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厥歌》宸華

7、故人重逢丹 3

　　言笙避难的这座别院坐落在北晋皇都的郊外，面积不大倒也算精致，平常人家的模样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熄烛前叫了两声言公子，他并未应我，想必应是自己上药包扎好伤口睡了。
　　我睁眼在床上看着屋梁半日，最终抵不住睡意陷入了梦乡。
　　大约是这两百年来并未做过梦，今夜竟让我梦见了许多前尘往事。
　　前尘浮沉之中，还夹着一些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我梦见了赤炎。
　　在仙界学堂苦修六界史的时候，因对苍何的过去感兴趣，便十分关注四海八荒的蛮荒纪，蛮荒纪里记载了许多远古神祗，而那个时期的战事也是最多，苍何是天界掌兵司战的战神，蛮荒纪里记载的许多战事都有他英勇的事迹。
　　虽时至今日，远古神祗大多都逃不过天劫与六道轮回，众神凋零，现今只存了龙族，凤族，九尾白狐一族还留了些后人，但远古妖魔两族除去在蛮荒纪战事中战死的之外，却都好吃好喝的幸存至今。
　　尽管后来六界安稳，不少大名鼎鼎的魔将和妖君都从良潜心归隐去了。
　　赤炎是个例外。
　　四海八荒的蛮荒纪中记载了十万多年前的大小八百多场战事，有赤炎魔君这四个字出现战争就足足占据了一半，并且每一次有他出场的战事，就必定会有苍何，然后两人的故事套路通常都是狭路相逢，再来个大战几百回合，难分难舍，不是苍何重伤退军，就是赤炎不幸惨败。
　　这样说起来，赤炎和苍何也算得上是一对远古冤家，两百年前我能有幸与赤炎魔君打个正着，想必也不是意外了。
　　出于对苍何的关注，也令我多少了解到这位远古魔族。
　　赤炎当年鬼使神差的替我挡了妖龙致命一击，其中缘由并不清楚，但今夜梦见他就更是鬼使神猜了。
　　梦的开初正是母后领我上东乾山拜莫梅上仙为师的那日。
　　因我是母后最小的儿子，且这个儿子自幼便令人放心活泼好动，所以九重天上的众位仙家多多少少也是对我多番照顾与任我胡闹，长到一万多岁都还在九重天上混水摸鱼无所事事。
　　那回偷溜下凡被恶蛟盯上打成重伤送回九重天，母亲便觉得我这一万多年来不学无术以后肯定会吃大亏，又因父亲是远古神祗遗系中带领天兵天将征战的尊神，膝下二子中的大哥宸烨天性老实憨厚，虽拜在东华帝君门下苦修一万来年也成大器，但要接下父亲的衣钵却也还欠些火候。
　　母亲想着要送我去学艺，父亲也在我身上寄托了期望，思来索去，母亲便托了天君的面子，领着我去东乾山拜莫梅上仙为师。
　　说起这莫梅上仙却也有些来头，四海八荒的远古之战中，凡间民不聊生，这莫梅上仙的前世是个落难郡主，替父出征厮杀战场，在三釜一带大挫鬼界几军，但最终还是惨遭了埋伏死在了这东乾山的梅花林里，又因执念太重，魂聚寄于这梅花林中幻化成妖，为妖之后就更是血性大发，一举歼灭了入侵凡界的鬼族大军，为当时的天界同盟一军立下不可磨灭的伟功。
　　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千年沾染的煞气太重，莫梅上仙又回到这东乾山潜心修行，道行德满之日历劫飞升为仙，天庭的天君感激莫梅当年助自己一臂之力，叫掌仙职的东华帝君特地封了个仙阶给她，如此看来，这莫梅上仙也算是四海八荒里难得一见的奇仙。
　　在得知本神君要拜的师傅是莫梅上仙的时候，我就跟二姐宸熙私下讨论过这么号人物，在未上东乾山之前，就更是翻遍了蛮荒纪中有关于这位师傅的事迹。
　　我和二姐都很惊讶，凡界一弱不禁风的女子，竟也能披盔上甲，执剑率兵征战鬼族，那是该有多大的能耐与战斗指数？
　　早些年无知跟着二姐宸熙拜读了不少凡间的武林小读本，书内不乏描写各种女中豪杰的情节，但大多数正派弟子中的女性角色，不是削发为尼遁入空门的老道姑，就是峨眉山上面部僵硬的老姑婆，想起天界里那些整天与太上老君论道说法的老仙姑，二姐也着实为我这位莫梅师父捏了把汗。
　　因深受二姐茶毒，所以得知自己真要拜入这位莫梅上仙门下的时候，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但拗不过父亲，就被母亲硬是按着送上了东乾山。
　　守山的一众仙童把我们迎进正殿，殿堂上方坐着一位妖孽至极的女子，单手扶着下巴，曼妙的身姿半躺在美人卧中，正用一双勾魂的丹凤眼好奇的打量着我。
　　我们凤族生来仙胎，自小便面容姣好，族内一等一的美人也并不是没有，我与青丘也素来交好，一万多年来在九重天里见的美人也不少，但在东乾山初见的这位美人，却还是让我一时移不开自己的双眼。
