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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十八章 ...

  •   第十八章贺礼
      六月的金陵夏意初露,一条螺市街,一弯秦淮河,到了夜晚就是城中最最热闹的去处,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贵介公子们平日里相约出游高歌饮宴少不了请上三两好友,华灯初上时分沿秦淮河而下,鼓乐声声,琴瑟齐鸣,美酒佳人,端得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黄昏过后,河岸边驻靠的画舫绣船一个个有了东家的纷纷迎来了这日的雇主离岸游河而去,岸边寥寥无几停靠着的几艘画舫中竟有近年来闻名金陵的当红画舫“洛神”。
      “今日‘洛神’歇业?是洛姑娘病了么?”
      “没听说啊。估摸着是有什么贵客包了船,贵人么,总是来得晚些。”
      岸上有好事者艳羡着围作一团说嘴,待到夜色暗去才渐渐散去。直到此时,码头边才三三两两驶来几辆马车,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洛神”画舫前。
      “杜兄,朱兄,小弟恭候多时了。”
      “劳黎兄久等,我等的不是。”
      “哎,两位见外了不是。快快请上船,洛姑娘正侯着为我等献艺。”
      画舫上迎出的青年男子姓黎名阳,乃是中书省下一名给事中,因其出身不显又小有才名,为在金陵谋条出路,早早攀上了皇长子的门路,为其内外打点交往朝臣的耳目。
      今夜黎阳出面订了“洛神”画舫邀请几位朝堂上的新贵,也是萧敏琮有意结识这些个青年才俊,令他从中牵线搭桥促成的机缘。
      杜若为人直率且单纯了些,一听名扬金陵城的洛姑娘已在船上等候,不假思索拔腿便往画舫快步而去;朱圭面貌斯文儒雅,举止却谨慎许多,只是一下子伸手没能拉住同行伙伴,反被他带得脚下一个踉跄,为掩饰失态只得向作东的黎阳拱了拱手,低着头一道跟了进去。
      两人先后进了舱门猛的抬头,就见主位上端坐着位锦衣华服与他俩年岁相若的男子,气定神闲地打量着二人但笑不语。
      两人俱是一愣,无奈人都进了画舫如同上了贼船,贸然退出去非但失礼至极也会当场得罪了贵人——虽认不得上座何人,这金陵城里能得黎阳刻意安排引荐的贵人们也不外乎一手之数。
      只是他二人还未真正涉足官场便身不由己搅入这池浑水中,贵人当真瞧得起他们。
      “黎兄座上已有贵宾,在下不便打扰,不如改日在下回请黎兄?”
      黎阳紧随两人之后进得舱,堵在门上不容二人有机会遁走。眼看朱圭见势不对有脱身之意,他先使了眼色令两厢伺候的妙龄女子们簇拥着二人往席上去。
      “杜兄,朱兄,稍安勿躁,大公子久慕二位才名亟欲一晤,闻知小弟与二位相识,借小弟之名与二位同游秦淮,借佳人乐舞美酒只叙风月,不谈其他不谈其他。”
      杜若自认不傻,蒙州府举荐金殿大比时远远的见过这位所谓的“大公子”,正是当今陛下与皇后的长皇子萧敏琮。所谓慕才名叙风月,不过是拉拢他们这些个寒门子弟的手段罢了。他杜若自认出身贫寒,高攀不上这样的贵人。
      他刚要出言拒绝就被身边的朱圭一把拽住,轻声在他耳边低语道,“现在走等于当面给人难堪,想想家中亲长,再想想出仕何其不易,慎言!”
