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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意(一) ...

  •   江南是场梦,梦中丝雨缠绵的旖旎与漫天繁花盛开的瑰丽,都融于了江南那水天相接的晚霞中。半江瑟瑟的斜阳,于江面上抖落了一水的金花,荡漾着盈盈的琉璃光彩。
      江南是首曲,曲中句句华丽的词藻与凄凄切切的情感,全消弭于了今宵酒醒后的彷徨中。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是谁言: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只恐相逢是梦中。
      烟萝虽会骑马,但驾驭马车技术显然要更高一筹。一天的颠簸,让她浑身酸痛的无以复加。只是她一直都是忍耐着,面色平静,不吭一声。若非是殷念远从她强装镇定的动作中察觉出来她眉宇间的疲乏的话,只怕接下来她依旧是要咬牙上马了。
      对于如烟萝这般过人的忍耐力,殷念远是除了无奈之外,更多的也就只有佩服了。
      两人相携,于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时,将手中之马交于客栈中迎身出来的店小二。店小二虽是接过殷、烟两人手中的缰绳,却是在外怔了许久,直到手中两匹马不耐烦的扑鼻气儿喷来,他才从呆愣中清醒。目光有些惊喜的看向客栈中去,追寻着那两个早已不见踪影的身影。“浩华之月”,“莹洁之玉”,曾听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这般形容红极一时的戏伶水灵儿,然而小二却觉的这两个词用在方才进去的两人身上才最为适合。无论是从他们的气质还是外貌之上来说,他们皆是似月如玉,清亮温润。
      殷念远向柜台前拨打着珠算,身着的棕色丝袍的掌柜走去。
      “我要两间相邻的上房。”殷念远将一锭金子放于柜台上,扫视眼周围不算太多各忙各事的各色人物,含笑温润的道。
      他没有问掌柜子还有没有上房,而是直接向其索要着两间相邻的上房。
      掌柜正算账算的精细时,却突然被人这般打断,不由的心声怒意。然而却在抬眼对上殷念远的那一刹那,他拨打着珠算的手指便不由的抖动了起来。他连忙探出左手,紧紧的握住颤抖着的右手手指,向殷念远扯着极其怪异的笑容。好似激动的不能言语般,猛的点头。
      “有,天字一号房与天字二号房一直空着。”
      烟萝只觉的怪异,默默的打量柜台前这个带着黑色帽冠,两鬓呈灰的年约五十的掌柜,不时又看向身旁淡笑着的殷念远。奇怪,真的很奇怪。这么激动,究竟是因为害怕见到大哥,还是因为高兴见到大哥?
      对于掌柜异常的激动,殷念远都无多大的表情。他一如既往的淡笑着,转头吩咐着店中其他几个伙计准备好一大桶温水及其上好的饭菜后。也不用人带,就这么领着烟萝直接向他们订的客房走去。
      “大哥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烟萝淡淡的问着,看着前方素白的身影。她不是好事者,虽对于那掌柜初见殷念远时莫名的激动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真的不想多事的追问什么。她的好奇心,只有小小蚂蚁儿那么一丁点大,小的都可以自行选择忽视了。可是……她还是问出来了,不是好奇,而是觉得既然真要培养情感,那么也就要先从了解对方开始吧。虽然她真的不大在意什么培养情感,反正有没有殷念远,她也就是这么过着。
      殷念远回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烟萝,似乎方才的问话不是出于烟萝之口般。
      “当然,若大哥不想说也可以。”烟萝自动解释着,眸光中毫无半丝波澜的对上那双温润而好奇的眼眸。
      殷念远不由的摇头轻笑,继续向前走去:“我还以为你突然对我感兴趣了呢。”
      感兴趣?烟萝身形明显的一僵,随后又急忙踏着楼梯跟于殷念远身后。这只是义务罢了,又怎么可能是感兴趣。
      “我曾来过这里一次。现在算起来,也该有十年了吧。”殷念远不急不缓的解释着,也不看身后一脸微僵的烟萝。
      她还以为殷念远不打算解释了呢。其实从这方面来说,他俩还真是一致,都是在他人认定其不会做出任何解释时突然爆出一语。哎,真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哦。”烟萝只有这个单音节从口中发出。
