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
中午程无弈提了好酒好菜跑到官衙，等了没多久，便见一刚猛汉子一路小跑着赶过来，正是赵捕头。程无弈本在檐下等，见赵捕头来了，立马喊了声：“赵大哥。”
这赵捕头身材极为高大，体格健壮，因着常年在外当差而晒得黑黝黝的，不笑的时候一脸凶相，能吓哭十里八乡的小孩子。只是此刻，那一张阳刚的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看上去只是憨厚老实而已：“程妹子，你、你来找我啦。”
程无弈扬了扬手里饭菜：“昨天谢谢大哥照顾，今天来请大哥吃顿饭，顺便打听些小事。这位是江明非，没地方去，跟着我来这里避避雨。”
赵捕头对着江明非点点头，很好说话：“行，我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回官舍好好聊聊。”
没地方去……江明非心道还有多少大家闺秀等着他去看她们一眼呢，怎么他就凄惨伶仃到没地方去了呢。只是这赵捕头是显然是看了程无弈的面子才这么和善可亲，他也只有忍了。
程无弈殷勤地给赵捕头夹菜：“前日城外武林大会下的药棚里发生桩人命案子，钱家庄的大少爷被人在药棚里杀了，这事赵大哥可有耳闻？”
赵捕头点点头：“自然知道，只是我虽想帮忙，但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按规矩是不能出手的。”
程无弈面色哀戚，将自己是如何被卷入此案说了一回，又重点抱怨了对方是如何狠辣地对她进行追杀，最后问起归溪庄请来的那位仵作姓甚名谁，现在何方。
赵捕头站起身往外走：“这个不难知道，小妹你们在这安心坐会儿，大哥去问了就回来。”说着便没了影。
江明非只手托腮，咂着嘴感叹：“程姑娘好狠的心肠。那赵捕头明显是对你有意，你就这么利用人家啊。”
程无弈喝了口茶，一脸凝重地点头：“是啊，我在忏悔呢。我本该先与他多吃几顿闲饭，喝几杯子闲茶，以显示我待他之心真诚无比，日月可鉴。如此过上一两日，再作忧愁之色，他自然会主动为我分忧。待此事过去，我要离开，便对他说，千山万水也无法阻隔你我间的情意，我虽然不得不走，心却与你同在。信我，吾爱！”还作深情捧心状。
江明非一噎，只觉那一番话有点莫名耳熟。
“不知道直公子那边会是什么情形。”程无弈又喝了口茶，举着筷子吃菜，顺口换了话题，还不忘心满意足地大呼“好吃”。江明非看了一眼，十分寻常的菜肴，只是程无弈吃得太香，他也勉为其难地动了几筷子。
江明非笑：“还是指望阿清吧，阿直一定是被钱馨缠得死死的了。”
程无弈斜睨着江明非：“江兄不厚道啊，平时厉害得很，怎么不帮着让那钱姑娘移个情别个恋，你兄弟也好脱离苦海啊。”
江明非哼了声：“不要，看不上。”
程无弈低头吃饭，这种话还是当没听见的好。
过了会儿赵捕头就回来了，说是仵作昨天回乡下省亲，也不知回来了没有，得去他家里看看，便领着两人去了城西。
赵捕头一面走，一面作着介绍。那天当差的仵作有两个，归溪庄请去这个姓张，家里是前几年战乱时北方逃下来的，在城外乡下寻了个去处安顿。人挺和气，也不对衙门里的小捕快们摆什么架子，大家都喜欢他。
城西那一片地方住的是穷人家，大白天里也萧条得很。
程无弈一行人走到仵作家院门外头，就隔着栅栏看见里边一个黄脸高颧骨的女人指着一个瘦弱男人的脸尖嚷：“老娘当年跟了你也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看看这半年老娘吃上过肉吗！发了笔小财全往你那老不死的爹家里送啊。你这没出息的死要面子活受罪，老娘凭什么跟着你吃苦。”
那瘦弱男人铁青着脸，低着脑袋，唯唯诺诺地挨训。
程无弈站在门口等江明非：“江兄，开个门。”
江明非走上前来，疑惑：“我怎么觉得你总是让我开门？”
程无弈奇道：“咦，我以为破——门这种事，江兄很喜欢的啊。”程无弈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下流话说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江明非觉得自从认识了程无弈，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就和他形影不离。
也许是他们说话声音大了些，里面的人终于察觉到了院子外的动静，女人停了嘴，男人就回过头。
江明非正好阐明来意：“张仵作是在这里吗？我们来自归溪庄。”
那仵作面色大变，绕过黄脸婆转身便往另一边的矮墙旁，跌跌撞撞地爬墙。江明非一把推开了门，再一飞跃便站在了张仵作面前。待那仵作要返回身来，程无弈和赵捕头早堵在了门口。
程无弈拍手道：“哦哦！破得好，江兄不愧是熟手。”顺便点了张仵作的穴道，将人推回院中间。
女人不知道归溪庄，但一见赵捕头那身还未脱去的捕快服，气势便落了大半，小心翼翼地问：“官爷，我家那口子是犯了什么事？”
这变脸功夫看得程无弈也是叹为观止。
赵捕头看着傻，有时候也不傻：“城外死了个大人物，他有做帮凶的嫌疑。你最好在这安分待着，影响了办案把你也下到牢里去。”
黄脸女人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喏喏不敢言语。
程无弈走过去，解了他的哑穴，可那仵作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样子。她眼珠子一转，见院子一角倚着根负重用的短竹竿，拿起来在手掌心拍了两拍。
“你，站那碍眼，蹲下去。”
首先，要从气势上压倒敌人。
