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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流星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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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佐原夏辉的电话时,功一正踏着凌晨四点东京的晨光,坐着计程车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由于时间还早,大马路上少有车子经过,不用担心堵车什么的,所以一切顺利地进行着。
从计程车千篇一律的灰色玻璃窗看出去,他依稀能够瞥见天边翻起的淡淡的光亮。那光亮算不上是鱼肚白,只是浅淡的一点白,隔在深蓝和漆黑之间。或许,那就是所谓希望的形状吧。功一将头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想。
经过昨夜的休息,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当许多细节串联起来,真相便在眼前一点一滴慢慢清晰。所以,当“佐原警官”这四个字,在手机屏幕上显示时,功一丝毫不意外。
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情存下这号码,现在也是以同样的心情接电话。
命运真喜欢捉弄人呐。
“佐原警官,你还想说些什么?”功一的声音凉凉的,他冷哼一声,自嘲似地笑了笑。
对方的冷淡让电话那头的佐原惊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她在哪里?”功一直接问,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封信是你故意放在我家邮箱的吧。”功一平静地说着,“你真的是想帮我,而不是在耍我吗?”
对方越是表现得平静、不屑,佐原心里越是打起了鼓敲起了锣。
佐原咬了咬牙,禁不住问:“你怎么发现的?”
他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大意了。他以为这是最简单的一桩案子,不对,应该说他完全没有以“案子”的态度来对待,所以才让别人轻易识破了。本来有些细节性的错误,他是可以避免的。
而对方的答案,也不出佐原所料。
“笔迹。你之前帮我做笔录的时候我有印象。”功一淡淡道,“信纸的内容的确是她写的,可是信封上的字却是你的。”
功一听到电话那边的佐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释然对他说:“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大阪。”功一轻笑了一声,眉眼间也渗出笑意来。他没有生气,其实,一点也没有。
“为什么?你不怕是我的恶作剧么?”佐原嘟着嘴,看向窗外的城市微光,挑眉道。
“我会惩罚她的。”他没有正面回答佐原的问题,但是那郑重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功一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又异常笃定地加了两个字,带着奇怪的快意,缓缓道:“我会狠狠惩罚她的。”
嘟嘟嘟……嘟嘟嘟……
佐原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思忖片刻,还是飞快地在打了几行字,发了个短信给有明功一。
站在自家客厅的落地窗前,佐原夏辉盯着暗沉的天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心里想:七月,祝你好运。
——
晨光熹微,巨大的寂静笼罩着这座城市。七月在大阪的街上漫无目的地乱晃,突然间打了个喷嚏,不偏不倚,打破了这长街的宁静。
“呵,谁在挂念我?”微不可闻地低喃了一句,七月的脸上有好看的笑容绽开。
她在四月的早晨里抬起头,望向无数屋檐绵延的尽头。天空是一片粉橘混合着浅蓝,白云稀松如同被打散的棉花糖。那安静的画幕里,偶尔有飞鸟以优雅的弧度飞向更远的地方。
她的眼里闪烁着微光,神采奕奕的脸上写满了欣喜。
“不管怎样,功一君,如果你能找到我,我一定道歉。”
她任性这一回,想要玩这个游戏,是想要确定,彼此的心意。
她笑着,转了一下视线,看见长街尽头慢慢冒起袅袅炊烟。
这城市,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
有明功一直到下了新干线还是一头雾水。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有关七月的事儿,根本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从东京到大阪,中间是可以看到海景的。以前,他会被那片神秘的深蓝给吸引,目不转睛地看很久,直到眼睛发酸。而今天,如果有谁问起沿路的风景,功一大概只能含糊地回答一句“应该很美”,然后缄默不言。
他根本没记住那些蓝色的水是什么模样,也无心去比较这里的海,春天和夏天有什么区别。
“她到底会在哪儿呢?”功一微微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没怎么看路。
随着拥挤的人潮出了站,在人少一点的位置,他一不小心磕到了墙壁。
坚.硬.的钢筋水泥给人的触感,冰凉而冷漠。功一揉了揉泛红的额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眼睛不经意间扫到了不远处的小花店。
老板像是很热爱建筑的样子,小店门口干净的玻璃橱窗里摆放了好几个精致的建筑模型。
每个模型之间,被袖珍的花盆隔开,花盆里栽种着野蛮生长的花草。张牙舞爪的嫩绿配着清新的粉或是淡雅的紫、生命力旺盛的红,好不可爱!
