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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予雪,遗雪 ...

  •   “江南的雪是怎样的?”
      春寒料峭,雨丝风片,远处凌波水韵,重峦叠翠,好似一幅鬼斧神工的大家之作。
      碧瓦重檐,雕梁画栋,烟渐渐从瑞兽香炉中焚散,透过似有似无的缥缈,燕朔看着叶挽锋并且这么问了。
      叶挽锋本斜倚栏杆,姿态慵懒地逗弄着一只小叽仔,闻言略微怔愣,随即勾起嘴角:“自是不比雁门寒冷刺骨。江南雪就像江南人,松软得仿佛随时会化,还有点像糖葫芦那样的甜——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燕朔迷之沉默。
      习惯了这个男人的少言寡语,叶挽锋也不计较,蹭到了他旁边调笑道:“怎的?莫不是想解甲归田?”
      燕朔摇摇头,说道:“战事未歇,锋烟仍在。”
      叶挽锋惆怅地看向远处,叹息:“若不是我为家中独子,陪你一同上前线多好,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明日我便将赴阵,说这些有的没的话无意义,”燕朔安慰地揉了揉他的头,“下次见面,想要我带些什么?”
      啧啧,叶挽锋蹙眉作沉思状,两人聚少离多,只怕眼前男人被狼牙吸引太多注意力,到时候指不定把自己抛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呢。怎么说都要提个存在感超强的任性要求。
      ——既然知道任性提出来真的好吗?叶挽锋选择性忽略。
      打定主意他拍栏起身,惊得小叽仔失足掉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
      “燕朔,我要雪!”叶挽锋露出一口白牙,“家业需我劳心,恐怕此生终了也未必能去成雁门,既然如此,给我带回来一捧雁门雪吧。”

      苗依依拿虫笛敲叶挽锋脑袋:“傻小子,给我回神!”
      “啊?……哦哦哦。”叶挽锋将手中一小撮白翎羽放回木盒,尴尬地清清嗓子,“好久不见啊……”
      苗依依面无表情:“午时我们才在庄外见过面。叶挽锋你傻了?”
      “……”叶挽锋道,“不要在意细节。”
      “得了吧,商贾中大名鼎鼎的叶大少,”她冷笑一声,“我已经不想数你有多少次想着燕朔走神了。”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情之一字,最是无奈,牵肠挂肚也非他所愿,只是不由自主就会想起那人举手投足、
      苗依依看起来已经放弃了,撩起裙摆坐在桌案上,拿起茶杯豪饮一口,凑近叶挽锋,坏笑:“哎,说起来你们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和你相处得更久也不见得你对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的本姑娘有什么想法,怎么到那块木头那儿就欢喜上了呢?”
      这回轮到叶挽锋出手推开苗依依了,只见叶挽锋支支吾吾:“怎么说呢……就是喜欢上了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那样了。”
      枫华谷初见,燕朔还不是将军,却依旧凭着高超的武艺在一众红衣教弟子中救了半吊子的他。当时叶挽锋的盘缠用尽,身心疲惫,燕朔帮了他一把,想必也是没有料到任性的大少爷从此就缠住了他。刚开始只是兄弟之情,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人多了,才发现自己已经依赖上了对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对方留下的痕迹,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叶挽锋甚至还曾担心过,如果有一天两人分开了怎么办?
      或许当时他已经有隐隐的预感,只是心太大,没有清晰意识到。
      直到一次醉酒后,稀里糊涂地滚上床……被对方灼热的呼吸所感染,心跳加剧,被按在床上亲吻,心里窜出期待与渴望。
      那一刻,叶挽锋觉得自己彻底沦陷了。

      叶挽锋问过燕朔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就……喜欢上了呢?”
      当时两人在瞿塘峡,四周环山,月光照在燕朔英俊的五官上增添了几分冷冽肃杀,他却依旧仍不住想要靠近。燕朔并不作答,默默替他掖好衣角,转身准备吃食。
      等到他已经放弃询问答案的时候,燕朔才迟疑着开口。
      “像无量宫的小黄鸡?”
      “……”
      这是什么答案啊喂!
      燕朔上上下下打量叶挽锋:“确实是小黄鸡。”
      “不等等……我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个话题吗?”
      燕朔答非所问,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不擅长和别人交流,以前闲着只好和小鸡说话,我不理它,它就一直跟着我,啄我,烦我。我送给你那个奇怪的鸡蛋,和我的小鸡是同一个地方的……你蹲在树下干嘛?”
      叶挽锋一脸生无可恋:“原来我只是一只小鸡的替身。”
      “……不,你想多了。”
      “我的人生竟然如此失败。”
      “……你开心就好。”
      叶挽锋见他又归于沉默,忍不住心痒:“后来呢?”
      “你很像那只小鸡,穿着黄衣服,叽叽喳喳,很热闹。”燕朔淡淡一笑,“接触久了,发现你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就开始佩服你这个纨绔子弟。”
      树影婆娑,树叶沙沙,好像在轻声附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燕朔吞吞吐吐扔下这句话。
      “什么?”叶挽锋几乎跳了起来,钳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卖关子是不对的!说清楚嘛——”
      没穿玄甲的燕朔在藏剑弟子非人的臂力下第一次想要选择死亡。