      朱圭见一番提醒有如当头棒喝登时打醒了他的书生意气。他寒窗苦读十来年,父母妻子省吃俭用供养他,好容易学业出众得书院师长推举又得州府府君青眼列入今番荐才名单。
      万一为了赌一时之气得罪了皇亲,他的大好仕途还没起步便要夭折。
      一思及此,杜若当下不敢作声,只不过方才的兴奋也消散得干干净净。好在黎阳无意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也十分默契地装作不知,对主位上的贵公子躬身行了礼,又正式通了姓名方才落座。
      “洛神”画舫上的洛姑娘歌声悠扬舞姿曼妙确是一绝,酒过三巡赏乐观舞,那杜若本是个心宽又热衷舞乐的,久久不见“大公子”有所动作似乎同他们一般专注于歌舞,渐渐放下心来伴着曲乐击箸而歌。
      黎阳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奉承“大公子”兼顾两头长袖善舞倒也宾主尽欢,他尤擅察言观色,当然没漏过先前朱圭劝阻杜若的一幕,连番言语试探下来此人不爱美色不贪享乐,见到洛昙这样的美貌女子依然神色淡淡似无半点妄念,身边小厮美婢环绕亦不动声色,既不是古板的老夫子,便是真正胸有丘壑意志坚定的可造之材。
      他暗暗示意“大公子”又朝着朱圭的位置努努嘴,得“大公子”颔首回应后举杯起身道,“今日有幸,二位兄长赏光同游秦淮,小弟若有安排不周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承蒙大公子盛情,黎兄安排周到,我等不胜感激。”
      “我大梁朝人才济济,二位都是不可多得的贤良之士青年才俊,本,本公子素来景仰饱读博学的英才,虽无心仕途,却有心结交二位为友,于学问一道互为补益。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有了黎阳的铺垫,大公子亲自出言招揽也不显得突兀了,这等名为赏识才华交个朋友请教学问,实为招揽党羽培植耳目的做法算不上高明,胜在抢占先机,赶在了这批被举荐的才子授官赴任之前,也算是颇具诚意。
      “大公子向学之心在下感佩,在下区区布衣薄有才名,怕是当不起大公子求才若渴的美意。”
      吃人嘴软,杜若自问受了对方好处,虽说不能没口子的答允为其效力,倒也不敢一口回绝了这位看起来还挺和善的“大公子”,当下先谦逊了起来。
      大公子本就意不在他,听他推脱也没再强求,只随口客套了一句便转而询问闷不吭声的朱圭。在他看来,朱圭学问不差,又沉稳老练禁得起外物诱惑,较杜若这愣头青不知强过几条街去。这样的人品自然入了他的眼,却不知对方意下如何。
      朱圭从容起身,举杯遥敬主位上的大公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子慷慨,在下却之不恭,无奈在下出身寒微身无长物,若公子愿意屈尊,在下可请君饮上一杯清茶共品文章。”

      待船回码头,二人在画舫内与大公子作别后由黎阳送上岸,晚风习习熏人欲醉,杜朱两人都饮了不少美酒带着醉意,也不推辞黎阳的美意安排车马送二人回到暂住的客店。
      黎阳回转画舫时看到萧敏琮对月独酌闷闷不乐,以为是自己今夜安排不妥引他不快,心里头七上八下打起鼓来,可又不见他发作,只得自己凑过去小心探查。
      “殿下似有顾虑,不知臣可否为殿下分忧?”
      “本王刚加冠父皇已亲赐郡王之封,可谓恩宠至极,这般急不可耐地培植党羽恐反令父皇不快,本王担心适得其反。”
      黎阳大半颗心放回肚子里,只要殿下的不满不是来自于他就万事大吉。
      “殿下无须多虑,您折节相交的无过于几个年轻学子,又不是朝中重臣,既不涉党争也无干朝政,陛下问起您也问心无愧。”
      黎阳这番说辞拿到御前虽站不住脚,好歹对萧敏琮是种宽慰,让他得以为自己笼络人心扶植势力的行径找到个台阶下。
      “也罢,本王也没打算真要他们为本王效命,权作顺应父皇教诲礼贤下士。”
      “殿下英明,天下读书人定感佩殿下胸怀。”奉承的话说上多少也不会嫌多,黎阳口口声声读书人,恐怕都忘了他也曾是自己口中得一方州府举荐小有声望满腔抱负的读书人。“殿下预备的两份礼可要送过去?”