鬼使神差地,功一的眼光被那些缩小版的瓦片组合吸引,脚步也朝小店方向移动。
风之教堂、水之教堂、光之教堂。
看来老板应该是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拥趸。
“建筑……”念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功一整个人猛然间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他定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大脑在飞速运转着。
佐原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的是“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一切是场考试。祝你好运。”
考试?也就是说……东京应该是线索,大阪也是。
代代木体育馆?功一想起了昨天晚上趁着夜色就着灯光,看到的那些介绍文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突然变得清晰。
那是建筑大师丹下健三的著名作品,特意为1964年东京奥运会而建,是划时代的作品。他的设计里,采光和结构相得益彰。
而说到大阪著名的建筑的话,功一首先想到的就是茨木春日丘教堂,也就是人们所称的“光之教堂”——安藤忠雄的建筑成名作。听说教堂的十字架很漂亮,是由自然光营造出来的,能给人很特别的视觉感受。
特色建筑?光?功一掩盖不住此时内心的欣喜。他想,他已经找到自己要的答案了。
——
七月合上了手中的旅行指南。她轻轻地抬头,右手搭在额头前面,为眼睛挡住了刺眼的光。
七月没有看到欧式教堂中的特色尖塔和将太阳光透得五彩斑斓的玻璃。她看到的是大片的灰。教堂外,花草簇拥的一片墙上,有一个简易的十字架。简单、纯粹、曼妙、清澈、肃穆、寂静、庄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个地方了。
教堂是需要预约的,七月有了系统的帮忙,自然是省事的多。
今天的天空很蓝,风很温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狭小的走廊、毛玻璃拱顶、被十字分割的墙壁、震撼的黑白分明。
踩在木质地板上,她听到了自己清晰的脚步声。那声音有点像是她在鸭川河边听到的,他的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声。
慢慢往里走,光线由远而近,漏进瞳孔。七月刹那间有种错觉,她以为自己回到了某天晚上,在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光芒,光线尽头看了一扇门,一个女人轻声诱.惑.她许了个愿望。然后,又是一道光,将她带入了这个世界。
七月安静地坐了下来,她闭上眼睛,试图去感受从那个庞大的十字缝隙里奔涌进来的光。在这不大的房间里,她似乎听到了特别的声音。
说来也许可笑。七月觉得,那是光滑过木质长椅和干净的地面,发出的声音。
来这里的人都很安静,大家大概都是带着朝圣的心情来的吧。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偶然的一次机会,她看到了一个演讲视频,主讲人就是这个教堂的设计师。
他说了很多话,令七月印象深刻的那几句,大意是——在光之教堂里,台阶是往下走的,这样的神父站的与坐着的观众一样高,这样就消除了不平等的心理。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即使是神,也和人一样平等的地方。
爱情,于她而言,是神秘不可测的东西。在这场恋情里,她慢慢想要告诉自己的就是,平等地看待他们之间的爱。
即使她可能只是孤零零的灵魂,然而爱是真实而纯净的。她不必太过自责,沉溺在懊悔里面,而错过了一个很好的人。
这是她想要来这里的原因。看到那个内心深处的自己,看到那个应该快乐的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是觉得耳边的风似乎变得温热了一些。
直到,熟悉的柠檬香气深入鼻喉,一双柔软的手包覆住了她许愿的拳头。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在耳边萦绕着,久久未散。
七月睁开眼睛,转过头去,她看到了一张笑容明媚的脸。
张开双臂,稳稳地抱住了他。她小声地说:“对不起。”
回应她的,柔软的、温润的唇。
是“惩罚”的吻。霸道的吻。
——
头顶是似雪飘落的樱花,对岸是熠熠生辉的璀璨灯火。
他们依偎在鸭川河边的木质长椅上,听着温情的爵士乐,借着路灯翻看那本似乎还热气腾腾的相册。
“功一君,你笑得真好看。”七月指着一张照片里的他,甜甜地说。
