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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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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野郡的这段时间里,二七带领的人根据他事先的计划,摸清了现在长野郡驻守的西陵军情况,也了解了阳麟侯李权打的上一次战役的大略过程。只是原本想要悄悄进行的事情,因着温孤南锦嘴里冒出的沈家军和一场大火变成了半是台面上摆的事儿了。长野郡的赵家胡同尽毁,火势还波及了其他两条街。凡是受伤的民众去保安堂医治,一律免费。保安堂更遣了郎中上门医治。
郭承弼本是和两个西陵人一起的,后来就被一伙强盗袭击了,搜了身,身上值钱的物件儿都被拿走了,还扒了衣服扔了出去。除了郭承弼伤了点儿,听说脚跛了。西陵人只是失了财,哦,还有那揣在怀里的地图自然也随着财物没了。
好在宁家保安堂在这里是老字号,又有项霄汉挡着西陵那一方,两厢里斡旋下来,该睁眼的睁眼,该闭眼的闭眼,也就到了顾司彦他们离开的时候了。担心短期内西陵人会不会找保安堂什么麻烦,于是二七被留了下来。项霄汉对这样的安排相当同意。
顾司彦他们并没有直接回梁国,而是把南锦先送回大易京都。在顾司彦的计划里,这次跟出来的这些人都是经过选择,身手好,脑子活,会隐藏,善变通的。几个留在了长野郡,还有一些他是准备散置在大易京都的宁家铺子里的。
当他们从长野郡一路行来,再次从正阳门进入大易京都时已经是正月底,二月初。对于这次出行,南锦最遗憾的竟然是过新年没有穿上新衣服,被抓被打什么的反倒都成了插曲。她会记住让她受辱的郭承弼和西陵人,但她不会让愤怒的情绪干扰到她的快乐。这个新年她居然走了那么远。这个新年她吃了烤羊腿,不是宫中用盘子切好盛好的,而是她自己拿了刀子去学着怎么割下的。这个新年是她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迎来的,尽管那时她在梦中。如果这个新年的第一件新衣服是他为她置办的,她可以开心一整年。
所以,在入了城门后,南锦根本不急着进宫,反而拖着顾司彦去了最大最好的衣裳店,指着那些华丽锦缎非要挑出一匹来裁。
“你现在回去定是有一堆新衣服让你选,宫里的布匹和手艺比民间强了多少,最好的都是御用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不一样!”
“那是不一样啊!”顾司彦的声音里已经亮出了‘你是傻的么’的无奈了,实在不明白离家俩月有余的人,怎么不是想着家人归心似箭,还有空这么磨蹭。宫里那位太后定是已经念她念得慌了。
南锦却是喜滋滋地完全不理会顾司彦的不情不愿,拉出这匹,挑出那匹的,最后选定了绿的底,上面绣着白色的昙花的上衣,下面是嫩黄的裙子,还配了蓝底同样绣昙花的斗篷。
“拿银子来。”她都订完以后,朝顾司彦理所当然地伸出手。
本是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植物的顾司彦被突然伸到面前的手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她无比认真的眼神,然后也不问为什么,站起来到老板处乖乖把全款都给付清了。
出门的时候,南锦问:“不是该先付了订金,等拿到衣服再付全部的么?这衣服中间要修啊改的,不怕最后做出来的不是我要的么?”
“把你的衣服做砸,那这店还敢开么?反正银子付完了,你慢慢修慢慢改,到你合意为止。不然我回梁国了,你找谁给你付后面的银子,这送你衣服总要送的踏实有诚意不是。”
“原来你知道我是要你送衣服,那你答应我,等衣服做好了,我穿给你看了,你再走好不好?…...我就当你答应了,你等等啊,我刚忘了和老板说个细节了。”她急急忙忙地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转身进了店里面。自然也不是有什么细节商榷,而是偷偷地对店老板说他可以慢慢做,真的,慢工出细活,一定要慢慢地,好好地做,十天半月都是没有关系的!