      心情纾解拉不少的萧敏琮无所谓的摆摆手,“都送去。朱圭此人较那个杜若老练,却是城府颇深之人,寻常手段不易收服,本王诚心求贤还需让他们都见到本王的诚意。”
      “臣遵命。时辰已晚,臣先送殿下回府。”
      “黎卿今日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不必送了。”
      说罢不待黎阳躬身相送当先上岸登车而去。
      黎阳含笑送别萧敏琮后见天色已晚,便也匆匆上车回去了。
      两人走得利索,都没留意到码头对面街巷暗处的一道身影。

      冠者礼之始也。
      梅东冥八月生人,问天卜算得六月初六为吉日宜行大礼,拜请兴国侯言阙为大宾。
      是日,梅东冥着大礼服,于江左盟忠义堂内由言老侯爷为其束发加冠,颂读祝词。加冠之后,大长老当着出席礼宾、天下英豪面前将江左盟宗主令牌交于梅东冥之手,自此江左盟遵奉梅东冥为宗主,莫敢不从。
      鉴于江左盟财大气粗,仪典办得盛大隆重,兼之江左盟先声夺人请了大梁朝中德高望重的言阙言老侯爷为主宾,这样的皇亲国戚纡尊降贵为区区江湖白衣加冠,早先喧嚣尘上的一些个传言似乎得到了无形中的证实,观礼的人群中闲言碎语悄然传开。
      “哎哎,你们听说没,江左盟的新任宗主可是先宗主梅长苏的亲生儿子。”
      “莫要胡言,梅宗主过世时远在北境,烽火狼烟战火纷飞,怎么可能有儿子。”
      “照我看来传言多半是真的,朝廷都承认了梅长苏就是当年赤焰主帅林燮之子,梅东冥要不是林氏后人,江左盟如何请得来兴国侯做主宾。”
      “不错不错,你说这新宗主年纪轻轻的又恰好姓梅,不是梅长苏的儿子还能是谁?”
      “哼,还是本阁主的徒儿。几位对我徒弟有何高见?”
      谁,谁谁,嗷,谁……
      “何人敢对琅琊阁主的高徒有什么高见,蔺阁主好大的威风。”
      “言侯爷辛苦。劳您老为劣徒加冠,在下亦与有荣焉。”
      “能亲手为故人之子加冠,老夫欣慰尚且不及,何言辛劳。倒是蔺阁主自南楚赶来,又为东冥预备了这许多厚礼,对东冥的爱重老夫感佩啊。”
      自来江左盟的首日与大长老有过言语上的激辩之后,言阙曾私下里与蔺晨有过会面——在江左盟的地盘上背着人见面确是不容易,从蔺晨口中得知了有关东冥的身世经历。疼惜其命途多舛之余也对大长老多添了几许提防。
      或许蔺晨所言代表的是他一家之言不足以全副采信,可哪怕是十之八九已然触目惊心。
      蔺晨也曾直言不讳,倘若大长老不是抢先一步请了他来主持梅东冥的及冠大礼,这位琅琊阁主拼着一张脸面不要,也会阻止大长老亲自上阵——身为梅东冥的师尊,难道他蔺阁主就没有资格为自己的徒弟加冠么?
      不过言侯爷的出现无疑坐实了“传言”的可信。左右都是为难,进退皆是维谷。大长老有心算计谋划妥当,两人匆忙间联手收效甚微。
      然而两人私下里的协议归协议,为免引起大长老的怀疑,在明面上两人照样维持着客套而生疏的态度。一如现下即便听不过人群中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除了尽可能的以身份威吓阻止外,他们竟没有更好的法子来。
      只怕这样的结果正中了大长老下怀。
      好好一场冠礼,平添几分晦暗,着实让人不快。
      “还有一事不明,请教蔺阁主。”
      “侯爷请说。”
      “今日江左盟总舵门外迎客的是何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蔺晨同大长老在表面上维持着微妙的三足鼎立之势,看似互相制衡,实则他与蔺晨为客,大长老这个主人碍于他们背后所倚仗的势力不得已做出的退让。
      他得以亲近梅东冥,蔺晨则留下了儿子当耳报神后就不见了人影,应是另有要事须他亲力亲为。他威望虽高,到了江左的地界上照样势单力薄,只能同大长老据理力争拿捏了大处,于一应细节全权交给了大长老布置。
      结果正如所有人看见的那样,江湖中人见到的是一个青涩好欺的江左盟新宗主,一场隆重奢费的仪典,还有依然大权在握的大长老。
      ——大长老无非是立了梅长苏之子为傀儡宗主罢了。
      这便是今日的全部。
      而真正占到便宜的怕是自十日前就充当迎客之责,“奉命”接手了仪典上一应人情往来,宛如穿花蝴蝶般穿梭于江湖群豪之间比此间“主人”更像主人的男子。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青州分舵的舵主。”
      “还有暗地里的身份?”
