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上)》薇露露

2、一

　　“默默，你不开心吗？为什么你的眉毛都挤到一块了？”

　　一个冬日早晨，雪花在空中悠闲的飘飘荡荡，位于W市的一座私人别墅里，一位身穿及膝白色羽绒服的高挑女人正手拿香槟，指着一旁耷拉着脑袋，哆嗦不停的女人好笑的打趣。

　　江语默边对着手呵气，边没好气的说：“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葬礼，你说我开心的起来吗，我当初肯定是疯了才答应陪你来的，赶紧办完事回家了！”

　　呜呜，好想念家里的床！

　　紧了紧身上的黑色羽绒服，此刻，她恨不得立马奔回家，钻进暖和的被窝，美美睡上一觉，即使知道今天要下雪，可是异常的低气温还是让她始料未及。

　　望着全场各种“悼念爱犬”的条幅和照片，江语默捂着通红的小脸，忍不住狠狠瞪她，气呼呼的说：“有钱人就是喜欢瞎折腾，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睡点觉。”

　　叶汲无辜被瞪，十分委屈，严肃的据理力争：“默默，不管有钱没钱，思想本来就很无常，可到底是金钱改变了思想，还是思想左右了金钱，这绝对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更何况“众生平等嘛，狗狗也是有生命的，是生命就要被尊重，为陪伴自己多年的爱犬准备一场隆重而温馨的葬礼，可见主人用心良苦啊，再说你每天有10个小时都在睡觉，大好时光全被浪费了，我拉你来献献爱心，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看着前一秒还在一板一眼发表高见，下一秒就语气轻快，口若悬河的叶汲，江语默打着哈欠毫不掩饰对她赤luo裸的鄙视。

　　她环顾四周，颇为不解的问：“你确定他们也是来参加葬礼献爱心的？”

　　放眼望去，就见偌大的私人后院，站满了各式各样穿着考究的男男女女，虽然这些面孔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但江语默也算见过世面，料想这些人中随便拉出一个，就是各领域的佼佼者，什么商业名流，政界红人，大概数都数不清。

　　只是这寒冬腊月里，一个个盛装出席不说，女人身上的布料更是一件比一件少，站在寒风萧瑟的室外，依然能谈笑风生，淡定自若，着实让她吃惊不已。

　　看她们厚重口红下依稀冻紫的嘴唇，江语默霎时又打了一个哆嗦，不由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都是为了各自目的而来，谁会去真正关心形式呢，我猜他们中间肯定有人连今天的主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叶汲苦笑摇头。

　　“那你呢？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工作，不然谁愿意在这挨冻。”

　　“我就知道。” 江语默不客气的赏她一记白眼。

　　刚才是谁言之凿凿，说来献爱心的？

　　叶汲低头瞅瞅她俩的装束，再望望别人，不禁自嘲道：“真不知道咱们的衣着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在各种礼服争奇斗艳的场合下，突然发现，羽绒服似乎确实不合时宜。

　　抬头仰望天空，雪花越下越密，不一会儿，院子里已是素色一片，随着舒缓的音乐缓缓响起，江语默知道，葬礼正式开始了，但她依然望着天空，默默发呆，不曾让人发觉音乐刚起时，她眸中瞬间的停滞。

　　叶汲静静陪在身侧，一改方才的活络，现下，她不发一言，盯着杯中淡黄色的液体，暗光隐现。

　　忽然，一道好听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感谢两位小姐百忙之中抽空前来，鄙人井诺风，你们好！”

　　闻声寻去，一副清爽干练的脸庞映入眼帘，拿着酒杯随意站在雪中的姿态，显得潇洒万分。

　　这个男人，就是井家的大少爷，未来井氏地产的接班人——井诺风

　　叶汲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没有完全抽离，突然被搭讪，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忙浅浅一笑，不失礼数的同他碰杯，抿酒时，不动声色的瞟过，他柔和的五官倒是十分耐看。

　　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温润与睿智，仿佛一位处变不惊的世外高人，悠然浅笑中，便能看透人心，尽知天下事。

　　若不是早知道这位井少爷花名远播，恐怕叶汲都要被他的外表蒙蔽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般的正人君子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叶汲百无聊赖的想：“要不是他成天不务正业，说不定井氏在地产界会更厉害。”

　　当然，她对这种花花公子一向没什么兴趣，江语默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一动不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置若罔闻。

　　但井诺风此刻却对她们好奇极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这两位那么标新立异，在各路美女坦胸露乳，竞相斗艳之际，直接裹着羽绒服就来了，一进门也只见两人交谈，这让常年深处交际圈的井诺风产生了兴致。

　　他像只狐狸般，狡黠地扫过两人，以他多年猎艳的眼光，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美艳，一个清雅，可奇怪的是，她们站在一起竟很难让人想去比较，反而气质融合，倒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不过，他没忽略掉方才曲子响起时，她们不自然的反应，于是，井诺风晃着酒杯，看似无意的问：“你们好像对这首曲子很感兴趣。”

　　叶汲看了眼江语默，见她没什么情绪，心下一安，微微点了点头：“以前常听。”

　　“I MISS YOU ……” 两人一同说出名字。

　　井诺风笑谈：“这曲子很少有人知道，没想到你们也喜欢。”

　　“恩，很好听。”叶汲凝着皑皑白雪，喃喃低语，“用这样轻快空灵的音调诉说思念，会不会更显悲伤？”

