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雅伽莎

16、有鬼16

　　风雨将至，蓉城低矮的天空闷沉沉透不过气来，房间锈迹斑斑的吊灯折射着一束苍白单调的冷芒，准确无误地打在房间正中的黑色方桌上，唯有一层沉厚的积灰。
　　正当这时，一只白净修长的大手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接着有个声音嘀嘀咕咕地抱怨:“这么脏？这间审讯室到底空置了多久？”
　　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慢悠悠地说:“不过还好，还能落脚……坐下吧，如你所愿，我们谈谈。”
　　灯光下两道影子晃过，却是黑色房桌两边分别坐下了个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意和惟拉。
　　陈意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随意，只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初见惟拉时唯唯诺诺的模样，自天台一事之后，他的嘴角便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若隐若现，看起来漫不经心，仿佛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与他无关，就算山崩地裂，他依然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一个随时可退可进的看客。
　　坐下后，他的目光便落在惟拉身上，平静地看不出丝毫情绪。
　　惟拉被看得难受，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多谢你能来。”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历经风云变迁，沙哑而沧桑。
　　陈意不自觉地抬了抬眼皮。
　　惟拉的声音原本很好听。
　　事实上，现在的惟拉再不见过去的意气风发，名贵合身的连衣裙换成了粗陋宽大的狱服，柔顺漆黑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白嫩水润的脸庞上青一块紫一块，连眼圈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再也与精致美丽无缘。
　　也是如此，被关进那种地方，有几个人还能容光焕发？
　　白色的灯光下，她的双手套在冰冷的手铐圈中，身形微微佝偻。
　　陈意看了她几眼，问她:“听说你一直想自杀？”
　　惟拉点头，却什么也没说，她本来就该死，在成大科技楼的天台上就应该纵身往下跳，哪怕被这个人拦着也应该往下跳，这样就可以得到解脱，可现在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暗无天日的女子监狱，日复一日的劳改生涯——或许待法院判决书下达，这样的日子将陪伴她走过接下来所有的人生，没有一丝希望。
　　到了这个时候，她总算明白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而相较于遥遥无期的日子，心灵的悔恨和愧疚才最为磨人，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乐高还在……”
　　可惜事实早已铸成，无法更改。
　　陈意意味莫名地摇了摇头，不再提她自杀的事情，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乐高的事情。”
　　提到乐高，惟拉终于抬起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双手的手铐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然而，目光与陈意相撞，她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
　　陈意知道她想问什么，解释：“你放心，乐高现在被处理得很好。”
　　惟拉明显松了口气，这才开口：“人死是不应该被打扰的，他以前因为我受了太多的苦。”
　　陈意也不接话，只问：“你不好奇我怎么会查到你？”
　　惟拉看着他，也想把事情始末搞清楚。
　　陈意说：“S市至今还延续着尸葬的传统，乐高死后没有被火化，我去那边找人把他挖出来验了尸，后脑被砸的凹痕还在，明显是他杀，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是你，很简单，有人看到了，毕竟你那个时候还年轻，虽然胆子大，但是总有无法顾全局面的时候。”
　　惟拉咬住嘴唇，依旧没有说话。
　　陈意又问她：“你知道那个人当初为什么没有告发你？你知道为什么乐婆婆处理乐高的时候，会说是恶鬼所为？你真的以为她已经无知到了那种地步？”
　　惟拉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难道……”
　　陈意说：“对于乐婆婆来说，乐高是她的孙子，你又何尝不是她的孙女，她尽管知道真相，但却不忍心葬送你的前程，所以她凭借她鬼婆的身份，胡诌了那些话骗欺骗别人，至于那个目击者，她用一辈子的积蓄换来他的缄默，直到我重新调查乐高的案子，他才说出真相，所以，维春秀，你懂了吗？”
　　惟拉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
