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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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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领头的杜方登上了山体,转身一把将勇王柴瑞拉了上去。凌欣也到了山崖旁边,手扶着地爬上了山岩,长出了口气。杜方站到了山壁旁边,将接近的军士们一个个地拉上来,柴瑞走了几步,突然跌坐在了地上,凌欣忙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到了近前,她才看到柴瑞满脸是豆大的汗珠,嘴唇都是灰白的,凌欣吓了一跳,方才这一路,她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勇王如此痛苦,凌欣忙问:“你受伤了吗?”
柴瑞喘息着,苦笑着对凌欣说:“我,原来,怕高……”
凌欣大惊:“恐高?!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可以让杜叔牵着你走。”
柴瑞摇头:“我可不想让人牵着走,不然我这辈子也别想抬头了。现在好了!我再也不怕了,从今后,再也不怕了……”他抱了双臂想止住自己的颤动。
凌欣拍了下他的肩头:“你真棒!”恐高的人能走过来,的确是要有坚韧的意志力。她平时对那些孩子们动不动就说一句“真棒”,以示鼓励,此时说来特别顺口,柴瑞有些脸红。
上来的兵士们越来越多,凌欣站起来说:“大家跟着我走吧,后面的路不是这么险了,杜叔……”
杜方回头说:“姐儿带他们下去,我一会儿回那边崖上去。”
凌欣睁大眼睛:“杜叔!”
杜方笑笑:“那边留着两百多人,我也得带着他们走过来呀。”
凌欣皱着眉,要哭了一般说:“杜叔!您可一定要跟上来啊!”
杜方呵呵笑起来:“姐儿还是这么不相信你杜叔呀!”
凌欣急了,“真的!杜叔!您千万不能出事!”
杜方将一个兵士扯上来,说道:“怎么会?你杜叔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呢。”
柴瑞在一边行了一礼:“多谢壮士!”
杜方不及回礼,只对着勇王点头说:“殿下,帮着我照看下姐儿,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
凌欣含泪了:“杜叔!”
杜方挥手说:“姐儿快走啦,这里这么多人,都站不下了。”
凌欣点了下头,带头往山中的泄洪山缝走去,柴瑞跟在她身后,石副将招呼着兵士们随他们前行。
洪水从岩石中冲刷出的山沟,虽然不如崖上的小路危险,但是也极为陡峭,经常要从一人多高的石头上下来。凌欣可以一跳下来,可是后面的伤兵,已经饿了几天的将士们,就无法那么迅速,所以他们行进得很缓慢。
走到了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山缝里已经全黑了,不能再往下走,否则一个失足,能摔断腿脚。凌欣就让柴瑞宿营。
凌欣估计只行了一半路途,该还要一天时间。她将自己的干粮拿出来,给了她周围的人们,柴瑞就如其他人一样,只吃了一口,让凌欣又对他夸奖了一句“真棒”,此时柴瑞终于发现凌欣的这个“真棒”是随意发的糖果,就不红脸了,反而有些悻悻然,觉得凌欣把他看成了个小孩。其实凌欣的确将他看成了个孩子,她这些年在山寨作威作福惯了,把年轻人全都当弟弟看待。
天黑了,众人也不敢点火,只能坐在黑漆漆的山沟里过夜。柴瑞许是记得杜方的叮嘱,让凌欣坐在了自己旁边。将领们过来向柴瑞报告情况,临走时都不忘对凌欣道谢,凌欣很谦虚地回礼,还时常要说对方辛苦英勇之类的话,以示礼节。
夜深了,众人大多歇息了。凌欣又饿又累,依坐在冰冷的石块边,惦记着护送自己来的杜方被留在了后面,也怕自己睡着了会冻着,就强睁着眼睛。可她周围的将士们连日在峰上坚守,又加上走了一天的小路,都已经疲惫不堪,纷纷入睡,鼾声四起。
凌欣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该去站岗,就轻轻起身,旁边的柴瑞开口道:“姐姐要去哪里?”
凌欣回答说:“我睡不着,到沟边上去看看。”
柴瑞说:“姐姐不必去了,我让人布了岗。若是姐姐不想睡,就陪我说说话吧。”
凌欣听见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软弱,就没有动。
沟沿上的灌木盖住了夜空,只有几点星光从枝叶间闪动,可这极弱的夜光,还是让凌欣看见了柴瑞在仰面看着上方。
说是让凌欣陪他说话,但柴瑞好久没有说话。
凌欣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也不开口。虽然知道杜方有武艺,凌欣还是担心……
柴瑞问道:“你是在担忧杜壮士?”
