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明月悱之策》说书小生

1、桃花岛

　　晚霞浓艳，天空湛蓝，乱石耸立，花香醉人。

　　虽是深冬，桃花岛上却是一番夏景。景致艳丽靡靡，满目如火的蔷薇花朵沉甸甸压满枝头。那红色，似火焰，似朝阳，浓郁鲜活；翠叶环绕下，繁盛华彩，灿烂华美，世所罕见。

　　要说这桃花岛还真是花了心思的，就看那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曲廊漫回，虽不如皇宫恢弘大气，可胜在用心和精巧，说是一步一景也不为过，倒也让人啧啧称奇。可惜这里是个荒岛，附近海域随潮汐波动变化，常人想找到这里，怕是不容易。

　　此等美景，该只有桃花岛岛主雪千寻与她的一干侍女欣赏。

　　桃花岛位于东海上，份属东篱国。岛主本不叫雪千寻，她的实际身份是东篱国长公主，封号雪涧，是东篱先帝最宠爱，也是唯一宠爱的女儿。自先帝逝世后，雪涧公主便常住桃花岛。只是不知为何将满岛的桃花除尽，改种成艳红的血色蔷薇，算起来，已有十余年未踏入宫廷了。

　　“主人，女公子来了。”门外进来一名黄衫侍女，她的身姿曼妙，皮肤呈麦色，五官棱角分明。与常人不同，她的左脸上有大块南疆印记的刺青，还渺了一目，样貌看起来有点凶狠，显得妖异非常。

　　靠窗一架软榻上，女子一双纤手皓肤如玉，乌黑卷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地上，悠悠绕绕，如绵长的海藻一般。一身蔷薇红锦衣如火染九天之云，衬得她容颜娇俏，肤光胜雪。那两抹弯眉如巧夺天工的墨迹，星眸微嗔，眸含秋水，随意一瞥竟让她所有的华美顺眼释放，浓染春烟。唇色朱樱一点，唇瓣微薄，整个面庞细致绝美，简直不带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味。

　　这位红衣女子就是桃花岛主——雪千寻，她的身上似乎天生带着股慵懒与漫不经心，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间，无一不美到极致。

　　听到侍女的话，她纤手一顿，看了眼手里绣的云端彩月，不满地皱起眉，刚想说些什么，抬起头就看到一位约莫七八岁的白衣女童坐着轮椅被一个粉衣丫鬟推着进来。

　　女童一身月牙白素色锦衣，腰间系着一块螭龙纹翡翠玉佩，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她的头发以一条素色勾银丝边的发带规规矩矩的束起，看得出来发色与眸色比常人淡了五分。眉心一点朱砂痣，琉璃一般的眼眸呈浅棕色，显得空洞疏离。她的五官小巧精美，清秀绝俗，若不是这身清贵的打扮，倒真似画中走出来的仙童。

　　“怎么这么早过来，早膳可用了？”雪千寻看了眼女童，目光里有淡淡的爱怜。

　　这女童自七岁起便被送到岛上疗毒，转眼间已过了三年。雪千寻看到她不免想起自己幼时，同样离开家人身边在这孤岛上修道，那时候甚至比她还小的多……

　　“等雪姨。”女童吐字清晰简易，软糯糯的声音甜如浸蜜，令人倍感舒适。

　　疑惑地看向女童身后的粉衣丫鬟——赤雎正一脸无奈之色，而站在最后面的是一个青衣侍女，往雪千寻面前一跪什么都不说，手中还高举着托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汁燕窝。

　　雪千寻一看就明白了，拖长了声音埋怨道：“绯…儿……”

　　说来也是一桩趣事，女童自上岛后起，每日早膳必用一碗鸡汁燕窝，这是雪千寻亲自交代过水色必须给女童按时服用的。女童每每食用此汤，无不是吃一口停一下，那磨磨蹭蹭的摸样简直比吃毒药还痛苦百倍，时日一长就演变成每日如何摆脱这道鸡汁燕窝。

　　想来女童吃了三年的鸡汁燕窝，早已视此汤猛于虎了。

　　看了看雪千寻的脸色，女童没辙地扁扁嘴，她身后的赤雎见了忙把汤碗端至女童嘴边，女童这才捧起汤碗一闭眼咕咚咕咚灌下去，接着赌气地拿袖子一抹嘴，两眼泪汪汪，这样子简直比喝毒药都悲壮三分。

　　“呵呵。”雪千寻见状不禁莞尔，接着说道：“今日是绯儿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礼物？”

　　女童还沉浸在委屈中，便呐呐道：“若是天上云，水中月，也无不可。”

　　雪千寻听了这话只有一阵好笑：“又淘气了。”无奈地摇摇头后，忽又正色道：“待明日便为你施针。”

　　说起来女童的出身不俗，乃西楚开国大将军府君家嫡长女君绯之。她的父亲，便是十年前与秦国玉太子在半边城一战双双落入龙渊的安王君澜。

　　“那雪姨可要轻点。”女童娇声道，三年来朝夕相处，她已将雪千寻视作亲人。

　　“淘气。”雪千寻笑了笑，转身对黄衫侍女吩咐道：“先传膳罢。”

　　“是。”黄衫侍女应声后退出房间。

　　看着黄衫侍女走出去的背影，雪千寻道：“待你回楚时，我将木色给了你如何？”