      天边开始飘雪,入冬了。
      叶挽锋了结了底下几个新铺子的活便开始整天无所事事,抓耳挠腮唠叨着燕朔何时能够回来。苗依依看不下去了,揪着他的耳朵道:“我谢谢你了我的少爷诶,没看到你手下的人用怨念的目光凌迟你吗?”
      叶挽锋眼巴巴地瞅着青梅:“我想燕朔,可是见不到人……”
      苗依依简直要被气吐血:“你不是和他飞鸽传书吗?”
      “可是……见不到人。”
      “……”苗依依捂脸,“所以?”
      “所以我想燕朔啊……见不到人我就没有动力。”叶挽锋托着下巴,“而且他给我的回复太敷衍了……我写了十张纸呢,结果他只回我三个字。”
      “是‘安静点’?”苗依依问。
      “不,”他答到,“是‘我爱你’。”
      ……毫无防备被秀一脸,苗依依默默给自己糊个冰蚕。
      忽然背后传来侍女呼唤:“少爷,老夫人找您。”
      “找我?”叶挽锋垮下脸来,“我……最近应该没犯事儿吧,依依,你说呢?”
      侍女看了看自家少爷,欲言又止,只得催促说夫人等着。
      好吧……叶挽锋叹口气,只得跟着侍女去了老夫人房里,心里默道流年不利。
      待到娘亲铁青着脸,将一叠信纸扔到他脸上,他才晓得原来不是流年不利,而是东窗事发。

      叶挽锋在雪中跪了三个时辰,也没有站起来。霜雪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裹挟着雪水流进领口,冻得他瑟瑟发抖。周围有不少仆人路过,却骇于老夫人威严没有人敢上前。
      天色渐暗,风声凄厉。
      老夫人那一声“你悔不悔”的惊天怒斥似乎还回荡耳边,叶挽锋痛苦地佝偻下身体,抓住胸口的衣料,几乎魔怔地重复着“不悔”。
      灯火熹微,朦胧的光模糊了视线。
      一边是恩重如山的母亲,一边是决定一生相陪的男人。
      —叶挽锋,你该怎么选择?被拦在大门外的苗依依终于还是寻时机冲了进来,不顾众人阻止向阁楼大吼:“夫人!你这是在逼叶挽锋死!”
      高台上,老夫人居高临下冷哼一声 :“到底是谁在逼谁?!他断袖,是病!现在浪子回头还来得及。”
      “前人亦有好龙阳之癖者——”
      “那是别人!”老夫人歇斯底里,“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叶家香火怎能因他而断?”
      两人争吵不断,灌入叶挽锋耳中,脑袋发涨。
      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燕朔的脸。
      玄甲将军沉稳内敛,饱经风霜,金衣公子锋芒毕露,少年轻狂。明明是两个毫不一样的人,可他们自交心以来无话不谈,默契非常。
      倘若昔日种种皆化为镜花水月,空梦一场……他真的会疯吧。
      那将是剜心之痛。
      你该怎么选择……?就像恶鬼的轻喃细语,诱惑着叶挽锋心中的天平倾斜。
      老夫人道:“挽锋,若你浪子回头,娘亲便不再计较此事,除了男子,你喜欢谁都行。”
      叶挽锋哆嗦着发青的嘴唇,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可是,娘亲,我回不了头,我心里只有燕朔。”
      老夫人怒道:“荒唐,荒唐!”
      苗依依挣脱开侍卫的束缚,跑去拉叶挽锋冻得冰冷的手:“你还留在这儿作甚?你娘不会退让!”
      叶挽锋颤抖着:“可是依依,我只有一个娘亲了,藏剑家规,敬祖先重宗长……”
      “你还记得家规?”老夫人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不得败坏族名!”
      “夫人,少说几句吧。”苗依依哭着道,“燕朔将军与挽锋两情相悦……”
      叶挽锋眼前阵阵发黑,胸口起伏剧烈。他抬头看了眼暴跳如雷的老夫人,那是他年华不在的娘亲。
      犹记得荻花圣殿,他与燕朔遇到一个名为慕容追风的男人。他背着棺材,满身伤疤,说道:红尘相守,是何等之难。
      那时……他和燕朔还不是很熟。
      如果人生只如初见……
      “不悔……不悔……”叶挽锋笑着落泪。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
      扬州再来镇开了一户新人家,是一个有着矫健体魄的高大男人,过着清贫的日子,对他来说似乎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只有一个罐子例外,谁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狭小的房子内,藏剑二庄主叶晖喝下最后一口茶,起身告别:“我该走了。”
      男人点点头。
      “哎……”叶晖摇摇头,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他娘亲也很后悔……可斯人已逝,太过拘于过往毫无意义,燕朔将军,珍重,后会有期。”
      那日燕朔得胜归来,前线狼牙退兵,他趁着百年难遇的天寒地冻,将雁门的雪装在罐中前往藏剑山庄,本想给叶挽锋一个惊喜,却被老夫人的人拦在外边。
      他跪了很久,跪到他的双膝发麻,头脑头晕脑胀,忽然庄里传来骚动,接着是哭喊声。
      没想到……当初瞿塘峡一别,一捧雪的誓言,破碎成天人永别。
      如今燕朔站在叶挽锋墓前,遗雪遗雪,玄甲将军如约赠予了他一捧雪。
      可他只留下了一座冷冷的墓碑。
      世事无常,阴差阳错,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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