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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凭虚御风 ...

  •   “君师兄!君师兄!”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喊及孩童特有的轻快脚步声。

      男人停下步伐,回身向后看去,谷中几个年纪尚小的弟子正朝他跑来。

      此时正值清晨,太阳微微冒了个头,清浅日光穿过树叶落在男人周身,男人身量修长,一身谷中高级弟子服饰,玄色与暗紫层层叠叠,穿着一丝不苟却不显单板,衬着那清隽的面容,只让人觉得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师兄!师兄!”几个活波的师弟师妹跑到他面前,先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气,才抬起熠熠发亮的眼睛看他,“听裴师姐说,师兄今天要出谷?”

      君广白的视线仅在几个孩子充满期待的小脸上转了一圈,就明白了他们想做什么,他有些好笑,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可是有什么想让师兄回谷时帮忙带的小玩意?”

      “哇,师兄果然神机妙算!”

      “真不愧是君师兄!”

      “师兄,我想要糖葫芦!”

      “我想要糖糕!”

      “我想……”

      小师弟师妹们的眼神顿时更加闪亮了些,巴着君广白的腿各自念念叨叨了自己想要的小玩意,在君广白一一确认并保证自己会记得后,他们才规规矩矩站好,乖巧有礼的和师兄道别。

      “你们呀,折腾完广白后就开始装乖了。”一旁前来为广白送行的同辈弟子笑着点点这群小机灵鬼们的额头,然后转向准备出谷的广白,“如今你武艺与医术双修,自是有技艺傍身,但外面江湖总归不比谷里宁静祥和。”

      说着,他又从背包里摸出数个小瓶子来:“这些成药是大家的一点小心意,出门在外,一切万事小心。”

      君广白温润的笑容里多了两分无奈,目光却更加柔和了些:“我不过是去一趟纯阳,你们却弄得仿佛我要去江湖历练一般。”

      “你也不数数你从来了这万花,到现在总共就出谷过几次。”同辈秉持着万花门人的风仪,按捺住了一个不那么风雅的摊手,只是嘴角微微向下弯了些,让自己面容端正严肃了点。

      知晓这都是同门的一片关切之心,君广白也不再推辞,收下了那份心意,将它们收归到了自己的行囊里。

      再次与前来送行的众人告别,和守卫弟子打过交道后,君广白便出了谷,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前往纯阳。

      未曾想过,随口说的那句‘仿佛要去江湖历练一般’,后来竟成了真。

      纯阳宫一如君广白记忆里的模样,四季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他在抵达纯阳后利索办理完所有来访所需的手续,接着就径直赶去莲花峰。

      仍是那个位置,仍是那座孤冢,守在一旁的白发身影似乎未被时光改变过半分,君广白在对方背后轻巧落地,对方似是陷入了沉思,竟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直到他站在对方身后开口,唤了对方一声,白发的道长才转回头来,惊讶的打量着他。

      御风:“……小万花?”

      映入眼中的万花弟子长身玉立,俊逸的面庞上噙着浅笑。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可这男子从稚嫩孩童成长为青年,变化程度同样不容小觑。

      御风瞧了君广白半天,才将眼前青年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小小少年重叠在一块,找出了几处相似。

      “你都已经这么大了。”确认这就是十来日前寄信给自己,告诉自己他已医术有所小成,今日来为自己看病的故人,御风拍拍身侧早就备好的坐垫,“来来,坐。”

      君广白看了眼坐垫,御风笑道:“你的来信里又没个准信,不知道到底哪一天会来,我从收信起就将这垫子备着了。”

      君广白原地默然了一会,心下不知怎样是一阵感触,他上前两步,在坐垫上坐下:“你却是毫无变化。”

      近十年光景过去,岁月没有在御风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两人所坐的位置前一如当年般摆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几碟点心,一件成人尺寸的厚实披风,大约是考虑到君广白现今已成年的缘故,还多了一壶酒。

