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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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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霭在下一站下车,距离慕城已是100多公里。反方向没有车,她跑出火车站,找到一辆等客的出租。顾不得昂贵的车费,她让司机载她回慕城,再赶到艺术学院时,已近九点。雨势渐歇,音乐轰响,在场外就能听得分明——是罗晓澍的歌声。
她冲进去。
是从未听过的歌。
偌大的操场上,微雨的夜空中,回荡着他的歌声,吉他、鼓,还有键盘,贝斯低沉的铺垫。高潮部分,他的声音像澎湃的流水,又像竭力向天空伸展的树,坚定,勇敢,充沛的生命力,带领她的心跳去往想象不到的空间……眼泪无声地充盈了眼眶,耳膜颤动,在无声应和那些声音,那些来自另一个灵魂的声音。
歌声停下了,紧随着的是一长段钢琴音色的solo,好像在用尽全力地诉说之后,还有那么多、那么深、无法言传的心意,在琴键中绵延,再绵延,无形的余韵,久久萦绕,舍不得散去。
漫天遍野的掌声和喝彩之后,他终于说话了。
“……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一个美妙的悲伤的夜晚。我的意思是,悲伤也可以很美妙,因为有音乐。音乐可以把悲伤变得美妙,变成回忆,变成这平淡人生里无法忘记的一个瞬间。感谢大家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创造这样美妙的瞬间,愿大家拥有爱,拥有永不离弃的爱和回忆,拥有笑容——最后一首歌《你的笑容》,送给所有人,复活节快乐!”
一道焰火咻地升起,又嘭地绽开。与刚才那首深沉有力的慢板截然不同的风格,这一首,就是他在灰天使band房里单独表演给她的那首歌,以她曾录下来给他示范的那段口琴开始,轻快而愉悦,温柔而明亮,甚至有人开始跟唱——
她被音乐和笑语声包围着。多么精彩的演出。多么耀眼的人。他就在眼前,大屏幕把他握着话筒的英俊脸庞放大了,她看见他眼睛里的星星。
雨水落在她脸上,她的眼泪和着他的歌声一起流淌。是的,她是注定要被他吸引的,无论是他还是他的音乐。
她跑去后台,却发现好些兴奋的女孩已挤在通道里。等了好久,才得知乐手们已被安排从别的通道离开。她又去他们借住的宿舍等,在越来越湿冷的雨地里等到深夜,终于看到他们回来,勾肩搭背的男生们,在兴奋地说笑,唱歌,还混着女声——是索菲亚。她刚才在舞台上给他们拍摄视频,周清霭看到了。
他们笑闹着,索菲亚拉着罗晓澍,一起坐进停在宿舍前的一辆车。
“我把他带走了啊。”
“走吧走吧,今晚不回来了吧。”是乐手们调笑的语气。
“哦,他可不能回来,哈娜会生气的。”索菲亚也笑,在周清霭听来,他们是如此熟稔而亲密,和等在黑暗雨地里的她之间,仿佛隔着一面无形的墙。
就在这一瞬间,周清霭突然意识到——无论是伴唱也好,拍摄也好,甚至让她教他口琴也好,自始至终,罗晓澍都一直在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而她,一次次地拒绝了,放弃了。她徘徊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准备好离开,更没有力量和勇气进入他的。
雨点零零落落地敲着她的脸颊。
就是这样了。她忽然感受到一种彻底而清醒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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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天使的这一场演出无疑非常成功。原本乐手们得知周清霭提前离开后,都很担心罗晓澍,但他当晚舞台上的表现无可挑剔,连同那一段键盘solo——右手四五指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他硬是短时间内把这部分练了下来,在雨夜里,用一段深沉有力的钢琴音,把歌曲澎湃有力地推向最后的高潮。
虽然罗晓澍很清楚,他弹瘸了不少音,可也并不怎么在意。对他来说,周清霭离开后,这场演出无论如何也不会完美了。
当晚他们去吃夜宵,罗晓澍破天荒喝了啤酒。
雅各布稍微喝多了点,大声问出来:周小姐呢,她怎么走了,该不会是拒绝你了吧。
众人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只好看向罗晓澍。
我想是的。罗晓澍回答得很平静。
卢卡斯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们都要在一起了呢,怎么突然地?”
“可能她发现自己更喜欢别人。”
“我就说嘛,你要是早跟她在一起不就没事了吗?”