在长野郡是在宁家铺子出入,来了大易,这回纯属私事,自然也没有住驿馆的身份。顾司彦也没想过要避嫌,于是堂而皇之地在宁家的安排下住了下来,在药铺、车行、当铺这几家偶尔出入也是大大方方,而这几家的掌柜也如同伊凉长野的一样,头一次见到了“宁”家令牌的持有者,也惊诧于这半年前还只是梁国一个将军的人,半年后竟然手握了这遍布南北的宁家命脉。单就这一块牌子的力量,除了宁老爷子亲临,连宁重这个宁家养子都得听命于他。
但是这些掌柜的都是人精,就算心里存疑也不会问出来。更何况其实从一个操人生死的将军嘴里说出来的安排在某种程度上比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更具有威慑力和决断力。上令下达,每一份安排并不干涉平时按部就班的经营,他带来的人就这么被安置渗透进了三个行业里,做的就是信息的搜集、合并、传递。
这一张消息的大网,以往他只撒向西陵,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身份以及主要任务就是作战和壮大沈家军的关系,也才有了项霄汉的潜伏。如今,身份和时局都在转变,经过长野这一局和公输乐的出现,在未来一年之内西陵应该不会再发动战争,而主要事件的发生地也会从刀光血影的两国边境线上的都郡转移到内陆。原本风平浪静的表面到了把以往的小石子换成大石块的时候了。
武陵伯楚北逸退下之后,未回梁国,他的府邸就在京都之中。楚瑜裳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即使退了朝堂,即使无法常与女儿见面,在一个能听到她消息安危的地方是他这个做父亲唯一聊以安慰的办法了。比起楚府门庭前的安静,一街之隔的郭府门前是热闹非常,车马不断。老爷在衙门办差,这种时候就多是夫人们互相串门增进感情的时候。府邸后院的交往和后宫势力对朝堂的影响是一样的。
顾司彦是接到了楚府下的帖子才过来的。帖子当然是下给沈颐珩的,直接送到了保安堂托掌柜的转交。单就这一点,说明沈颐珩在大易的再度出现以及和宁家铺子之间的关系,连楚老爷子这样一个在野之人也知晓了。帖子送到保安堂而不是他由保安堂安排暂住的小院,那么说明在楚北逸的心里,梁国,梁国的云安侯爷夫人宁氏是不是比沈颐珩这样一个将军份量更重些?他想见这样一个少年将领,但他不会私见。
所以当顾司彦以沈颐珩名字具写的名帖被递进楚府后,没等多少时候就被请进了正堂。热茶奉上后没多久,楚老爷子便从门前的那条正方形的大石板铺就的路上往这行来。顾司彦以为自己既然决定前来,至少是不会失态的。可当他起身立定,看着楚老爷子一步步走近时,他发现他的眼眶泛湿,就连手都开始颤抖,心里面更是翻腾地只惊觉一口热血还是什么一下子冲到了他的嗓子口,就要喷薄而出。他不得不用力捏住了衣服的面料,微微低头侧立一旁。即使当初宫中见到楚瑜裳他都不曾这样过啊!
家常的棉袍装束,蓄了胡子,楚北逸双脚着地时的步伐的力道,丝毫不见钟老之态。花甲的年龄对于常年行伍的人来说比一般的老人更要年轻的多,郭家的那位尚书在年岁上比他还大上几岁。而之所以在皇帝登基后便急流勇退,老爷子是看清了作为一把刀,就要在该收的时候归鞘。这样,刀锋至少还是锋利的,不然,等被置于浊气之中太久而失了凌厉,则就沦为钝器而非武器了。
楚北逸进了正堂,有些奇怪这年轻人是礼数周全还是有所拘谨,这么垂目一侧不像是他请的客人倒像是他自家的畏惧于他的兵士、子侄。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老爷子为将半生,心怀坦荡也同时不拘小节。他只微微疑惑着经过顾司彦身边后,在主座上落座,抬手道:“沈将军,请坐。”
这边顾司彦依旧低垂着头,立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楚老爷子的话。直到老爷子又唤了一声“沈将军”,他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双手轻轻一拍身上衣服,并不落坐反是迈步走向老爷子的座前,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拜了下去:“恩师!”
楚北逸在顾司彦拜倒的一刻已经反应迅速地起身相扶,他没想到这孩子会行如此大礼,只是他双手才搭至顾司彦的双臂,一声恩师的称呼也到了耳边,楚北逸立马就愣怔在了当地。手没有收回,人没有动。跪着的顾司彦也没有改变姿势,仍然伏拜在地上。这一幕让紧跟着进来给楚公奉茶的楚府管家也是一呆,捧着个托盘进退不得。还好离的远,也没听见什么。略一怔后也是立时反应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去,放下茶水,退出后关上门,将门外原本立着的丫鬟都屏退,自己也退后了五步远,亲自守在了门外。
这厢楚北逸也缓过了神,搭在顾司彦臂上的手用了力,声音也透着砸人的力度:“抬起头来,你到底是谁?”
哪知顾司彦硬生生挣开了他的手,又拜了两拜才站了起来。楚北逸放下手,慢慢站直了身子看着此刻昂然立于面前的人,风华气度更甚于一个为将者,投来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平实,朴拙,少了些许他以为少年大将会有的张扬和凌厉。
只有顾司彦自己清楚,他现在看面前的老者,是以晚辈看长辈的姿态,一个曾经教导过他的,一个他曾以为会有一天唤作父亲的人。他有孺慕之情,而非简单的后辈仰望前辈,或是梁国少将看着从前梁国的神话人物。
“你是…”楚北逸突然不确定起来,楚大到楚九那几个更多时候叫的还是将军,叫过他恩师的只有那一个人。可是,他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关于沈颐珩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个大概的,没有世家的背景,从最低级别的士兵开始做,他是战场上一仗仗打出来的将军。热血袍泽,他懂。身手,据楚五所说,不弱。然而那个人可是金枝玉叶,贵胄之身……
顾司彦并没有承认他是谁的意思,行完大礼,如同了结了过往。转身坐回刚才那张椅子里,拨弄着桌上的茶碗盖:“不知楚伯爷请我来何事?”
我,非末将,非世子,非晚辈。
我,只是我。
回顾岁月,楚北逸无论作为楚瑜裳的父亲还是梁国楚家军的掌舵,那一段岁月在顾司彦的眼里已是被辜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