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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最后的歌舞升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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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凝歌收拾了几件纯银的小首饰打算赠与岳凝安,以回馈她之前赠自己绣件的情谊。
宋宇默默看着她,决定把一切都咽回肚子里面去。
事实上他是个不太会关心人的人,可心地却是极好的。他也不愿让岳凝歌受到伤害,故而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说。包括那一晚设计试探出了岳湄才是真正的警察,宋宇也只是在岳凝歌问起结果时应了一声“他是的”。多说有何益处呢?只会令她原本珍惜的东西破灭,让她不开心。
“走吧?”宋宇道。
“走吧。”岳凝歌笑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毋庸讳言,岳凝歌在宋宇面前自是抱着三分欢喜,五分怯意。至于那剩下的两分,连她自己也说道不明,总归是有些同对别人不一样的情愫在其中。
五月了,院子里的梨花谢了,可总有别的花在开。香风阵阵,加上今天并没有翻译论文的任务,这让岳凝歌十分神清气爽。
“对了,学长……”
宋宇闻言,道:“不要再‘学长’来‘学长’去了,没有别人的时候直接叫我名字就是。”
“嗯……”她道,“其实我觉得老树精一定是阉党,很明显了。为什么课题组还要让我们查下去呢?”
“哦?为什么你这么确定?除了上次那原因。”
岳凝歌认真地条分缕析道:“当然不止岳二小姐和严明焕的婚事这一个原因了。今年是天启五年,年底有一件大事——《东林党点将录》。”
“不假。”宋宇道。
天启五年的事情不少,祸国殃民的阉党和以士人为主的东林清流们斗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在古代,“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这些词中的“党”可并不同于现代意义上的这个字。它是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充斥着奸佞与谋私的意味。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为攻击反对他们的士人们,按照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编撰了一个《东林党点将录》出来,给一百零八位与阉党站在不同阵营的朝中官员们扣上了“结党”的帽子,分别冠以“天魁星”“黑旋风”“地狗星”等戏谑名号。
若是岳凝歌没记错的话,这篇《东林党点将录》的作者王绍徽也做过“吏部尚书”。是在岳友直之后吗?那岳友直又为什么离任呢?是升迁了还是……
“我仔细想了想,《东林党点将录》里并没有‘岳友直’这个名字。以他吏部尚书的官品,若真是东林党,肯定会出现在里面的。”
宋宇看着她,笑了笑,流露出教育小孩子般的神态:“由果溯因的推理方法不一定就是对的。要知道,导致一个结果的可能是多个原因。你只道岳友直是阉党所以才没出现在《点将录》里,可又会不会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掩人耳目才亲近阉党,施计使自己的名字从《点将录》里刨除?”
“噢……”岳凝歌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耷拉下来脑袋叹道:“课题组派你亲自过来是对的,我们仨怎么可能想得这么深啊……”
宋宇笑道:“可别说,我瞧史哲脑子转得不慢。”
岳凝歌呆住了——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啊!史哲不论当面儿还是背地里可没少“攻击”自己的师兄宋宇,可宋宇倒好,当面不留面子,背后还夸人家。啧啧,男人的友谊啊,岳凝歌是不懂。
“好吧,那我和皎皎倒是差了一程了。”
“是了,你们俩就是一对儿没头脑和不高兴。”宋淘淘佯作严肃。
岳凝歌忙替学妹辩白道:“皎皎很认真的好不好!只不过她本科也不是学历史的,需要点时间适应而已。因为这个你就说人家‘没肉脑’,也太不公平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她头脑还行,只是常常不高兴。”
岳凝歌想了想:“好像是的……皎皎来了之后,我因为这身体原主的原因,也没怎么好好陪她。现在想来还是觉得愧疚。”
宋宇强忍着笑意:“别放在心上,作为一个学姐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啊?真的吗?”岳凝歌反应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等一下,你说我‘没头脑”?”
“你自己说的……”宋宇朗声笑道。他从来没觉得逗一个女生会如此有趣。七年了,终于有一个人将他从松本纯子的死亡当中解救出来了。这些日子,他时常觉得同她在一起时有一种异样的轻松,似乎之前自己对她的“学业不精”的嫌弃和斥责都已化作乌有的烟云。看着她翻译论文时的样子,宋宇甚至觉得她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笨,只不过是她的聪明没有放在历史学科上而已。
“润青哥哥,二姐姐!”一个少年从远处跑来,原来是严小三儿、
“这些日子有没有乖乖听你舅父的话呀?”宋宇分分钟变身严家兄长。
“那是自然!”严明旸眯缝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道:“二姐姐,你可是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嘴真甜,回头来姐姐这儿,多给你拿点绿豆饼。”宋宇证明了严明旸不是警察,岳凝歌便可放心大胆地卸下心防同这位活泼灵动的表弟交谈互动了。
“谢过二姐姐!”严小三儿喜笑颜开,“对了,润青哥哥。我最近又学了两招,你要不要看看?”