凌欣嗯了一声。
柴瑞说道:“杜壮士武艺高强。”
凌欣叹气:“我知道,但我就喜欢瞎担心。”
柴瑞问:“你是怎么认识杜壮士的?”
凌欣回答:“十年前,他仗义出手,保护了那时收留我姐弟的干爹,然后又护送我姐弟北上云城,这些年,他一直为山寨奔忙……他是我的大恩人……”说到此,凌欣忽然想哭,哽咽着说:“我不想让他……”
柴瑞忙小声说:“他不会出事的,你看他来回走了几次那崖壁,都没事。”
凌欣点头:“我也明白,只是,我一想到我在意的人会出事,就特受不了……”也许是深夜,凌欣少见地伤感,她仰望夜空,说道:“我希望,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们,都平平安安的,我还不了的恩情,上天会赐福给他们。”
柴瑞停了片刻,低声说:“我也这么希望。”
凌欣忽然想起了件事,说道:“哦,当年,是你给我的簪子吗?”
柴瑞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是……”
凌欣没等他说完,就接口说:“那怎么也得多谢你!听说你的外祖夏家出面,逼得安国侯夫人将那簪子拿了出来,我干爹把簪子带到云城给我了,你若是有机会,替我向你外祖家道声谢。”
柴瑞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姐姐,十年前,你怨我们吗?我们当时没有带上你们。”
凌欣摇头说:“怎么会怨?你们当时引开了戎兵,其实是救了我们姐弟。我们后来就躲起来了,天亮时,援军就到了,我们根本没危险,倒是……”凌欣想到对方毕竟是朝廷中人,自己这时还是不要说安国侯府的坏话,免得勇王认为自己是在给他递话,让他帮自己报复什么的,忙停住了。
柴瑞松口气说:“这样就好,那之后,云弟几次对我说他很后悔,不该扔下你们姐弟。我一想起来,也觉得心里过不去,总告诫自己,这种事坚决不能再干。”
凌欣随口问:“云弟?贺相的小儿子?”
柴瑞说:“是呀,贺云鸿,钦点的探花郎,京城最俊美的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凌欣笑起来:“看来他是你的好朋友,你这么满口夸他。”
柴瑞说:“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是我的伴读,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喜武,他喜文,可他有血气,有时比我更狠。那次在晋元城,我们一人抱了戎兵一只大腿,他用簪子扎了那人后膝,你还记得吗?”
凌欣又笑:“记得记得,我那时就想,小屁孩们很勇敢嘛!”
柴瑞话中也含了笑意:“本来他也想与我一起出征的,可是他在吏部有官职,不能随意行走。”
凌欣对柴瑞说:“我朝重文轻武,你身为皇子,却入军中,已经是很不易,这次还出征迎敌了,好有胆气!”
柴瑞沮丧了,叹息道:“什么胆气?我军大败,虽然我不是主帅,但是我也没有能给出什么好主意。我们突围后完全处于被动之地,无还手之力,只能一味逃跑。虽然收复了我朝所失的三城,可是现在看来,戎兵大约也没想长久占据城池,该是有意来歼灭我朝军队,此战折损了我朝几万兵马,我就是活着回去,也没有什么脸面了。”
凌欣安慰道:“没事!你才几岁?十七?十八?还年轻着呢!这一仗如果你胜了,反而可能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日后真的让你单独行兵打仗了,你不知深浅的话,不更危险?一开始吃败仗,反而会学得快些,下次就可能赢了。”她在山寨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心姐姐,安慰起孩子们来,驾轻就熟。
柴瑞缓缓摇头:“我过去深恨戎兵犯我领土,生民涂炭,总想狠狠地打击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犯!可是这次我才知道,戎兵极为彪悍凶残,我朝将士根本无法匹敌!我不知朝中是否能再容我出战,可就是我真的还有机会能与他们一较高低,我也没有得胜的把握,大概还得败落。”
凌欣摇头:“你太消极了!怎么能轻易就说‘败落’呢?我跟你说一个故事,是个外域之地的真事儿,有一年闹了匪患,敌势浩大,一个乡绅带着一帮乡勇拼凑的军队,前往抵抗,结果打一次,败一次,他有一次甚至跳河才逃了命。有人给皇帝上奏章,说他是屡战屡败。他听说了,就自己改了一下,聊以自勉,你知道他改成了什么?”
