也不停步，就在火焰临身前，剑邪人随影至，举剑挡下这一击。

　　[哦……]吞佛童子缓缓转身面对剑邪，将朱厌负在身后，[熟悉的面孔……]

　　朱厌剑身泛出时明时暗的红光，吞佛偏头扫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在剑邪身上。

　　剑邪以眼角余光瞥向身后，见叶小钗背上的刀剑魔光大作，心中好似悬着一块大石，想起方才谈无欲耳语的那几句话，看向吞佛童子，再开口是，声调倏然扬高，[吞佛童子，久见了。]

　　谈无欲听到这个突然变调的声音时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个声调更接近他所认识的剑雪无名，而如今的剑邪，说话时调子起伏不大，嗓音也比印象中低沉不少。

　　较之谈无欲的反应，吞佛童子则是沉吟一声，不紧不慢冷声道，[让汝死生轮回一番，确实是久见了。]

　　剑邪听出他语带嘲讽，并不作声，见朱厌魔光大作，手中圣剑也随之躁动起来。吞佛童子将朱厌竖于眼前，[看来朱厌，也对汝念念不忘。]

　　[对逆向剑气的争胜心，这口圣器也同样挂记你。]剑邪屈指轻弹剑身，那剑上隐泛的金光倏然大盛。

　　朱厌亦不示弱，金红双极之气在半空相互吞噬。

　　剑邪不断向身后瞥去，忽见叶小钗放出三道剑气直逼谈无欲，谈无欲不敢以剑隔挡，险险避过直往胸腹处刺来的剑气，却被划伤左臂，虽不在要害，但显然伤口颇深，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不过片刻就将整片袖翼染透，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

　　谈无欲自封功体，无法驭气止血，剑邪略一分神，剑上金光立降，魔气罩身压下，剑邪提动元功运气于剑中，旋身一记竖劈，一道弯月蓝光闪过，魔气登时化作无数冰尘散落。

　　[哦……魔气……汝还未脱双极之体……]吞佛童子眼底幽光一闪即逝。

　　剑邪注意到他有瞬间的迟疑，心下有几分了然，但猜测毕竟是猜测，再未正式以前，他都不敢放松戒备，眼见吞佛持朱厌横扫过来，剑邪竖剑格开，借力向左侧滑开，吞佛童子跟进，剑尖旋出一轮火圈，被剑邪纵身避过。

　　双方又拆了数十招，吞佛童子采近身战，快打快拿，而剑邪则是心有旁骛，只守不攻，意在牵制。

　　谈无欲见半空缠斗的人影，窥出两人实力尚在伯仲之间，且都有留手，想来一时半会儿是抽不出身顾别的，于是蹲身，扯下袖边，嘴衔布头草草包扎了伤处，又起身走上前。

　　叶小钗弓步向前，抬手握住剑柄，攻势宛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谈无欲知道赌命的时候来了，当下气沉丹田，掌运一周天，双脚前后扎步，吐纳几口，猛然提转元功，低喝一声，[破！]

　　就见发顶散出一缕白烟，三枚金针脱出天灵盖，随之流光四溢，晶晶点点的莲华自谈无欲周身散出，将周遭映得一片透亮。

　　剑邪知道他强行解封功体，在这种情势下，虽是不得不为之，但显然——他还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