      “你就只想询问这一点吗?”殷念远突然折身面对着烟萝,笑问道。
      烟萝微颔着首,不解的看着殷念远,但马上似领悟到了什么般,继而从善如流的问道:“为什么?”这个为什么,不是问殷念远为何这般问她,而是问殷念远十年前为什么会在这。
      殷念远无奈的笑了起来:“烟萝呀,是谁说你是狐狸来着。原来不过是只批着狐皮的狡兔儿罢了,也是迷糊的要紧哩。”
      看着殷念远的背影,烟萝这下才是真的迷糊了起来。什么兔子、狐狸,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愿从善如流的继续问你,这与狐狸兔子有关吗?你不答也罢,但也用不着这般高兴吧?这人的心态果真非同常人呐。
      蓦然间,烟萝似想到什么般,不由的紧紧瞪着那殷念远越走越远的身影。
      “骑了一天的马,烟萝身子不疲乏吗?”殷念远的声音自前方缓缓向烟萝传来,带着闷闷的笑意。
      殷念远不说还好,这一语,倒着的把烟萝满身的酸痛给钩了出来,真的很奇怪。只见烟萝似那老妪一般,闷哼了声,伸手垂着自己的腰身,缓缓向在楼梯口处等待着自己的殷念远走去。
      “对了,大哥。我突然发现,那掌柜对大哥的激动,似乎是害怕着呢。瞧大哥一脸的俊雅相,莫非是大哥当年因为自己俊雅的面皮而不小心将掌柜子夫人给勾引了去,所以掌柜子才会那么紧张?他不会又是害怕大哥不小心将他的小妾也给够引了去吧。”烟萝问的很正经,很认真。似乎这是她思考了良久才得来的答案,所以满目的纳闷。
      见殷念远唇畔的笑意变的诡异起来,烟萝不由的马上低垂下螓首,一脸疲乏的道:“小妹猜错了吗?也对,想大哥正气浩然,怎么也不可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噢,大哥不是要带小妹去客房吗?小妹突然觉的有些累了。”
      因为低垂下首,所以错过了殷念远眸光中闪过的无奈以及温润清河的柔光,她只听到殷念远低笑的轻斥声:“狐狸。”
      明明前一刻还是披着狐皮的狡兔,这会儿到又成了狐狸。烟萝对殷念远对自己的评定不敢苟同。
      殷念远一直没告诉烟萝为何掌柜子会如此害怕于他,而烟萝也实在是没那个好奇心去弄懂这其间原因。该她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又何必追问。
      她到江南,只为赎罪。赎自己的罪,赎母亲的罪,赎邬老夫人的罪,也是赎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外祖母的罪。
      在江南,有多少少年男女们被邬氏一族给抓去放入了金屋之中,用药物操控,将他们培养成为了一个个拉拢朝中官员的戏伶。然而此戏伶非彼戏伶,他们出卖的不仅是他们的歌喉,他们的舞姿,他们出卖的还有他们的□□,他们的灵魂。邬氏一败落,这些隐藏在黑色囚衣下的金屋自然凸显了出来。一个个娇美如花的男女自那个囚禁他们多年的金屋中走出,两眼黯淡无光着的看着金屋外陌生的一切。没有了延续他们生命的“透乐丹”,他们犹如一具枯败的尸骸,终日昏昏沉沉,最后一个个形容枯槁的死去。
      透乐丹,一种麻痹人的神经,使人产生幻想的毒丸;一种让人容易让人上瘾却无法戒掉的毒丸,服用者一经离开它之后,便只能慢慢的憔悴而死了。
      金屋中每个四年便要淘汰一批旧人,注入一批新血。所以每隔四年,便会有大批娇美如花的男女被活活埋葬于邬府后山间。
      邬思贤告知烟萝,穆清便是当年从江南挑选中的一员。只是穆清运气较好,因为他有着与刘墨亭相似的容貌,所以在服下 “透乐丹”一个月后就被虢国夫人给救了出来。
      当年烟萝初见穆清时,他正在痛苦的戒毒,所以看起来消瘦异常。
      然而选入金屋的男女又何止是只是来自江南,便是那来自塞外的少年男女也为数不少。所以烟萝会选择到江南赎罪,其实与穆清有着莫大的关联。
      在外吃食,或许可以,然而在外沐浴更衣,烟萝始终心里始终存在着疙瘩。弄的殷念远满心无奈下,只得亲自替烟萝做着看护,保证不让任何一只老鼠进入。
      烟萝的左手即便以是好了许多,但仍是无法用太多的力,所以她在里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一头青丝,湿漉漉的披在身后,水珠儿一颗一颗的从发梢脱落,或溅在木板上,或吸入进素白的衣袍中。
      烟萝抬眼看向一直守在门口的殷念远,淡淡的一声:“谢谢。”语声轻盈,却一点也不通透。