      “那是自然,侯爷可有兴致猜上一猜。”
      “东冥冠礼,他却游走于宾客间交际饮宴推杯换盏,目无尊上寻宾舵主。若无大长老授意,谁敢猖狂肆意妄为。此人与大长老定有渊源。”
      蔺晨眼中浮现出钦佩之色,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儿一点儿都没说错。
      “老侯爷敏锐!我下令查了此人身份来历,颇费了些周折,好在颇有所得。”攸关小徒儿命途安危,蔺大阁主也不端着架子拿矫,“此人名叫何欢,是莫老头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有些本事身手也还看的过眼,二十年前莫老头儿平定盟内纷争时为他立下汗马功劳,被其引为心腹,现在是青州分舵的舵主,还是老头儿的女婿哦。”
      能得蔺大阁主一句有些本事身手过得去之类的称赞的,已然是了不得的厉害人物,更难得的是这何欢还全无架子,待客周到不卑不亢,大半日周璇下来竟是全场跑了个遍,不论一派之长还是单枪匹马的游侠都说不出他一个“不”字来。
      周全妥帖至此,合着言老侯爷来看,反常必有妖,留心到此人半点不出蔺阁主意料之外。
      “女婿?”
      大长老早年丧妻膝下无后半生孤苦人尽皆知,哪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个女儿?
      “老头儿人老心不老,有个私生女有什么稀奇的,他原配娘家背景深厚,老头儿不肯为了私生女得罪人家,干脆把这事儿瞒得死死的,若不是何欢在他授意下出头露脸,我也懒得去查。”
      言老侯爷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蔺大阁主,拢袖别开眼低声道,“看来蔺阁主如此慷慨地将消息透露给老夫知晓,是有意把这何欢交给老夫来料理?”
      “琅琊阁在江湖上地位超然,不得已必须维持置身事外的态度,我担心万一事态有变,我又身在南楚鞭长莫及,唯有将东冥托付与侯爷。”
      蔺晨难得耐着性子放下身架有求于人,本想着绕个圈子委婉地把言老侯爷勾搭着自己个儿跳进套里揽下活儿。可惜话没说上两句就被言老狐狸看了个底儿穿。没了拿矫的余地,蔺大阁主破罐子破摔索性把话亮到明处。
      “倘若蔺阁主意在维护林氏子,老夫倒以为阁主无须过虑,在大梁朝的地界上,得陛下眷顾者自然无忧。”
      老侯爷遥望金陵时嘴角扬起双眸明亮,苍老的面容也显得鲜活年轻了不少。
      “金陵是他的根基所在,正如老夫坚信陛下对林氏的情义始终未变一样,老夫同样坚信东冥终有一日会回到金陵去,那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府邸才是他的家。”
      “侯爷信心十足。”
      “不错。”
      “也好,我拭目以待。”
      无论东冥在江左盟也罢在金陵林氏也好,都是他的弟子,蔺晨自认不需在此事上同言阙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江左盟的隐忧一时之间尚无虞,至少他们还有余暇缓缓图之。
      冠礼之后宾客入席,梅东冥则着冠服逐一回拜前来道贺的宾客。有亲近如蔺晨者总算不藏着掖着,把他备下的“厚礼”拿出来献宝。
      随着他一声令下,忠义堂外影影绰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这些日子来致力于粘在夕未哥哥身边并得寸进尺打算赖着不走的蔺晨长子蔺熙蔺公子。
      这位小公子打出生起就不粘爹妈只爱夕未哥哥,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夕未哥哥待在一块儿。婴孩儿时期的蔺大公子一旦哭闹不休,只消把他抱到梅东冥的身边,立时三刻破涕为笑,老阁主都不得不承认这师兄弟二人十分的“有缘”,因此在琅琊阁上常常看到梅东冥身边一左一右两尊大护法,三人同进同出犹若一人的奇景。
      蔺熙一蹦三跳地冲到席间直接抱住梅东冥的一边胳膊,稚气未退尽的少年挂着满面的灿烂笑颜抢先一步邀起功来。
      “夕未哥哥,爹爹说你身边的佩剑不禁使,与人动手容易折断,我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找了几把好使的送你做及冠之礼,小熙找得好辛苦的,哥哥一定喜欢!”