　　陈意注意到她的睫毛在颤抖，看来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也不继续用乐婆婆和乐高刺激她，说：“你觉得S市贫困落后，S市人封建迷信，但是你何尝不是这样？”
　　惟拉又睁开眼睛，看着他，“所以你就假扮乐高骗我吗？”
　　陈意说：“我没有假扮是他，我也不会假扮任何人，是你自己的问题，维春秀，有一句话你应该也听过，心中有鬼，如影随行！”
　　惟拉微微一怔，旋即露出自嘲的笑：“是啊，上次在案发现场看到你，我没有想过你可能和警察有关系，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他们看不见你……那个时候，那个人出现在那里，也不是巧合吧？还有你撩开盖在奶奶身上的白布也是给他看的是不是？我只是误会了而已。”
　　她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徐锦岑。
　　陈意微微皱眉：“原来你以为我是在针对你？”
　　惟拉还是在笑：“我以为你说乐高会抓到我，我很怕，而正好那个人一副保护我的姿态，也就促成了我一定要再杀乐高一次的想法，想想，那时那个人面色阴冷，也不是因为他看到你对我不怀好意地笑所以心里不舒服，而是他在心虚。”
　　陈意恢复坦然，他接过惟拉的话题，平静地说：“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找到他的犯罪证据，反倒是乐婆婆的死让我产生怀疑，想必乐婆婆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才会被杀人灭口，但是我查了才知道，乐婆婆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捡了他的东西，反倒是他乱了阵脚，促使我在乐婆婆的简易棚安放摄像头——而他中了圈套。”
　　惟拉怔了怔，忍不住说：“既然你在婆婆房子里安放了摄像头，那为什么婆婆遇害的时候你没有出现？”
　　陈意笑了起来。
　　惟拉霎时恐惧起来:“难道你……你故意……”
　　陈意摇头:“我是好人，不会做这样见死不救的事情，你忘记你的好闺蜜了？那天我之所以没有赶回来，是被她引开了啊。”
　　惟拉有点不可置信:“莉莉？你说莉莉引开你？”
　　陈意说:“你和徐锦岑怎么认识的？”
　　惟拉回忆起严莉父亲的剪彩仪式，回忆起自己与徐锦岑相识的画面，说是偶然，但何尝不是严莉父女的引导？
　　原来自己连闺蜜都是假的。
　　她有些悲凉:“原来严莉父女和徐锦岑一伙的？”
　　陈意讽刺地挑起嘴角，“什么父女？严莉是那老头的情人。”
　　惟拉的脑海里嗡地炸响。
　　错，错，错。
　　全是错的。
　　她因自己的虚荣，掉进了这个虚假的陷阱。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几乎崩溃的情绪，继续问:“毕竟调查也需要时间，你怕徐锦岑趁机跑了，所以策划了天台的事情，以故意伤人罪将他留下？”
　　陈意赞道:“你很聪明。”
　　惟拉摇头:“你怎么骗到他的？”
　　陈意说：“或许在徐锦岑看来人都是功利的动物，只要有钱就会变坏，所以抓住他的特点，我发信息约他到天台，称愿意将U盘还给他，但是条件是必须给我百分之十一的股份。”
　　惟拉说：“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他那么在意蓉岑，怎么可能……”
　　陈意说：“所以我在逼他，逼他动手。”
　　惟拉又是一怔。
　　原来将她当做棋子抛出去，他是真的没有打算顾忌她的死活，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说来哄骗那个人而已。
　　陈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狡辩，只说：“不是有特警阻止他么？”
　　惟拉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陈意也不想再说什么，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惟拉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陈意看着她。
　　她说：“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但是……我不知道……”
　　陈意打断她：“直接点。”
　　惟拉吸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任何人，你也没有任何义务要帮我，但是我还是想让你帮帮我，我没脸再踏进S市，没脸站在他面前，请你替我送朵白玫瑰给他，替我对他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替我给奶奶烧些纸。”
　　说着说着，泪水终于绝提，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涌出。
　　陈意点头：“这是小忙，可以。”
　　惟拉用手抹去眼泪：“谢谢你。”
　　陈意应了一声：“你不问问徐锦岑的情况？”
　　惟拉停滞半响，最后摇头：“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站起来：“送我回去吧，其实我不应该死的，我这样的人，就该活着赎罪。”
　　陈意也不打算留她，伸手按了按桌子的下方，不过片刻，两个女狱警打开黑色的铁门，一左一右架住惟拉。
　　惟拉最后看了眼陈意，然后跟随狱警离开。
　　陈意望着她消瘦憔悴的背影，神色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