“如果她心里喜欢别人,就算已经跟我在一起了也会离开。”
卢卡斯直抓头发。
“那你也不能轻易放弃嘛,你要去追求!像骑士那样,干掉所有的情敌,送她最漂亮的珠宝和鲜花……”
“我不觉得那样有什么用。”罗晓澍很干脆地打断他,“不爱就是不爱。”
“如果她并不觉得跟我在一起是更快乐的事,强人所难有什么意义?我才不要死缠烂打,像我爸那样。你知道他喝醉的时候,曾夸口说他当年如何追求我妈。什么一车的花,什么每天守在楼下弹吉他,被投诉也要继续,在演出现场上演跪地求婚——最终又怎样?妈妈嫁给了他,生下了我,还是要离开他。不爱的结果,除了悲剧还是悲剧,根本不会改变——”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差点就哽住了。
众人从未见他如此,更从未听过他讲这些,全都呆怔在那里。
还是索菲亚先伸出手,轻轻摸摸他的头发:“今晚跟我回家吧,哈娜和朱丽叶都来了呢,爸爸也在等你。”
然后卢卡斯也伸手,一把把他的头往怀里按:“想哭就哭吧。”
“谁要哭了!”罗晓澍推开他。
然而乐手们都没理,挨个过来拍他肩膀,揉他脑袋,给他拥抱。罗晓澍眼圈都红了。
“别难过,我们都爱你!”雅各布大力拥抱他。
“是呀,我们都爱你。”卢卡斯干脆扳住他脸,往他脑门亲一口,“不要灰心,你的女神会出现的!”
奥托拿杯子底砰砰敲桌面。
“也许她并非你的维纳斯,而是为你带来灵感的缪斯。”他举杯,“来吧,让我们为澍干一杯——为他,也为他的美妙音乐!”
他说的似乎不无道理。音乐节结束后,他们在视频网上同步发出的两首新单曲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点击量和粉丝数一路飙升,更多的演出机会也随之而来,乐队俨然已有火起来的势头。他们紧锣密鼓地制作其他的新歌,而罗晓澍的新歌仍然在一首接一首地写出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原来失恋才是灵感源泉吗。
音乐节当晚,他是给周清霭发过消息的。
澍:清霭,如果我做的一切,并没有让你开心,反而让你感到困扰的话,我很抱歉。
澍:其实你并没有想要和我在一起,是这样吗?
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他有点担心,拨语音想问她是否顺利回到法兰,没人接听。打电话,竟然是关机。
于是他立刻坐火车返回法兰,到学生公寓找她。
却刚好遇见她和穆骏玮并肩回来。
那家伙拎着好些纸袋礼盒,和她一起上楼去,很久都没下来。
罗晓澍站在细雨中的草地上,忽然想起他曾在这里拉住她的围巾,让她和自己一起拍一个同框的视频。她微红着脸躲开,现在想想,也许那并不是害羞,而根本就是拒绝——
雨水落在他的眼睫上。他甩了甩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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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慕城回去后,周清霭大病了一场。
她独自坐夜车回法兰,神思恍惚中弄丢了手机——谁让它没电以后存在感那么弱呢。第二天抵达法兰已经不早,幸好吴阿姨的航班也晚点,她紧赶慢赶地去机场,没耽误接了人,又陪着吃了饭,逛了街。吴阿姨给她带了不少东西,穆骏玮帮着一起送回来。
还是宿舍里的许晓筱看出她不对劲,摸摸她额头:你在发烧呢!
急性咽炎转成了急性肺炎,她住进医院里。穆骏玮帮她搞定了新手机,用回原来的号码,她趁人都走了,悄悄重新登录微信,终于看到罗晓澍发来的那两句话。
距离他发消息的时间,已经过去四天。
-其实你并没有想要和我在一起,是这样吗?
不,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她再度意识到自己是怎样辜负了他的心意,几乎痛恨起自己来。
Ai:对不起。
Ai:谢谢你。
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似乎除了这六个字,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
而罗晓澍竟然回复了她。
是一个表情包,一只小松鼠抱住一颗大大的松果,眯着眼睛,笑得很幸福——松果上闪着“Good Luck!”
