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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原之朝 ...

  •   今天雪还在下。

      有希子裹在白色的纯棉围巾里,长长的金色卷发散开着,很是耀眼,像是雪云里泻下的阳光。

      由于今天下了大雪,嗯,当然还有时间太早的原因,车站里人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寥寥无几;可是人们但凡过路,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投向这个女人,哪怕只有一眼。

      就像一朵阳光点亮冬天,她和她的围巾总能让人们从中汲取温暖。

      车进站时有风。待车停稳,有希子两手插在衣袋里,轻快地走进车厢。车厢里有些空旷,只有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以及一个戴帽子的少年。有希子挑了一个座位坐下,转着眼珠打量着同车的旅客。她的好奇心一向很重,而且从不掩饰——这一点,是连优作也没有办法矫正的。

      那温馨的一家坐在车厢的另一端,他们的宝宝还睡在襁褓里。孩子的妈妈很年轻,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大概是初为人母吧,她时不时会担心地伸手,去摸一摸孩子的脸。然后孩子的爸爸就说,“这里很暖和,他不会感冒的;倒是你,你的手太冷,可不要把他冻着了。还是冻我吧。”然后他就伸手去暖妻子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真是幸福的一家子,有希子想。

      再来,就是坐在她斜对面的那个帽子少年。他一动也不动,上了车便一直呆坐着,双眼望着窗外,“大概在看雪吧?”有希子猜想着。

      也是。今天的雪的确又大又壮美,东京也难得有这么好的雪。

      有希子继续打量着帽子少年。少年的脖子上光光的,这样的大雪天,居然什么保暖物也没有;可是他手里,却抱了一团墨绿的围巾。有希子“推理”着,那这,应该就是送人的咯?明明有,自己却不戴,明显是——

      哎,不对。

      有希子眯起眼细看,那围巾上面,果然缀着一颗银白丝线编的装饰纽扣。

      那不是她的作品吗?

      当时她正在朋友的店里帮忙,就做做赠品什么的,可以自由发挥——这扣子就是她的作品之一。听说这孩子买了围巾要送人家女孩子,所以她心血来潮,她做了这么一个扣子:银白扣面,头发填充。这扣子往围巾上这么一缝呀,围巾立刻贵重了不少——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交付头发,那是多重的承诺啊!

      嘿嘿嘿,我真是天才。有希子美滋滋地想着。

      不过,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和人家成没成?那问问看好了——售后服务总要做好,你说是不是?

      “有事吗?”对于有希子的突然凑近,帽子少年收回目光,冷冷地表示了疑问,语气里还夹杂了些许不满。

      “你不认识我了呀?”有希子听到自己在笑,“这才是两天前的事呢。我就是那个服装店里那个‘拿客人的头发耍戏法的编织夫人’啊,不记得了?这可是你给我起的外号,啧啧,真长。”

      她一边作着自我介绍,一边把目光从扣子移回帽子少年本人,发现少年根本就没在听心,反而直盯着她的头发看。

      嗯,没关系,她理解。

      在服装店里做纽扣的时候,这男孩就已经在她的旁敲侧击下招出了许多真相,其中就包括【他的小女孩也是茶色卷发】。他肯定在害相思呢,有希子心里偷笑着。

      可帽子少年却没有任何表情。听完了有希子搭讪式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说:“记不得了。”

      勇往直前的工藤有希子从不会感觉受了挫折。她伸出纤长的食指,点了点围巾上的银色纽扣:

      “你记得它是怎么来的吧?它里面的填充物就是你的头发,我说的对不对?我当时对你说,之所以用银色扣面,不仅是为了显眼,还是为了构成墨绿银白的色彩搭配,暗示你这种心口不一的性格,哼哼。你这人,明明喜欢人家呢,又瞎倔,不肯说出口,傻!用不着狡辩,我知道你肯定还没表白!至于为什么推荐你选墨绿围巾,因为你的头发就是这个颜色啦!这样,只要女孩围上围巾,就可以替你陪着她,或者说,和你一起陪她啊。”有希子的笑容大大的,明媚连她身后窗外的飞雪也要染上她的笑意:“怎么样?有印象吗?”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他答非所问地咕哝了一句,露出苦笑,“我干嘛要倔呢。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而已。”

