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吕天逸

1、01

　　01
　　唐司第一次见到陆无明，唐司十五岁，陆无明二十五。
　　当时唐司从树上一跃落下，惊掉无数桃花，披了一身灼灼的华光。
　　陆无明从树下路过险些被砸个正着，抬手扶了少年的腰，道了句：唐司，当心。
　　唐司惊讶：你怎知道我名字？
　　陆无明定定望着他：猜的。
　　唐司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猜的真准，那你叫什么？
　　陆无明抬手拉起风帽，露出一头亮得有点儿晃眼的淡金长发，道：陆无明。
　　唐司睁大眼睛盯着陆无明看了会儿，啧啧道：你们西域人长得真好看。
　　陆无明淡淡道：你见过多少西域人？
　　唐司笑：就你一个。
　　陆无明：那你应该说我好看。
　　唐司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嗯，你好看。

　　02
　　打从那天开始，无论唐司去哪，陆无明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双沉静眼瞳像两汪凝冻的碧水，冰封雪染，不动声色，只静静追随唐司一人。唐司打架他帮忙，唐司买东西他掏钱，唐司说声脚酸了走累了陆无明当即拦下个骑马的路人给了一袋银钱把马买来，唐司骑在马上，陆无明在前面牵着。
　　唐司悠哉游哉地骑着高头大马吃点心，陆无明走着走着，回头看了唐司一眼，便原地不动了。
　　唐司鼓鼓腮帮子：怎么停了？
　　陆无明翻身上马，坐在后面揽住唐司的腰。
　　唐司了然：你也走累了。
　　陆无明摇头：我不累……我走在前面，看不到你。

　　03
　　唐司骑在马上，微微弓着背，这般便与身后的人贴得更近，蓬勃热意从脊柱一丝一缕漫上来，漫上喉头：喂，你和我好吧。
　　陆无明看着怀里因紧张把身子绷得紧紧的少年，想亲亲他红透的耳根，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我已有心爱之人。
　　唐司的肩膀垮下来，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道：我说着玩儿的，别当真。
　　陆无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唐司又问：是你媳妇？
　　陆无明轻叹：他一年前过世了……在长安。
　　唐司咬了咬嘴唇：抱歉。
　　陆无明拍拍他的头：你何须道歉。

　　04
　　自上次求爱不成，唐司便一直别扭着，见了陆无明就躲着走，陆无明也不恼，只不远不近地跟着。
　　有时两人隔着人群遥遥地一对视，唐司心里便噗通一下，旋即飞快扭过头。
　　这天，唐司心事重重地在街上游荡，冷不丁地看见陆无明在和一个算命的老头说话，那老头名唤余半仙，在成都也是小有名气，唐司心下好奇，便凑近了些，背对着他们假装在旁边的摊子挑水果，竖起耳朵听。
　　他先是听见陆无明长长叹了口气，随即是余半仙的声音：你的时辰可是马上要到了，想明白了？
　　陆无明语声坚定：一直明白，不必想。
　　余半仙凝重道：逆天改命，必遭天谴，神魂俱散，灰飞烟灭……你不怕？
　　陆无明梦呓般轻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听到这里，唐司按捺不住了，装成碰巧路过的样子凑过去，拍了下陆无明的肩膀，讪讪道：哎，你也在。
　　陆无明低低地唔了声，眼中掠过一抹光：你不生我气了？
　　唐司摇头，与陆无明并肩走着，忍了又忍，却始终是少年心性藏不住事，试探着问了句：你是得了什么病，还是怎的？
　　陆无明不动声色：为何这样问？
　　唐司不好意思：方才你和余半仙说话，我不小心听了两句，什么时辰要到了的，改命什么的……
　　陆无明捏了捏唐司的手：没有得病，我很好。
　　唐司还想再问，陆无明却抬手捂住他嘴，道：过两日是我生辰，带你去个地方。
　　温热的掌心熨熨地贴着嘴唇，唐司整个人呆住了，脑子里空空荡荡，只忙不迭地点头，这事便揭过去了。

　　05
　　生辰那天，陆无明带唐司去了一片竹林。
　　风穿行在竹林间，纤细竹枝摇曳，仿佛某种庞大乐器的弦，随风拨弄，发出飒飒声。
　　此时是正午，竹林中却幽深沉静，唐司跟着陆无明一步步走着，走到一块林中空地，陆无明停下步伐。
　　唐司喘着气问：这是什么地方？
　　陆无明眸光流转：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无事时，便在此冥思或练武。
　　唐司点点头，四下看了一圈：这里很静。
　　陆无明声音略微发颤：你本是追着一只受伤的鹞子，误打误撞跑进来的，但命格已变，我便只好引你前来。
　　唐司缓缓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陆无明的声音变得像风一样悠远：稍后，你会在这里遇到你此生命定之人，他会爱你，护你，一生一世。
　　唐司上前一步，鼓足勇气道：你说的话好奇怪……我、我只想要你。
　　陆无明摇摇头，他的脚下泛起一道柔光：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唐司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这光……
　　陆无明一字字道：二十四岁之后，不要涉足长安半步，长安于你是大凶之地，殒命之所……
　　他每多说一个字，身下光芒就越盛一分，话音未落，他半个身子已化为银砂细碎晶亮的光沫，渐次上升、消散，唐司惊恐地伸手去捞，却只捞得一抹飞快消逝在掌心的光雾，陆无明眼中眷恋之情更甚，抬手抚了抚唐司的面颊，可很快，连这只触摸着唐司的手也消散无踪，化作了风中的一抹浮光。
　　唐司震惊得无法言语，泥塑般不知定格了多久，才撕心裂肺地大吼道：陆无明——！

　　06
　　语声刚落，有人在唐司肩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你……认得我？
　　唐司满面泪痕地回过头。
　　他身后是一个有些腼腆的明教少年，一头淡金长发亮得有点儿晃眼，清俊面容带着几分稚气。
　　而那，分明就是陆无明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