他从来没给她发过这样的表情包。他也不会只发表情包的,总是会跟一句话,或者发语音,打视频。
周清霭等到第二天,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才终于让自己死心——是的,没错,这是来自他的告别。
也许是这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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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霭这一场病拖拖拉拉,一直到五月,才终于是好了。
表面上看,她和罗晓澍已经完全断了联系。可事实上,周清霭一直在网上看灰天使的视频。他们的账号关注度已经快50万了,如此短的时间里,这种涨幅简直就是奇迹。她还关注了乐队在别的社交平台的账号,甚至包括成员个人的,看他们的演出,听他们的新歌,在屏幕里寻找他的身影,在字里行间寻找他的踪迹。后来罗晓澍终于也开了自己的账号,她知道自己的网名不可能让他认出她,于是放心关注他,做他的粉丝。
就做粉丝就好了。她这么想。
她知道乐队那些新歌都是他写的,不免猜测着为她而写的可能性。无论如何,他的歌里没有愤怒和怨怼,这让她有一点释然,而她感受到他的音乐里那种沉静而浓烈的渴求,一种属于他的独特的生命力,又屡屡为此着迷。
悄悄为他的歌剪视频,只剪他的镜头。剪着剪着就觉得素材太少了,恨不能自己去拍。
然而罗晓澍并没回法兰。
他一直在慕城。周清霭在乐手们的社交账号上看到很多动态,包括赫曼太太的金婚典礼,罗晓澍和朱丽叶的四手联弹,他在赫曼教授家里,笑容满满,其乐融融。她还刷到一些评论,说罗晓澍正在慕城艺术学院和谁合作,编写一个音乐剧——
他的手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吧。他回到他的世界里了,和她没有交集的世界,他本就如鱼得水,与她的遇见,其实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商学院的功课是彻底落下了,穆骏玮不知她申请别校的打算,还来帮她补课。莎拉那边竟也还惦记着要她去帮忙。她去了两次,被穆骏玮知道后,就通过爸爸的关系,帮她在法兰附近的一间小公司找了个办公室的零工,整理文件,复印扫描之类的,十分清闲,工资也不少。
“那什么打扫卫生的活儿还不辞了?”穆骏玮说,“多辛苦,犯不着。”
他现在就待在法兰,说是被安排回德国总部实习。
就算如此,周清霭也觉得他往她这跑得有点勤。
有一天穆骏玮又约她出去,请她吃很贵的日料,周清霭莫名不安,忍不住说:“你该不会是在追我吧?”
穆骏玮笑笑地瞥她一眼:“你说呢?”
虽然祝歆一直说他看上她了,可周清霭还是不大信:“你到底想干嘛。”
“你不知道?”穆骏玮拿餐布擦擦嘴,“两位母后大人想结亲家。我想了想,反正你单着,我也单着,要不就凑凑?省得她们烦。”
周清霭一时呆住了,好半天才问:“你认真的?”
穆骏玮低头,好整以暇地往小碟子里倒酱油:“如果你对我认真,那我也不是不能认真。”
“这算什么话。”周清霭有点生气。
“那要怎么说?”穆骏玮看她一眼,“我本来觉得咱俩还挺知根知底的,结果这回一来,就见你和那么些乐队的男生一起玩,你可比你妈说的还要胆子大呢。跑去慕城,肯定也是因为某个男生吧?一回来就病倒,一看就是失恋了。”
周清霭沉默。
她病了一场,脸颊瘦下去些,又低头垂目,愈发有种柔顺秀雅的韵致,倒看得穆骏玮心头一动。
他以前真没怎么注意过她,只知道是贺阿姨的女儿。贺阿姨本人强势精干,令他印象深刻,因为他自己也有一个控制欲十分强烈的老爸,于是对周清霭,多少有那么一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在他眼里,以前的周清霭既算不上漂亮,也算不上聪明,唯唯诺诺地十分无趣,这回在德国一见,她倒是令他眼前一亮。
穆骏玮清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周清霭开口:“那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她拒绝了。
“怎么地,觉得我配不上你?”他故意这么说,心里有点儿恼火。
“不是,”女孩并不看他,神色恍惚,“我有喜欢的人。”
“谁?乐队的?”穆骏玮一下明白过来,“那你妈不可能同意。”
连他也知道妈妈不可能同意。周清霭觉得烦躁:“非得她同意吗?我喜欢的人,为什么就非得经过她同意呢?”
“不然呢?你要去反抗你妈吗?为这种事和父母对抗,是最没意义的。”
“怎么就没有意义了?”她几乎叫起来,“你觉得爱情是没意义的吗?”
“当然有意义,但也不值得去和父母对抗,因为结局只可能是大伤感情,一地鸡毛,头破血流的也只会是你。”
周清霭紧紧咬着嘴唇。
穆骏玮觉得她那个样子有种倔强的可爱,竟是十分生动。他忍不住说:“他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上了?”
“……”
“让我猜猜看,是那个中国人吧?”
周清霭瞪着眼睛,显然很紧张:“你想干嘛。”
“不干嘛。”穆骏玮一笑,把剥好的明虾放到她碗里,“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