江明非怔了怔，诧异地看着程无弈——哇，看着像老手啊。
程无弈的得意洋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看着啊。
江明非笑得欢快——行，你跑一个我看着。
程无弈难得在口头上吃了瘪，无趣地撇过头对着张仵作，表情一肃：“张仵作，前日城外天下擂台旁的药棚里死了个人，是钱家的大公子，归溪庄请你来给他验了尸。那验尸结果我们给忘了，能请你再说一遍吗？”
张仵作仍旧不语，只将牙咬得咯咯响，面色麻木。
程无弈笑得灿烂：“张仵作？你真想当什么忠烈义士，也不该当魔门的啊，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天下人共诛的。”
张仵作瞳孔猛然收缩，满眼惊讶，随即面色灰败，闷闷道：“晚了。我已成同伙，说出来他们不会放过我。”魔门是什么，张仵作其实并不清楚，只是听着就不像是什么正道，便知道自己恐怕是被歹人利用了。
程无弈和江明非对视一眼，哟，看来这仵作还真有料。
程无弈点头表示明白，一脸的佩服：“好！我虽不得不拷问你，倒也佩服你是条汉子。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只能对不起了。”
说着执起竹竿，劈头盖脸一顿好打，直打得那张仵作蜷缩在地。那张仵作没有功夫底子，不出一会儿便哀嚎得不像样子，黄脸婆站在赵捕头身后看着，不住抹泪。
一旁的江明非忽然道：“别打了，怪可怜的。”说着伸手扶起地上的张仵作，丰神俊秀的脸上满是不忍，又问妇人要了些清水，亲自喂给那张仵作喝。那张仵作浑身已被汗水湿透，抖着唇小口喝水，还怯怯看着程无弈。
程无弈冷哼一声，丢了竹竿扭过头，自去一边和赵捕头聊些不找边际的话。
张仵作慢慢便恢复了些，坐在地上。
他想起刚才吃的那一顿打，怎么也不明白一个看着那么清灵秀美的小姑娘，为什么下起手会这么狠。接着又想起他人生里的众多不如意事，不禁悲从中来，几要落泪，感觉前途一片昏暗无光。
再看眼前这公子，仪表堂堂出身不凡，却是如此体恤他们这些小人物，便有一种难言的感动直上心头，很想和这位好心的公子一诉他的苦闷来。
不行，不能说的。
张仵作心知已上贼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即使有些动摇，依旧死咬牙关。
江明非面带着温和的笑容，几分安抚几分同情，随着张仵作一块儿坐到地上：“放轻松些，我们就随便聊聊。我是代表归溪庄来的，自然也能代表归溪庄保你，要是我们聊得开心，庄里出面给你换个来钱轻松的闲差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副准备好了当知心大哥哥的样子。
张仵作抖着唇，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
江明非走出破落的小院子时，程无弈正靠坐在矮墙根打着瞌睡。一张睡脸沉静安宁。赵捕头早些时候便被他的手下请回去了，说是有别的案子要查，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的。
江明非俯身拍了拍她，程无弈就睁开眼，眼里既没有焦距，也没有情绪。她像是在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又像是穿过了人看到不可知的远方，还有那远方的许多人。无悲无喜，漠然置身事外。
江明非便不由得想起早年他在北方，少年心性招惹了不少仇家。一日被追到山穷水尽，见不远处有一古寺，就逃入寺中。住持收留了他，指路引开了追兵。他养伤之际看着高高庙堂之上供奉着的佛像，垂眸敛目笑容悲悯，便冷笑：“上苍若真有慈悲之心，为何叫无辜人受尽苦楚，作恶的反倒飞黄腾达。”
恰逢那日有人来避雨，一身文气的男人袖手看着塑像，不跪拜亦不离开。
住持便道：“那像是塑着安慰人的，你真想看看上苍是什么样，便去看那个人。”显然与那男人是旧相识。
江明非便好奇望过去，撞进灰衣人一双静如深潭、澈如清泉的眼，那般眼神与什么怜悯慈悲毫无关系，只是平静地、不为所动地注视着而已。程无弈此刻的神色就像极了那人。
程无弈揉了揉眼，眯起眼睛，终于锁定了江明非的脸：“江兄，你皮肤真好，脸也真好看啊。”凑得太近啦。
江明非站起来，两人往归溪庄走。
院子里传来黄脸女人的抽噎声，夹杂着对程无弈的诅咒。程无弈摇摇头：“痴人。”
江明非不明白：“啊？”
程无弈一指身后的院子：“明明自知过得不好，何苦抱着个垃圾当宝贝浪费一辈子。舍了他自力更生，哪怕找个人家做工挣钱，天涯海角何处不可去，何处不逍遥。她天天怨天怨地，还放不下那男人，不是痴是什么。”
江明非道：“也未必是痴，只不过人总想着过和昨天一样的日子，这样就算不好过心里也轻松。有的人早起的时辰换上一换都要痛苦好几天呢。”
程无弈觉得这话题有些沉重，不愿继续，便摇摇头：“不提这个啦，话说早听说到江兄演艺功夫好，还是没想到能那么厉害，居然对着男人都能含情脉脉起来。”
他何时演过戏了，还听说呢……江明非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谦让：“哪里哪里，还是你的计策好。”
“我可是让你唱了一回红脸，你要怎么谢我？”
“我十分感谢，愿意以身相许。”江明非将昨日程无弈的话回敬给她。
“噫，卖了你不知够不够换顿好酒好菜。”程无弈嫌弃。
“本公子可是很值钱的。”
“取不出来的钱再多也不能算是钱啊。”
……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