      君广白的手搭在御风的手腕上,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笑容渐渐收敛。

      这些年他苦修医术,将谷内医书翻了个遍,连那些残页篇章都背了个滚瓜烂熟,境界已远超出当年许多,这会他只是伸手一探,便理解了裴葭当年的欲言又止。

      御风所患的,根本就不是常理可疗的病症。

      “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仓促地握住对方手腕,君广白无法想象是什么原因致成了对方身体出现这般异状。

      御风任他抓着手腕,看见那平和舒展的眉因自己而颦蹙,他低低叹口气,斜身靠上身旁的墓碑,也不顾是否忌讳,就这么让墓碑支撑了部分身体的重量:“现在再继续叫你‘小万花’,已是不太合适了,我直呼你姓名可好?我给你讲过那么多故事,却唯独没有讲过我身边这座坟。”

      手指自墓碑上“凭虚”二字的刻痕中抚过,御风怔怔看了那刻痕片刻,才继续道:“我想与你说的这最后一个故事,就是我和这孤坟主人的故事。”

      除了听对方娓娓道来,君广白好像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孤坟的主人正如墓碑上所刻之字一样,名为凭虚。

      凭虚与御风自幼在这纯阳宫内长大,他们是同期被收入纯阳门下的孤儿,又年岁相当,两人间十分亲近,资质也俱是出色,从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两人性格间也是互补,凭虚成熟稳重,御风则更活泼开朗。

      他们本是同门尊敬羡慕,师长欣慰称赞的一双青年俊才。

      “是我毁了这一切。”御风苦笑。

      明明看上去性格更加活泼开朗,他却比凭虚更渴求更加强大的力量。道法本就玄妙精深,急功近利极易误入歧途,易走上一条与正途相悖的“邪道”。追求强大力量的道路上,他最终抵不住心魔诱惑,心念只一歪,就踏入了歧途。

      凭虚用性命将他迷失的神智唤回,而等御风回神时,凭虚已为陷入心魔中的自己所重伤。

      白衣血色深,谁能料想到有朝一日,沾染的却是至亲之人的鲜血。

      凭虚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向赶来的师父师叔求情,求得御风不光性命保全,还可以继续居于这华山顶后,这才安心闭上了眼。

      “那个傻子,人道他成熟稳重,我却觉得他就是傻,傻到不行,才会为我这种人丢了性命。”御风语气中不见多少波澜,摩挲着刻痕的手指已骨节发白,几欲抠进刻痕里。

      师长们对于当日所有在场弟子下了封口令,并告诫全门弟子慎与他接触,御风搬到了莲花峰,至此开始他守着孤冢的独居生活。

      神智固然可以拉回,但修炼过邪术的身体却难以恢复昔日康健。

      御风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他停止了生长,面容不再随着年月过去而变化,但内里的肾脏器官却在迅速衰竭,只空留一副好皮囊,从外看去毫无异样。

      “我时常会想着干脆随凭虚而去好了,可这条性命是他拿命换来的,若就这么被我草草了结,九天之下真有黄泉,凭虚大约会被我气坏,我也实在没有多少也没有脸去见他。”说到这里,御风看向一直安静倾听着的君广白,“你可知我在这莲花峰上坐了多少年?”

      君广白:“不知。”

      但君广白明白,那一定是一段不短的岁月。

      “整整三十年。”御风抱紧了些怀中的剑,神色里浮出几分迷惘,“当年的同门皆已成了门内骨干,新晋弟子对于这桩门派丑闻知之甚少,有时候我站在那道界线外看着他们人群往来,热热闹闹,我也是后悔过的。”

      但这世上许多事是不容后悔的。

      君广白试图说两句安慰话语,但他搜肠刮肚,发觉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人生迄今没经历过多少苦难的他站在御风面前,任何安慰话说来都略显苍白

      “你的身体……”君广白顿了顿,又一次问起御风的身体详情。

      “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御风微笑起来,“十年前初见你时,我体内的衰竭就几乎已达极限,应是时日无多。这些年里我也早就得知,这样的病症虽无法根治,却有几个生僻的续命法子。但我就是故意拖着什么也不做,想着若是这具身体就此自然衰竭死亡,也不算是糟蹋了凭虚为我做的一切了。”