　　井诺风刚要说话，就被身后的一个冷音打断：“与其说是思念，倒不如说成惋惜，错过比思念更贴切。”

　　“你还知道来？！”井诺风转身，不客气的朝来人揍了一拳。

　　男人手一挡，无所谓的站定，哪有一点迟到的愧疚。

　　井诺风拉过他，顺势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池皓白。”

　　“这两位？恩？” 井诺风询问的看向叶汲。

　　叶汲会意，礼貌接过：“你好，我叫叶汲，这是我的朋友，江语默。”

　　说话之余，她借故打量池皓白，尽管不知他是谁，但不得不承认，上帝原本就是这么不公平，总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本。

　　如此精雕细琢，棱角分明，让他随便一站就是一幅画，如果他看起来不那么冷酷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叶汲觉得自从池皓白站在这里后，周围的气温都低了好几度，再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目光，心底不由惊叹：这个男人，真是相貌气质都出众啊……

　　只不过，这得需要多强的心脏，才能受得了？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一直寡言的江语默徒然向池皓白看去，同时也打断了叶汲的思绪。

　　他偏头，冷冷的看她，不带感情的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是谁，最终都逃不过错过与失去，既然注定要经历，又何必思念难过？！”

　　他拿起侍者盘中的香槟，轻轻摇晃，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你以为我们是在参加葬礼，其实是在见证新生，死亡或许是另一种解脱……”

　　说完，潇洒的把香槟一饮而尽。

　　“你……”

　　以前从没听过这种言论的江语默一下子激动起来，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旁边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只有身为好友的叶汲能够理解她情绪背后的异样。

　　那也是她不曾听过的观点，她知道，这对默默来说，将是多么大的冲击，他的一句话，可能会在顷刻间，让她的精神支柱全部崩塌。

　　池皓白穿着一套高档的灰色西装，双手随意插在兜里，就那么酷酷的站在那儿，眉眼透着疏离：“怎么？江小姐有意见？”

　　江语默见他趾高气扬的样子，瞬间呼吸不畅，许多话哽在喉间，就是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

　　倏地，脑子一热，手上不受控制的夺过叶汲的香槟，就想用力的朝那件高档西装泼过去。

　　显然，她做到了……

　　泼上去的那一刻，世界乍然安静下来，就像被魔法定住一样，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只剩下池皓白脸上，慢慢滴落的液体。

　　一时间，叶汲泪了，井诺风惊了，池皓白怒了，众人傻了，江语默彻底圆满了。

　　紧接着，周围一阵阵抽气声，细细碎碎的传来，池皓白遂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身香槟，顿时，脸色铁青。

　　一道道凌冽狠辣的目光如飞刀过境，快速扑向江语默，刹那间，杀气四溅。

　　一旁的井诺风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暗忖这姑娘，真是勇气可嘉。

　　他以为这么英勇的女人还没生出来呢，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一丢丢的同情，想着将来在她的墓碑上该写点什么好呢？

　　然而，看她那一脸无畏，不知危险的正直模样，井诺风觉得，她可能连墓碑都省了。

　　嘴角一勾，他心情大好的打量两人，坐等看戏。

　　旁边的叶汲也迅速反应过来，手里的杯子早已不在，她怯怯地扫了眼满脸阴郁的池皓白，背脊一阵寒意，简直被某人的智商给蠢哭了！

　　一时，心中泪崩，悲愤的恨不得踹她两脚：“江语默，你就不能忍一忍吗？我恨死你了！！！”

　　尽管心里咒骂着，可凭借多年培养下来的“优良习惯”，叶汲还是抖着腿，奋不顾身的挡在她前面。

　　调出记忆里最温柔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说：“池先生，真是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然后背在身后的手一记猛掐，让那个还处于游离状态的罪魁祸首赶紧清醒过来。

　　江语默被掐的嗷嗷直叫，刚一回神，就对上满脸是酒，快要火到极点的池皓白。

　　她小心翼翼的瞄瞄他，可不看还好，一看，那凉飕飕的冷芒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的吞吞口水，开始深刻的自我反省。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她闯祸了！

　　瞧池皓白那恨不得把她爪子剁下来的狠厉，她都不知道两只手该往放哪了，只能交叠着缩在背后，讨好的冲他微笑，脚下本能的向后挪动。

　　同一时刻，叶汲趁他们不备，背过身子，用口型恶狠狠的提醒：“笨蛋，还不快跑！”

　　骤然，江语默像听到指令般，麻利转身，一溜烟，落跑了，只在低温的空气中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对不起” ……

　　池皓白眯起眼睛，盯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影，眸中莫测如讳，无从猜度。

　　叶汲深吸一口气，回身，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纸巾，赴死般的递到池皓白面前，贴心的说：“池先生，你最好先擦一下，别着凉。”

　　“不用！”池皓白薄唇轻启，转身离去。

　　井诺风耸耸肩，轻笑着随他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看看叶汲，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正好抬头，碰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短暂的对望，让两人心头微漾，各自有意移开视线，皆故作淡定。

　　可是，谁也想不到，不知不觉中，某些隐晦的情绪已悄悄爬上他们心尖，在几不可见的角落里，慢慢滋生。

　　直到许多年后，叶汲每每想起初遇时的情景，总说：那一瞬的交汇，是她一生注定的劫数……

　　而此刻，她摊开手心，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涔涔。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也有紧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