柴瑞笑:“我怎么能知道?”
凌欣用食指点着身前的虚空说:“他改成了,屡败屡战!”
柴瑞轻声笑起来:“这样,的确有番豪气。”
凌欣说:“最后,到底是他赢了,这不出人预料吧?”
柴瑞点头:“对,这样的人,只要让他逃得性命,他最后定是会赢的。”
凌欣一拍膝盖笑道:“就是呀!这次你逃得了性命,我赌你日后要赢,你可别让我输呀。”
柴瑞长出了口气:“多谢姐姐教诲,我决定了,回去后就继续整军,早晚再打一仗!”
凌欣笑了:“你真棒!你没扔下伤员,就凭你这良心,定会得到将士的全心拥戴,得胜只是早晚啦!两军相逢勇者胜,你又是勇王,你的军队干脆叫勇胜军吧!”
柴瑞现在对“真棒”卡已经免疫了,但是听到“勇胜军”名字,在黑暗里对凌欣拱了下双手,说道:“谢姐姐赐名。”
凌欣摆手笑:“什么赐名呀!就是信口一说,你喜欢就好,一口一个谢的,别这么客气。”
柴瑞轻轻地说:“姐姐,不是客气,我们五天前就已经断粮了,这些天,将士们吃的是野草和地鼠,后来峰顶连草都没有了,我们只是靠着山壁上渗出的山泉维生,坚持不过这两天了。”
凌欣看向他,黑暗里,青年的眼睛里闪着山缝上空的星光,凌欣笑了笑说:“最该感谢的,其实是杜叔。没有他,我大概过不了戎兵的包围,也走不过那条崖路。”
柴瑞点头说:“杜壮士的确是大功第一人,可是姐姐也是我们的救命之人。”
凌欣忙说:“救你们的何止我们,有许多城池都派了兵前来为你解围,吕城的上千援兵全被戎兵杀了。我杜叔说江湖上有许多侠义之士也来救你。山下,许多人为了你们付出了生命。我只是取了个巧,那些为你们而死的人,你得帮忙让朝廷抚恤他们的家人。”
柴瑞点头:“好,姐姐,我一定记得。”
他答应得这么乖巧,凌欣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凌欣才意识到柴瑞靠着山壁睡着了。
凌欣盘腿坐了,开始打坐行气,不知不觉间,一丝灰蒙蒙的光亮从沟上透下,凌欣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了口气:天终于亮了。
柴瑞一下醒来,猛地坐直,凌欣忙笑着说:“没事,我吵醒你了?”
柴瑞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才又松垮地靠回山壁。
凌欣说道:“我知道你们累,可还是别这么睡在石头上,会着凉的。再坚持一两夜吧,我们出了这山区就安全了。”
柴瑞疲惫地点头,凌欣也知道她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要艰苦得多。见有人过来问柴瑞话,凌欣懒得再同人招呼,就说自己要上崖看看,离开了众人。
凌欣爬上了山缝,四周看了,果然没有见到任何戎兵的影子,干了些自己的事。
她一夜没吃东西,又渴又饿,想起柴瑞说的靠岩壁的流水解渴,就来回巡看,这里本来就是泄洪的山缝,她不久就找到了一线水流,顺着岩石流淌,凌欣喝了些,一向不畏寒的她,都觉得凉到了肚子里,不敢多喝。她下了山壁,到了沟底,告诉了柴瑞上面有水,柴瑞让几个兵士随她上去,用水袋接了水下来。
等大家收拾好,凌欣再次领路,柴瑞紧跟着她,顺沟往下走。
就像前一天,他们走得很慢,有些地方近乎垂直下落,兵士们要将伤员一个个地用绳子顺下去,但凌欣没有听到后面有一声抱怨,兵士们默默地跟随着她,在山缝中蠕蠕前进。
没有粮食,自然不用停下吃饭,众人只靠着喝水维生。
凌欣尽量不去顾及自己的饥饿,专注地感谢上天此时没有下雨。
她一路小声嘀咕:“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柴瑞好奇地问:“姐姐在说什么?”
