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食光》全*

81、墓园

　　81:墓园
　　江靖琪和于世和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他带靖琪来祭拜自己的父亲，算是有个交待。在此之前，他曾带靖琪回过一次老家，一个偏僻的小镇，那里埋葬着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并不美好的童年。

　　路上，江靖琪问于世和为什么不把父母安葬在一起。他的母亲安葬在家乡，父亲在相距千里之外的墓园。于世和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关于自己的父亲，于世和知之甚少。从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只有妈妈，也因此，他比同龄人成长的更加迅速，更加坚强。母亲弥留之际，拿出一册发黄的剪报，颤抖着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指着其中的一个人，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这是你的爸爸”，另一句是“他是个好人”，说完便咽了气。那时的于世和还是个高中生，从省城中学赶到小镇的时候，妈妈已经奄奄一息。常年的积劳透支了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于世和捧着妈妈的遗体，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姓于的男人。他好奇到底是怎么一个男人，抛弃了他们母子这么多年，妈妈临死前还念念不忘他是个好人。

　　他流着泪从妈妈手里抽出那张到死还捏着不放的照片，照片是三个年轻人的合影，妈妈指的那个，站在中间。他看着照片上的那人，就像看着自己，因为自己眉眼和那人生的一模一样。那册剪报其中大部分讲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一位年轻警官破案的英武事迹，案件发生在另一个城市，性质很恶劣，是一宗抢劫加故意伤人致死案。于世和从这些报道里知道了自己的父亲的名字叫于显世，在自己出生以前已经去世了，是被作为罪犯当场击毙的。剪报册中还有几篇是介绍民营企业成功之路的，其中有一篇详细介绍了一家餐厅的创业之路，主人公一个叫孟俊廷，一个叫韩仁信。于世和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直到多年以后他进入盛禾，才知道他们正是和自己父亲合照的那两个人。

　　既然人已经不在了，那么恨也便无处安放。他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妈妈在何人面前都绝口不提起父亲的良苦用心，也庆幸自己没有和那样的父亲有任何交集。他把那些剪报烧掉，这些东西，他不会再看第二眼，报纸上描述的暴徒，妈妈口中的好人，都将与自己无关。不过他还是把那张照片留了下来。

　　不知是命运注定还是内心的牵引，后来，他来到了报纸上的城市。当年报纸上的民营企业已经发展成为综合性餐饮集团，他成为了集团的一名员工，还见到了照片上分立父亲左右的两个人。几年之后，孟俊廷去世，他去墓园参加葬礼，他看到了有块一模一样的墓碑，上面刻着于显世三个字，立在紧邻孟俊廷左边的墓地上，它右边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排列的位置和那张照片上的一样。三个人，三块碑，背后的交情于世和不难猜测，大抵就是生死之交拜把兄弟一类的，那个年代的人，都推崇这些。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自己的父亲，也是唯一的一次。这次带靖琪来，算是第二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因为这始终是自己的父亲。当年妈妈明明可以把秘密带走，临终之前却还是说了出来，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么就有义务把这个流程走完。

　　“呀，我把花忘在车上了。”马上就要来到地方了，江靖琪忽然想起来。

　　“忘了就算了吧，没关系。”于世和说。反正说一声就走，他没想搞的这么复杂。

　　“那怎么行，我回去拿。”花是她特意准备的，拜他妈妈时也拿了一束，算是她的心意和敬意。“你先去吧，我很快回来。”说完便往回走。

　　于世和见不得她认真的样子。墓园依山而建，路不崎岖，但也坑坎不断。车停在大路上，离这里并不近，他提醒靖琪小心一点。

　　这片墓园设计的很讲究，既符合东方的阴阳八卦，又符合西方对天堂的想象，安葬在这里的人生前都非富即贵，这里一块墓地的价格和市区最好地段的一套二百平方房子差不多。于世和等在原地，周围除了几个穿制服的墓园管理人员，并没看见有别人。这里于世和只来过一次，而且还是几年前，再加上所有墓的规格都差不多，他早就不记得自己要拜的是哪一座。