      “哥哥喜欢!师尊和小熙送的,哥哥都喜欢。”
      难怪这些日子师尊和蔺熙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告诉他所备的礼物为何,虽不知寻到了什么宝贝,但能被师尊堂而皇之摆在天下群英面前明为献宝实则示威的定不是普通的宝剑。
      能与蔺晨临席而坐的自然也是誉满江湖德高望重的人物,举凡江湖中人就没几个不爱宝剑的,听闻琅琊阁主用心搜罗来送给徒弟是“好使的”剑,均断定决非凡品,可当缀在蔺熙身后的两名容色殊丽的少年揭开捧在手上的剑盒时,这些个见多识广的豪侠们还是禁不住大加赞叹。
      “倚天双剑!”
      魏时武帝所铸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名剑,其盛名虽不如越人剑这般响亮,却远较那些成名已久的古剑锋芒更露。
      “师尊,这礼太过贵重,东冥生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宝剑蒙尘才真正的可惜,它在你手中能护你周全便是最大的用处,总好过被时光磨砺杀气褪尽锋芒不在。”
      琅琊阁主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捧着剑盒的两名少年道,“这两个也是贺你及冠的礼物,我替人代劳送来的。他们一个叫暗月一个叫晨星,身手还勉强过得去,给你当当小厮还不错。”
      梅东冥张张口,像是要说什么,想想还是欲言又止,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
      蔺大阁主这边厢洋洋得意地献宝完毕,坐在他上首的言老侯爷如梦初醒般猛的双掌一合,慨然叹道,“真是巧合至极,蔺阁主备下的也是当世少有的名剑。不知与我朝陛下所赠的这把相比如何?”
      “言侯爷也备了礼?”
      “非也非也,老夫怎敢同陛下争胜。陛下听闻东冥及冠,身在金陵不便亲来甚是遗憾,快马送来宫中所藏的一柄传说中的名剑。老夫不懂武事,还须东冥亲自验明正身。”
      在老侯爷的示意下,身边的随从当即呈上同样的剑盒,剑盒打开的刹那,若说方才倚天剑出世令人振奋艳羡,那这柄寒光猎猎剑气逼人的当世名剑则令周遭江湖人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大夏龙雀!”