凌欣说:“在谢天谢地没下雨,这是排洪的沟渠,只要一下雨,咱们就没法走了。”
柴瑞笑:“的确是,我们是幸运的。”
凌欣说:“当然啦,这肯定是跟你的名字有关啦,瑞,沾上就是好事呀,瑞雪,瑞风,瑞气,瑞雨……”
她没想起皇家有名讳这么回事,平常人不能直呼皇子的名字,就这么一再称呼柴瑞的瑞字。
柴瑞倒是没恼,跟在凌欣的背后感叹道:“我该去好好谢谢父皇……”
凌欣眨了下眼,忙停下,不再说什么了。
柴瑞有些不好意思了,边走边说:“姐,我还从没有对别人称过姐呢,可是不是有许多人这么叫你呀?”
凌欣笑着挥手说:“当然啦,我的山寨里有快两百弟弟了吧?”
柴瑞又叹:“对不住姐姐,当年贺相让人查出了姐姐的身份,也知道姐姐被逼去落草,我们都没有援手,让姐姐受苦了。”
凌欣惊讶地说:“怎么是苦呢?这十年是我最快乐的十年。”还是两辈子加起来算的。
柴瑞不出声,凌欣知道他不信,就说道:“重建云山寨,真的是我喜欢干的事。像玩游戏一样:一步一步地设计,然后实施,在现实里看结果。”
柴瑞有些不信地问道:“姐姐重建的云山寨?当初姐姐上山时,不过十岁吧?”
云山寨是凌欣的骄傲,一打开这个话题,凌欣的话就特多,加上在山沟里走路也是十分乏味的事,他们走一段,就要停下来等后面的人跟上,凌欣就边走边与柴瑞聊天:“当然是大家的努力呀,可是我也出主意了!”
柴瑞感叹:“姐姐十岁就非得让人都得听姐姐的了?”
凌欣知道他觉得自己太霸道了,笑着辩解道:“那是因为我说的有理呀!比如,我说要是想建山寨,就要得人心哪。一般来说,该以情动人,再给予物质的好处。可又怕有不良之辈,升米恩斗米仇……””
柴瑞点头道:“这点,何止山寨,到处都是如此。施恩之时,自己要强大,能震慑住别人,所谓有威而立……恩威并施。”
凌欣说:“当然,你们皇家讲的是制衡,是手段啦。我们就是个山寨,寨里大家团结一致,寨外以义结交江湖,让人们知道云山寨不是为恶之辈,内外和谐,我们就站稳脚根了,很简单。”
柴瑞问:“姐姐当年就这么说的?得人心者得天下,姐姐人小心可不小。”
凌欣挥手道:“什么天下呀!我才不管!我只想要个能让我放心的山寨。如果没有人心,那多可怕!比如我可以造出最好的强++弩,可如果大家不向着我,多么厉害的武器,都无法保护我,反而会成为灾难,因为随时可能有人将武器对着我……”
柴瑞了然地嗯声:“所以姐姐有了二百弟弟。”
这真是个明白人!凌欣嘿嘿笑,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险恶呀?”
柴瑞很郑重地说:“我觉得姐姐人很好!可姐姐怎么养活这些弟弟们?”
凌欣说道:“当然得做买卖呀!西域买玉石,南边购茶叶,还在山上种植果木,放养家禽啦,现在我们不仅自己够吃,云城都靠着我们山寨的猪羊鸡肉过年呢。我们的粮食,根本吃不完,就拿去换马——不然出山后,接我们的那些马是从哪里来的?”
柴瑞啧声道:“姐姐真是富有,我朝马匹奇缺,朝廷向边境换马,每年也不过万匹,平常人家哪里有……多少来着?三百匹马?”
凌欣笑着说:“我们不是朝廷,反而好办事。夏国那边有许多人都成了朋友……你可莫对别人说去呀!我们躲在云山过小日子,特别舒坦,你看,你根本用不着觉得对不起我们姐弟。”
柴瑞沉吟半晌,说道:“但姐姐毕竟是安国侯的嫡长女,如此落魄,实在天理难容……”
凌欣哭笑不得,对柴瑞说:“你要真是我弟弟,我该揪你耳朵了,我方才都白说了吗?”
柴瑞严肃地说:“就是姐姐的山寨再兴旺,也顶着‘落草之寇’的名声,有碍子孙后代,姐姐怎么不看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