有明功一淡淡地瞥了一眼,认真地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他抬起右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一记暴栗,以报私仇。
七月吃痛地捂着额头,吃瘪地咂了咂嘴,没有抱怨。
是她理亏在先。
“我很记仇的,所以……”功一拿手揉她泛红的额头,笑道,“所以不要轻易耍我。还有,以后不准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走了。”
“就算你要走,也要带上我。”
七月笑了,眼中却含着泪。她诚恳地说:“好。”
指尖的温热,和眉梢的笑意一样深浓,在迷人的夜里,如同美丽罂粟一般令人上瘾。
爵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耳机里的钢琴曲。
他伸出手,笑得孩子气,瞪大了眼睛,很认真地说:“你知道么?你偷走了我的东西,现在要还回来。”
七月愣了愣,在口袋里找了半天,嘟着嘴,将一张皱巴巴的一千块纸币拿了出来,一点点整平折好,然后放在了功一的掌心里。
“诺,还给你。真是小气鬼!”七月说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一千块才来找我的吧?”
“你是笨蛋吗?”功一没好气地看了七月一眼,说道,“我的心也被偷走了,你说说看,这个要怎么还?”
他把左脸侧过来,鼓着腮帮,沉静地说:“要不,亲一下?”
七月看着他的脸,慢慢地靠近,在咫尺的距离停住,双手贴合他的脸颊,一把摆正了他的头。
她凑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余生,还请多多指教。”
话刚说完,她的脖颈被什么东西套了一下,细绳的末尾,凉凉的。那触感,像是戒指?
“这是值一千块的戒指。”功一说。
她来不及将到嘴边的那句“小气鬼”说出口,就被他的熊抱堵得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他们彼此交换了心里的秘密,却又同时被对方逗笑。
原来那张诊断书是假的。原来他早就识破了她的异样,可从来没说。
——
转眼,夏季悄然而至。
热辣的阳光、湛蓝的天空、喧闹的蝉鸣、城堡交错的沙滩、浪花滚滚的海。
就这些元素来说,这年的夏天,好像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踩着狮子座的尾巴,四个人去了冲绳旅行。
嗯,是四个人。静奈、泰辅、功一,还有她。
午后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嚣张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湿味。越过海浪的风朝他们扑过来,带着丝丝凉意。
静奈和泰辅在远处忙着烧烤,玩得好不欢乐。七月和功一则是在海边一前一后地走着,聊着没完没了的话题。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七月忽然转过身来,在功一面前站定。
她拦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好像还欠我什么。”
“嗯?”功一的眉眼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细语,“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欠你什么?”
耳边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脚下的海水凉凉的。
“你知道的。”七月一口咬定。
功一点了点头,在七月震惊的眼神里,单膝跪地,将真正的钻石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我说过,我很大方的。”功一局促地笑了笑,他看着她瞳仁里的自己,问她,“我答对了吗?”
七月弱弱地说了一句:“……不对。可是,这是完全的惊喜。”
上一秒,他说:“嫁给我吧。”
下一秒,她答:“我愿意。”
后来功一才知道,原来七月说的是一张照片。可求婚的事,他从未后悔。
这年夏天,四个人在冲绳拍了合照。背景依旧是阳光、沙滩、碧海、蓝天、绿树。
他们站在同样的大树下,比着一样的手势,笑容灿烂。
七月站在中间,她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快门声响的时候,功一在想,店里那个柜台上的照片,也该换了。
他想,以后每年的夏天,都来冲绳留影纪念吧。
直到他们垂垂老矣,白发苍苍。
这一年的夏天,一切好像真的,都开始不一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