　　原来黄衫侍女名为木色，早年因偷学禁术被家族摒弃处以极刑，经雪千寻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虽后来得到救治，她的皮肤容貌恢复九成，但是施过火刑的身子受损过于严重，木色的一只眼睛却是废了。多年跟随雪千寻，木色的医术可谓精湛绝伦。

　　“绯儿有夜弥跟赤雎了，木色是雪姨身边得用的，绯儿怎么放心木色离开雪姨身边呢。”绯之漫声拒绝。

　　雪千寻把手上的绣活放到案几上后走到绯之身边，把这娇小的女童抱到软榻上。绯之今日已满十一周岁，但因为先天不足和扶蛇蛊缠身的原因，身子发育只有常人七八岁的样子，明明现在该是个半大的姑娘了……

　　“难道雪姨身边除了木色就无可用之人？”雪千寻五指为梳，轻抚绯之的头发。与雪千寻卷曲的长发不同，虽颜色稍淡，绯之这一头长发却柔顺至极。

　　若不是因为扶蛇蛊，这及地的长发也是乌黑透亮罢。想到这里，雪千寻又心疼了几分：“你是君家嫡女，莫不是忘了与楚太子的婚约？木色精通医理，你的身子还需慢慢调养着，有木色在，我也能放心不少。”

　　她没有说完的是，现君家家主君惑位高权重，又富可敌国。所谓盛极必衰，君家嫡系仅剩绯之一人，而君惑已经年过半百，这泼天的富贵不仅仅只会惹人眼红。倘若哪天形势不好，木色还可以将绯之带回桃花岛，远离一切纷争。

　　“肇帝随口说说罢了，祖父也不会同意的。”提到这个，绯之神色淡了几分，连跟着声音都冷了下来。

　　她在六岁时见过楚太子，当年在太后寿宴上，太子虽对她的好相貌感到一丝惊讶，却毫不掩饰对她不良于行的厌恶。试问，哪国的皇帝会迎一个终身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为后？

　　“只要对外隐瞒我痊愈的事情，或者，不那么快痊愈……”太子比她年长五岁，说不定此时已开始选妃。

　　“你心里有数就好。”绯之因饱受扶蛇蛊毒苦变得过于早熟，雪千寻也并未把她当成一般的闺阁少女教导。

　　这边，待绯之从玉堂殿用过早膳回到初岚宫，水色早已带了人将屋子收拾妥当了。

　　绯之的宫院是雪千寻亲自定下的，没错，是宫院。

　　若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桃花岛上的种种布局与东篱皇宫类似，至于其原因恐怕只有东篱先帝知晓了。

　　绯之的宫院是靠近桃花坞的一处三进大院，不算特别大但胜在房舍精致、风景秀丽。院子里的蔷薇花木显然每日精心打理过了，院角一棵合抱粗的大榕树，树荫直遮蔽了半个院子，树下有一架精巧的秋千，屋后便是一片湖，水面阔大。宫院名称叫“初岚宫”，取自“初年竞贴宜春胜，岚翠湿衣松接院”之意。

　　正面三间上房一明两暗，左边一间是绯之的卧室，中间为起居室，右边一间摆了书桌书架，方便绯之平日里读书写字。三间屋子并不曾真正隔断，而是用了高大的多宝阁虚虚的挡了，但见那架子上钧窑瓶，汝窑碗，各色玉石摆件，错金博山炉等等错落摆放，好不精巧。门上一副碧玺珠帘，但见那上头颗颗珠子净透一丝杂质也无，听说是西域的莎车国进贡的，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绯之上岛时，大将军府共遣了数十名丫鬟婆子来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因雪千寻不喜外人，绯之只留了贴身丫鬟赤雎和她的隐卫夜弥在身边。

　　早膳后绯之习惯在行云阁小坐，手里正拿着的是一卷东篱国的异闻杂录，上面记载了东篱国的一些杂记野史和各种民间趣事。屋角的碧波莲叶绿檀木十二幅纱屏后摆了座巨大的冰山，有小丫鬟跪在一旁打扇，徐徐凉风便自那纱屏后扩散至室内。自从绯之上岛之后，这桃花岛上就不再熏香了，每日里拿新鲜瓜果摆了，取它们自身的果香。

　　君老将军对绯之的教养甚为用心，绯之平日里不单要读书写字，便是琴棋书画也都有专门请先生们教授。得益于老将军自幼对她的严格教导和偃先生的名师指点，再加上绯之自己对读书一事也颇有天赋，因此在功课上她的程度要远胜寻常贵女。不过她自来不是用功勤奋的性子，再加上如今身在桃花岛，琴棋书画、六礼艺义均由雪千寻亲自教导，雪千寻平日空闲不多，绯之自是乐意慢慢学。

　　在君老将军看来，读书是为了明理，而字又如同一个人的脸面，因此这两样都是绯之一定要学，并且必须学好的东西。至于琴棋书画这些对于绯之来说不过是小道，学好了也不过是在闲暇时候自娱一番，对于真正的世家贵女而言，不过仅供谈资罢了。

　　对于极有可能成为君家下一任家主的绯之，君老将军所重的，是理事之能、御下之道。也因为如此，绯之并不担心她身上的“婚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