      “那也不要紧啊,现在就说也不迟。”有希子笑着安慰他,像个极有经验而又司空见惯的心理医生似的。

      现在的孩子们啊,别扭死了。

      “迟了。”帽子少年别过头不看有希子,好像要强调般地刻意重复了一遍,“已经迟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有希子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在诱导犯罪,“我和我先生呀,就是一表白就结婚了的哟。”

      不过,促成别人的美事可是一种美德,她在心里面自己表扬着自己。

      帽子少年忽然仰起头,定定地看着有希子海蓝色的眼睛。他的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好像马上要跳起来狂吼;可是他没有。他似乎是在努力地压制着情绪的爆发,立刻就把目光扭向窗外呼啸的雪——那无数的白色小点疯狂地向车后冲去,像一颗颗为了信仰奋不顾身的子弹,划出悲壮的斜线。那些线,全部都紧压在车窗上,密密麻麻,永无止境。

      而少年的声音是沙哑的低沉,缓慢,像是在喉咙中翻滚了许久才溢出的沸水。有希子听见他说:

      “抱歉。我是要去参加葬礼,可以请你不要再跟我说话吗。”

      她张大了嘴,发不出一声惊呼。葬礼。有希子看着这个少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下去。他双眼只是望着窗外——只是望着,不是在看雪,也不是在看车窗外掠过的任何树木、房屋或者电线杆,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焦点,仿佛是望着滚滚雪云深处的某物——但他想望的那个目标,抑或是他想望的那个人,他反正是都看不见了。

      失去爱人的悲伤就是这样的吗?有希子默默地想。

      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呢,不应该这样啊。怎么命运这样作弄人,几天前第一次见到他时,这孩子还是那么的精神饱满,披着绚丽的霓虹灯光在热闹的大街上穿梭,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好像整个世界都会是他的,他还要去表白,去大笑,去亲吻心爱的人,怎么两天时间就——

      有希子想到了很多安慰的话,勉励的话,振作人心的话,可是她一句都说不出来。要冲破他眼里那团灰蒙蒙的浓雾,这些话未免都太无力了——只有交给时间啊。就像优作说的,时间会冲淡你的悲伤回忆,不管你愿不愿意。虽然她忘了优作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可是她记得很清,就像什么时候在刻下了一样清楚。

      有希子回到她的座位,慢慢地坐下,不再去打扰别人。要是她失去了优作,她一定比他还要茫然混乱,说不出话。就让他安静一下好了。

      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下。田野,房屋,树木,天空,一切都被雪掩盖起来,目之所及只是一片纯白。他们还在日本,可是他们好像正身处荒原——没有熟悉的一切,世界已变得陌生。雪疯狂的舞蹈叫他看不清楚一切,他只感觉得到列车在拉着他前进,往一个不知道的方向进发。

      那真的是列车吗?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不是列车,而是冥冥中的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拉着他,而他无力反抗,任由这种东西——或许是命运吧——拉着他在雪原上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筋疲力尽。

      雪、雪、雪,一直延伸到天的那一边也不肯停止,覆盖了一切也不肯停止,似乎要拉这个世界陪葬。

      ——————————————————————————————————————

      列车到了一个站台,三口之家下了车。有希子趴在窗子上看了看站牌,大声念道:“度崎——啊,不是我的那一站。”念完了她又不高兴地坐了回去,好像懊恼这站牌不讨人喜欢,偏偏要写个别家地方的名字似的。帽子少年没有动静。

      又过了一站,有希子照例念了站牌,做了宣判,帽子少年仍是没有动静。

      车再停下时,有希子身手敏捷地趴上车窗,可是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正要开始腹诽这男人的健康状况,身后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个帽子少年起身走出了车厢。

      “越前,这里。”一个相当耳熟的男声响起。有希子想,这孩子叫越前啊。

      “走吧。”越前没心思说客套话,只管催工藤新一快走。对方却没有理会,大步走到他的身后进了车厢,用惊讶的语气问道:

      “妈?”

      有希子赶快躲开,却被闯入车厢的新一给拉了出来:“妈你这三天都哪里去了?!为什么连字条也不留一个!”

      有希子扭过头,委屈地低声说:“我才没力气写字。谁还想得到留字条啊。”

      “那你——”新一气势汹汹的质问,忽然像没了电的扩音器一样停滞了下来,吐不出更多的哪怕一个字。担心,气愤,悲伤都堵在他的喉头,一时间他竟说不来话了。

      许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变得沙哑:“那既然你来了,要不要参加一下?上午是灰原的,下午就是爸爸了——你不是挺喜欢灰原的吗?”