严明旸的架势永远跟他胸前绣的两只正在戏耍的小狮子一样生龙活虎,十分讨喜。
“好,我看看。”宋宇又转身对岳凝歌道,“你先去吧,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记得来找我,嗯?”
“好,那我先去了……”岳凝歌冲他摆了摆手。
岳凝安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那一晚,她只身去岳家的花园里赴约,揣着一颗小兔子般不停跳动的少女心。可谁知到头来碰上的不是自己倾心的严明焕,而是大哥岳湄,令她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撇清。
“看月亮”?那个理由真是糟糕无比。不仅岳湄不会信,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
夜里着了凉又满怀着散不去的心事,岳凝安自然而然害了风寒病倒了。若不是因为和岳凝歌的约定是早就说好了的,出了这么一遭事儿,她还真的不想见到岳凝歌。
甫一进屋,就瞅见岳凝安的婢女。
“芳蕊,凝安她怎么了?”岳凝歌问道。
丫鬟芳蕊福了福身:“三姑娘受了些风寒,正歇着呢……”
岳凝歌刚想说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便听得岳凝安在唤她:“二姐姐,来了就快进来吧……”
“好……”她走近了,将带来的银首饰一股脑儿全放在圆桌上。
岳凝安的床前帘幕低垂着,岳凝歌并不能见到她在幕后的病容。
“季节交替之时最要注意脱穿衣物了,凝安,你可注意着点儿。”岳凝歌担忧道,“芳蕊,好好照料你们姑娘,可莫要一下子把衣物全都减去了,这样最容易得风寒。”
芳蕊应了一声“是”。
“咳咳……”病榻上的岳凝安咳了两声,“多谢姐姐关心……”
两人正寒暄着,耳畔便响起了那熟悉的江宁土话。
“三姑娘,你要洗的衣服都洗好晒干了。”吴妈妈抱着一摞不少的衣物从外面走了进来。
作为根正苗红的娘家人,岳凝歌对吴妈妈颇有感情。她听见这嗓子江宁话,想起了无数个被吴妈妈贴心照顾的夜晚,便忙起身道:“是我,吴妈妈,我回来啦!”
吴妈妈转身将衣服悉数丢给了芳蕊,一双粗糙的大手不知何处安放,语气很是激动:“二姑娘,我前天便听说你和新姑爷来归省了。只是我一直在忙着做事,没来得及……”
“你不用说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岳凝歌握住了吴妈妈的手。她忽然发现,这双温暖厚实的大手又红又肿,唯有指关节处是凹陷下去的,十指皆像极了一根根缩小的莲藕。
她到底干了多少活儿?岳凝歌心中很是心疼。
“我的洗完了,还有清儿的两盆衣服要洗,莫要在这里跟二姑娘聊天偷懒了!快去做事!咳咳……”岳凝安突然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岳凝歌突然感到很是不对——当初她嫁去严家只带了心蕊一个陪嫁丫鬟,主母田氏给的理由是吴妈妈年纪大了,去了新姑爷府上怕不适应、受人气,还是留下比较好,岳凝安这里有芳蕊,自不会给她多少活干。连吴妈妈自己都说这才是最好的安排,岳凝歌这才把她留下了。可是看眼前的状况好像并非如此,吴妈妈不仅要洗岳凝安的衣服,还要洗岳清的衣服,简直是拿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
“三妹,我也许久不见吴妈妈了,还有些话想要同她说,不妨迟点再让她去干活儿,可好?”岳凝歌道。她暗暗怪自己忽略了一个事实——吴妈妈平日里最讨厌和田氏有关的人物,她愿意留下,原因怎么可能是她说的那样“怕适应不了新姑爷宅邸的生活”?她大抵只是不想给岳凝歌添麻烦,才顺着田氏的意思……
“不成,姐姐有所不知,如此这般,下人只会越养越刁。”岳凝安坚持道,“吴妈,你还不快去?”
岳凝歌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岳凝安这是故意在给她办难看呢吧?借着欺负她最亲最爱的吴妈妈……可是这位三妹妹是哪里攒了一肚子的邪火?
岳凝安还是觉得气没出够,又添了一句:“还不快去?我说话不好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