　　靖琪离开也好，正好避免了这份不知道墓地在哪的尴尬。于世和向管理人员寻求帮助。根据于世和提供的名字，管理员很快在一本花名册上找到了墓地的位置，把坐标告诉了他。管理员怕他找不到，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地方说就在那里，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就能看到。于世和打算自己先去找找地方，一会儿靖琪来了再去接她。

　　他沿着管理员指的路往前走，四周植被丰茂，过山风穿林而过，不知名的鸟类啁啾嚣鸣，使得原本应该静谧的地方反而像是一座森林公园。按照管理员的说法，再转一个弯就到了。于世和还没走到转弯处，先听到了一串低沉的絮语。透过植被间的缝隙，他看到了韩仁信正立在墓前，神情凝重的说着什么。

　　今天并非谁的祭日也不是公祭日，他没想到韩仁信也会来。既然他在，那就改天再来，他没打算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他悄悄的退后，生怕自己被发现。

　　“大哥，前几天，我见到了他，那个杀害你的凶手。”

　　一句话飘进了于世和的耳朵，他僵硬的立在原地，就像被订住了一样，挪不开脚步。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是我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他同饮对酌，我这心里憋屈啊！是我和二哥对不起你，是我们懦弱我们自私，没把他当年的罪行揭露出来，让你蒙上不白之冤。”

　　凶手？罪行？不白之冤？谁是凶手，谁的罪行？于世和一直再回避的两个字眼，如今从韩仁信口中说出，他却听不懂了。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听下去，可此时此刻，理智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他回到原处，躲在一棵松树后面。

　　“你知道吗二哥，你的儿子竟然和林又峰的女儿走到了一起，还为了她的一个什么狗屁方案把公司搞的乌烟瘴气。所以那天，我没忍住，对着林又峰放了几句狠话。我对他说如果他的女儿再缠着昭辉不放，就把他当年犯下的罪行说出来，让他身败名裂。他当时就吓得脸色惨白，后来听说被送到医院去了，别提多解气。”

　　“二哥，你不会怪我吧？你交待的话我都记得，这些年也一直尽量避免和林又峰牵上瓜葛，但是千想万想，没想到昭辉……假若你现在还在世的话，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昭辉和林又峰的女儿成为一家人。”

　　“现在孩子们大了，翅膀硬了，连佑非都敢忤逆我，昭辉就更不用说了，他的脾气，简直和二哥一模一样，我真怕哪一天我和嫂子会顶不住。要真到了那时候，要不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孩子们知道？依照昭辉的脾气，知道了之后不肯听又该怎么办？”

　　“大哥，二哥，你们撒手人寰一干二净了，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连出个主意的人都没有。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情该多好，说到底，这都是命啊……”

　　听到这里，于世和的理智已经全部崩塌。虽然隔得不近，环境也很嘈杂，但是从韩仁信的话里，他还是判断出了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并不像自己一直认为的那样。他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那些被自己烧掉的剪报，那位树为模范的年轻警官，好像就是韩仁信口中的林又峰。

　　韩仁信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于世和已经听不进去。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炸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又峰有什么罪行？韩仁信为什么说他对不起他的大哥？妈妈临死前说的好人是什么意思？如果真有不白之冤为什么当时不能说出来？

　　“不是让你先去吗，怎么也跟过来了？”江靖琪见到于世和，抱着鲜花跑向他。

　　于世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墓地，此刻正在下山的路上。“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为什么啊，我花都拿来了。”江靖琪脱说完，才发现于世和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脸色煞白，神情也不太对，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你，没事吧？”她问。

　　于世和抱歉的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突然有点头晕，所以，先回去吧。”

　　“那好吧，那就下次再来。怎么好好的突然头晕呢，不会是昨天睡觉没关窗户着凉了吧，还是早饭没吃饱……”江靖琪一只手捧着花，一只手扶着于世和，紧张的问长问短。

　　于世和没有心情回答她，只是嗯啊的应付着。江靖琪以为他是不舒服的原因，所以也就没再唠叨，主动承担起了开车的任务，让他好好休息。于世和坐在副驾驶上，反复的闭合双眼，最后按捺不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起当年的那桩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