      一个大男人守在自己门口,烟萝心中难免有些尴尬,虽然她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昔,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浮上了丝娇人的粉色,似那含苞欲放的花蕾,诱人之极。
      殷念远的眸光错过烟萝的娇艳的面庞,不由自主的投向烟萝的左手,摇头叹道:“都已三年了,怎会还不见的多大好转?若不是孤云的技术太差,就是烟萝你实在是太不知自我爱惜了。”
      殷念远的指责让烟萝心下不由的一怔,顺着殷念远的眼光,缓缓看向自己的左手,一抹苦涩的笑意渐渐于烟萝唇瓣中扬起,喃喃道:“果然真的是他。”
      只怕睡梦中那只冰冷的手温也是他吧。他炼的是旁门左道的邪功,体温异于常人也是常理之中。所以,那数天来一直在自己耳畔的叹息声,其实不是穆清的声音,而是他,孤云的。是因为愧疚吗,所以从不在自己清醒时出现?只是那又何必。那条路,是穆清自己选择的。即便不死,穆清走上的也只能是一条不归之路。他所做的选择,只是一条他自己认为最为便利的路途,一条可以用他的生命守护他心中所眷念之人的路途。其实说到底,众人都没有错,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也只是我自己一人而已。
      “除了大哥、史可生以及邬修云,其实其他之人都不清楚小妹这只手没用了。是大哥告诉他小妹的左手废了的吧?”烟萝淡笑的看着殷念远,眸光中有些薄薄的迷离。
      殷念远点头,目光平静的将烟萝脸上所有的表情收入眼底。
      “其实大哥大可不告诉我这些,让它永远作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岂不更好?可是……大哥每次看似无意的提话,其实都另含深意。小妹资质愚钝,无法猜透大哥话外之意。能否请大哥另为赐教呢?”烟萝问道。
      殷念远淡淡笑起,走向烟萝。伸手小心翼翼的托起烟萝身后滴水的三尺青丝,轻轻的触摸着,一股温润的气流从他手心间缓缓向烟萝的发丝里流去,直通向烟萝的头皮:“不,其实你心底清楚的,不是吗,烟萝?要不你怎会猜测到我话外有话?那不过是句寻常之语。即便是有心者,也顶多是将其归为是我待孤云向你示好罢了。但是,烟萝,你是有心者,你总会不自觉用十分的心去猜测他人只有三分的用意。所以你知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什么,不是吗?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何隐瞒,烟萝。穆清不是个活人,他却是完好无缺的活在你心底,除也除不去。即便是我用二十年的时间与你培养情感,我的下场也只能会如孤云一般,落的个暗自饮痛。”
      烟萝怔住,她是隐约猜测出了殷念远的用意,却不料到他的用意竟然如此的遥远。二十年的时间,何其漫长。何况乎他们之间现在是半分的情意也不曾见着过。
      “那么大哥还真是用心良苦了呢。”烟萝言不由衷的说着。殷念远向烟萝脑中注入的丝丝缕缕的暖流让烟萝不由自主的想闭眸沉睡起来。只是,她却是用力的赶走那份昏沉的睡意。
      “我只是不想浪费自己太多的时间与精力罢了。”殷念远淡笑,看着烟萝凝眉妄图将脑中的睡意驱走。
      “可是小妹知道,其实大哥心中也一直搁着一份情。如此大哥又当如何与小妹交心。若换成了小妹一头热,那小妹岂不吃亏大了。”烟萝渐渐昏沉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向殷念远靠近,她终究敌不过浑身的疲乏。
      “烟萝,你听清楚了,而这话我也只说一遍。我心底是搁着一份情,但那只是一种属于年少时许诺的情谊,我不否认那是一份埋藏于我心底爱意,但是,因为时间相隔的太久,这份爱意虽变的美好了起来,但也渐渐的淡了。我同你其实一般,同样的渴望着某种温馨的情感,同样的不信任他们。也许就是因为我俩的太过相似,所以不知不觉中……烟萝,我对你的关注已不是一般的超过了。或许在它身上并不含半丝的情意,但是烟萝,你可知这却是我对你情意的开始。我不想一头热,我希望你在领会我几分情意后便能回我几分情意。”他一手搂住烟萝,唇瓣几乎是贴着烟萝的耳垂,说的很低,很缓。
      只是……烟萝眼皮实在是太重,只是隐约见听得殷念远好似来自遥远的声音,听得迷迷糊糊,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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