      “梁帝果然豪气出手不凡。”
      “诶,要不是林氏之后梁帝故人,哪儿有那么大方。”
      “仁兄此言不虚,这梅东冥坐实了梅长苏儿子的身份,朝堂里有梁帝撑腰,执掌江左盟指日可待,可怜大长老经营多年,到了时候还不得把大好基业拱手相让。”
      “本事大抵不过人家靠山硬,世事难料啊。”
      席间各种传言纷扰又起,来来去去说什么的都有。
      姜是老的辣,大长老眼瞎耳朵却好使得很,这些话连陪在他身边宴客的何欢听了都脸色一变,他却不动声色充耳不闻般该招呼招呼该说笑说笑,令一些个等着看笑话的人也不禁佩服。
      “这些话莫要瞎听乱传,大长老所重视的无过于江左盟的兴衰荣辱,他当年退了一步让梅长苏登上宗主之位,就是出于公心为江左盟大局计,时隔多年又怎会为了私利置江左盟大义于不顾。”
      席间有说酸话的自然有为大长老出头抱不平的,且此人亦为江湖名耆,他既然出言不逊维护,周遭的奇谈怪论立刻平息了泰半。
      这些人不论是针对大长老或是江左盟,在外人看来坠的都是江左盟的威名,于大是大非上梅东冥都理所应当站出来说句话,这位新上任的宗主亦不负众望地当众说了好大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周遭江湖上颇具名望的江湖耆老们不住地点头称赞。
      “我梅东冥得江左盟盟中弟兄们不弃,登上这宗主之位,泰半是弟兄们信服先父梅长苏,另一半则是为了不辜负大长老对东冥的教养之恩和殷殷期盼。东冥才疏学浅年少德薄,以后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请盟中弟兄们多多指正;倘若当真愚不可教朽木难雕,即便有负先父和大长老重托,东冥也必退位让贤。江左盟身系几万兄弟身家性命,宗主之位只能有才有德者居之,若一味任人唯亲,何以取信于弟兄们。”
      说的好!收买人心的漂亮话谁又说不来了,东冥跟着本阁主在南楚神殿混了那么多年,早被太史令那个恶心的老头儿磨练出一身瞪着眼睛说瞎话的绝高本领来,你们这些个江湖名宿听多了奉承拍马,这种诚意十足的以退为进滋味儿如何?
      莫老头儿,别太得意了,倘若轻易让你得逞,拿我家东冥给你的女婿铺路,我琅琊阁主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不愧是本阁主的徒儿,有志气!”
      蔺晨性子高调,但他行走江湖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借着冠礼和宗主继任大典出乎意料之外的当众“认领”徒弟并且一再为徒弟“撑腰”的举动无疑给梅东冥身上又加了筹码——朝堂上有梁帝首肯江湖上有琅琊阁撑腰,还有什么人敢小觑这年纪轻轻的江左盟宗主。
      琅琊阁主大人目的达到,志得意满地与言老侯爷交换了个骄傲的眼神。言阙自恃身份不与他区区一个后辈计较,暗暗嘀咕着回到金陵城须得与豫津好生“商谈商谈”。
      大长老本意借着江湖名人聚集的机会将何欢推上台面,假以时日虽无宗主之名,何欢却能手握实权彻底架空了梅东冥。可左一个言阙右一个蔺晨硬生生帮着梅东冥在江湖群豪面前出了大风头,这些掌门首领之类的自此只知江左盟重归梅长苏后人所有,哪里还会把区区一个舵主记在心里。
      他老人家气得心里头直打哆嗦,面上却不得已撑着大公无私宽厚慈祥的长者面孔装出先宗主后继有人我老头子老怀宽慰的模样来。蔺大阁主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坐在席上看好戏,对自家小徒儿正气凌然俨然一个谦逊有礼志向高远的好宗主形象十分满意。
      “小殊可不是油滑的人,东冥这孩子本性纯善,定是被你带坏了。”
      言老侯爷看在眼里急里,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向身边的蔺阁主连番抱怨。
      “哎,他只管生不管养,我替他把孩子带大,像我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你这痞子!”
      言老侯爷一个没憋住冒出了真心话,蔺大阁主不以为意左耳进右耳出。
      反正早被人说惯了,多一人说少一人说没差的。

      天色将晚,赶来赴宴的宾客渐渐散去。亲自一一作别来客的梅东冥身后缀着两个新出炉的小尾巴带着不离身的飞流叔回到自己的屋子准备休息,刚推开门,“叮咣”声响,一块儿巴掌大的令牌掉在梅东冥身前。
      江左盟新宗主亲自蹲下身拾起令牌细看,正面烙着杀气腾腾的一个“杀”字,背面勾勒着些许繁复的纹路,令牌尾端坠着璎珞的地方意外的系着卷小小的布帛。梅东冥取下布帛展开再看,先是一怔而后笑开了俊颜。
      “杀手令一枚,敬贺故人之子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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