　　直到母亲主动开声跟她打招呼道：“莫梅上仙，几千年未见，近来可好？”
　　我大吃一惊，眼前这位妖冶的女子和我设想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怎么会做出凶神恶煞的眼神威震八荒，那纤纤腰板能抗得起妖剑冲锋陷阵吗？一瞬间我的内心好像有点不敢置信，在形象坍塌的同时又庆幸着这位莫梅上仙长的那么好看。
　　阿娘跟莫梅上仙瞎扯了半天家常，然后好生交代了一番，说我一万多年来第一次下九重天，性情比较骄纵，让她不要太为难我，就把我扔在了这东乾山上，一个人回去了。
　　阿娘走后，莫梅上仙站在殿上又好生的打量了我一番，点了点头，召来我的几个同门师兄，便走了。
　　而两万多年来只见过一次的赤炎魔君，便就是在这个时候乱入登场。
　　记忆中的那日莫梅上仙召上我的同门师兄后便转身离开，而梦中的她并未离去，反倒是正襟危坐的在跟我问话，我开始看不清她的脸，连声音也都开始模糊不清。
　　我忽感这个梦开始离奇，欲睁眼醒来，却发现身子沉的厉害，似被鬼压床了。
　　挣扎着，耳边突然传来苍何的声音。
　　“师父！师弟也是无心之过，弟子苍何请求师父不要责罚师弟。”又是扑通一声，苍何在我身旁猛地跪下，我侧过头去看他，一身白衣面容青涩，即使在梦中也还是不免一惊。
　　一万多年前拜师莫梅的时候苍何与我还不相识，脑子里也没有苍何出场的回忆，而且苍何一嘴一个师弟，跪在我旁边替我求情的事情这一千八百年来也没发生过。
　　回过神来，在梦中的我竟开不了口说话，跪在堂上也无法动弹。
　　我想或许是我心底念着他，梦魇中才会梦见这样的他。
　　正想着，一把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泗水蛮荒的那条恶龙总是屠杀凡间部落，伤及无辜，师弟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泗水被恶龙缠住才痛下杀手罢，何罪之有？”
　　低沉，稳重，这把声音一刹那间令我感到激灵，很熟悉，但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倘若今日是师弟在泗水有个三长两短，恕弟子多言。”话还未毕便走到了我另一侧，抱拳，鞠躬，双膝跪下，动作一气呵成“就算师父不愿与那混沌野兽一族有过多牵扯，弟子赤炎也定会领我族一兵讨伐！”
　　字字在理，声声振词，底气十足！我侧头，一袭玄衣的赤炎就跪在我旁边，我的脑子又炸了炸，看来这个梦真的不安常理出牌。
　　当年东乾山里我是莫梅上仙最小的一个弟子，同门里有十一个师兄，因我排十二，师叔师兄们都叫我小十二，虽有听过师弟代称，但在东乾山上一万来年，听到“师弟”也不过是寥寥几次。
　　苍何一出场叫我师弟就已经是不按常理出牌，赤炎会出现在梦中就更是令我费思难解了。
　　修仙最主要的是道，而我生来仙胎，六根清净，自小仙骨便刚正，梦是一个人的内心最真实所思，亦是潜意识里的暗示之事，九重天上的神仙向来无欲无求，两万多年来即使有梦，亦也是把这几万年来经历过的事情在脑海里回忆一遍罢。
　　梦见苍何出现在我的拜师宴上已算是梦魇，因为四海八荒的这两万多年来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而赤炎与苍何一同出现就更是走火入魔了。
　　画面一转，我与赤炎一共出现在一处我从未见过的桃花林里。
　　寒冬凛冽，微微寒风撩起我和他的衣角，一身玄衣的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与娇艳盛放的那一片桃花几乎融为一体，撑着把油纸伞，定定的站在那，神色暗淡。
　　我抬起手抚了抚落在肩上的雪花，欲上前去看看那赤炎，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径直转身。
　　“煌儿！”他喊，声音无助。
　　我怔住，难道是在叫我？
　　“煌儿！你还想躲我到何时？”他还在喊。
　　我回头，赤炎扔下了手中的那把油纸伞，朝我奔了过来，我被吓到了。
　　风儿越发喧嚣，飘雪夹着桃花落下，我盯着赤炎那张越来越近的面孔心中竟百味交杂，眼角不受控制的流出了湿热的不明液体，我用手背去擦，发现根本止不住，竟是眼泪。
　　我看着赤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