      “他那是定的什么罪还能有葬礼?”有希子抢白道。因为声调太高,她的声音实甚至变得有些尖利。

      “我不知道,”新一回答说,“是他们在弄,我在找你。我不知道。就算他是组织的头目,他也……还算是我爸爸。我——”

      “你不要再劝我了,新一,”有希子忽然逼近儿子,像一个红了眼的醉鬼一样,恶狠狠地威胁着他,“我不想听你爸爸的任何事,我不认识这个人。真希望我还是远藤有希子,最好永远都没遇见过这个混蛋,我恨他。他什么都不告诉我,肆意妄为,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害死他自己那是活该!我真是——”

      有希子突然停住了,再开口,语调和缓了许多:“总之,我现在还安静不下来。所以新一,今天你最好放我一个人呆着,我保证我明天会恢复正常,可是今天,你听好了,我什么都不会管——”

      列车要开动了。细小的雪疯狂地旋转着飞舞着,渲染末世般的绝望。有希子决绝地转身,新一没出声,看样子是不准备阻拦她。

      只要一天。一天后她就会有面对优作之死的勇气,一天后她就会恢复正常,可是今天——唯独今天——

      她恐怕是会想要寻死的。而那……不可以。

      新一会理解的。

      有希子正要走进车厢,却突然有人伸出了手拉住她,不让她上去。她用力地挣扎,可是却挣不脱,接着她听到那个人说:

      “你不能逃走,夫人。”

      抓住她的人,是那个一直沉默着的越前龙马。他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仍然抱着那一团围巾。他肯定有点吃惊吧?那个嘻嘻哈哈的编织夫人,话多事多又恶劣的怪人,居然也死了丈夫,丈夫还是一个隐藏多年的罪犯——而她,竟然还能一如往常地搭讪,嬉笑,快活地旅行。

      只有有希子自己才知道她有了什么不同:她很清楚,优作的死改变了工藤有希子多少:

      那是全部。

      她看着越前龙马,想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

      有希子看着他张口,清晰地说道:

      “既然那是您的丈夫,您是他的妈妈,那么,他就是您的儿子。工藤新一,他爸爸死了,他妈妈失踪,还有个很重要的朋友也死了,而且,他也是个活着的人。您以为他就不会有和您相同的感觉吗?”

      有希子没有说话。工藤新一也没有说话。

      沉默。

      过了一会儿,工藤新一再次开了口:“我看你今天来不了。没关系。那你要怎么办?要不要去哪里吃点东西?你出门时肯定没带钱,这两天应该没吃饱的。想吃什么我会给你买。”

      有希子只盯着她儿子的眼睛看,他的眼睛里有血丝。他的脸,比那个帽子少年还要苍白,可他的语气甚至和优作一样温柔,还想到她会没吃好饭——他又吃好过吗?他这几天又怎么过的呢?这是她的儿子,她怎么会忘了呢?她想起来列车上的三口之家,多少年前,她也是那样的,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爱她的儿子,一点苦都不想让他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跑出去要害他担心——真的不是。

      至于她为什么跑出去,这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爱工藤优作,也许是因为她的悲伤方式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再悲伤也不许去死而她在家里再多待一分钟也会窒息而亡。

      她还是活着的,她清醒地知道,活着的人必须活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你喜欢的人就是灰原小姐是吗?”有希子盯着越前龙马,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嗯。”

      “难怪,”她又扯出一个微笑,“你和她真有点像。她也是时刻都很清醒又体贴的人,我一直都喜欢她。上午我也去看她的。”她转过头看着新一,“走吧,小新。”

      他们三个,有希子,越前,新一,一起走出了车站。无论如何,面对死亡时一个人还是太无助了,有希子知道还有人也会在。如果他们不会垮掉,那她也不会——尽管没人知道如何正确面对,但是,他们会面对的。

      有希子走过熟悉的街道,雪地被她踩得吱吱咯咯的响。一阵笑声传来,有希子回过头去看——

      那是孩子们正在玩雪。他们把雪球扔来扔去,有一个雪球砸到了雪人头上,打歪了雪人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一同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得宛如圣诞铃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原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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