      “那你为何应了我的约定?”君广白没有握住御风手腕的那只手在宽大的袖口下握紧。

      御风唇边笑容一敛:“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陪我说话的人,你不光陪我说话,听我讲故事,还说要治好我。那时我就想,不能把这么丑恶污浊的事过早告诉你,你还那么小,我也不想将一切说的太明白,以免让你沮丧失望……现在看来,我似乎是做错了。”

      喝了十年由裴葭调制的续命药,为了赴这么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约。

      广白闭了闭眼睛,心底像是浸了一片水蓼,泡开一片酸涩。

      御风在接到君广白要来纯阳的信件起,就断了自己续命的药,他已将这番见面视为彼此间最后一面,准备在此趟相见里对君广白讲这最后一个故事。

      按着独居年份推算,御风现今应已是五十余岁,已是知命之龄。可这三十年间的鲜少与他人交流,让这个男人的心智似是还停留在了当年,他学着已经死去的凭虚做出细心成熟的模样,本质里却还是那个走入心魔前活泼开朗的青年。

      离经易道为一人,可那人真正需要的,却并非你的离经易道。

      结束这趟纯阳之行后,君广白也时常扪心自问,他对御风怀有的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感情,究竟是因对方当初寂寥模样而起的触动,还是在对方的细心关切下升起的感动,或者……或者已经不重要了。

      御风最后的请求,是希望自己死后能就安葬在凭虚旁边,就他日常所坐的那个位置便好。

      他抱着剑,靠在凭虚的碑上停止了呼吸。

      君广白一直在他身侧守着,直至他最终安静而去,才通知了纯阳内他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弟子前来帮忙安置。

      来帮忙的对象是祁歌。

      下葬,立碑,刻字。

      御风的碑与凭虚的碑一样,没有其他赘余内容,只简单刻了“御风”二字,与一旁的“凭虚”并排而立,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座坟是一对。

      御风临终前还将长剑托付给了君广白,他期望能同凭虚一样,将这把剑插/在墓前。

      君广白在墓碑立好后斜插在御风坟前,正好与凭虚坟前那把长剑相交。

      那两把长剑曾灵巧挥舞在他们各自主人手中,剑身鸣响,并肩而战,现今它们交叉而立,无声昭示着墓主人的关系。

      做完这一切后,君广白又在纯阳小住了一段时日,才动身离开纯阳。

      祁歌专程送他到了山门口。

      “广白。”祁歌看着眼前的青年,他见过对方幼时模样,又亲眼见证了对方从少年到青年的变化,心下感概颇多,见对方比之来时已清瘦上一圈,不由一阵担忧,“你感觉可还好?”

      “我没事。”收到祁歌眼里的关切,君广白心下微暖,他摇摇头,示意祁歌不必担心。

      清楚君广白那不爱麻烦人的性子,祁歌内心叹息一声,只得道,“那我们便送到这里,你回谷的路上一路小心。”

      没想到君广白却说:“承祁师兄吉言,不过,我暂时还不准备回谷。”

      祁歌一愣:“什么?”

      君广白:“我入万花十六年,大部分时日都在谷中度过,对这世事知之甚少,如今已到弱冠之年,想去江湖走走看看,历练一番。”

      所知晓的仍然还是太少,这天底下多得是居于谷中无法学及的东西。

      离开纯阳后,君广白先去了山下集市,为师弟师妹们按着单子一一采购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再托信使将这些小包裹逐一寄回万花谷。随后又修书数封,向谷主禀明了自己想外出游历的意愿,以及向师父裴师姐等说清自己暂时不准备回谷的缘由。

      万花谷与各大门派一样,虽然是避世隐居之处,但对于门内弟子的外出游历不会做太多干涉。

      君广很快收到了游历许可及师兄师姐师父的回信,他简单收拾行装,踏上了自己的历练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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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凭虚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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