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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如期 ...

  •   谁也料不到自己命运中的变数,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也许总要等到尘埃落定那一刻,才后知后觉有一点明悟。如期却领悟的特别早,因为这变数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已不可挽回地将她的人生推向惊涛骇浪。

      那大约是一个小时前的事。

      一个小时前她打着冷战惊醒,哆嗦着抱紧自己茫然四顾,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站在这一片荒郊野外。这是个大雾漫天的夜晚,有晦暗的光线,尽管微弱却毅然决然地透雾而来,映照出一个奇诡的世界……有长龙在雾气里伸展,仔细看,原来并不是传说中的神兽,那是成千上百人排成长队。

      队伍并不齐整,尽管每个人都尽力站得笔直,却难免横生枝结——总有某个人,某些人突兀地斜出,甚而高瘦矮胖参差不齐。这看起来未免有些滑稽,但如期笑不出来——气氛实在安静得诡异,就连众人的呼吸声也轻得遥不可及,风尽管冷,却像是梦,悄无声息来而复去。如果不是队伍不时缓慢的前行,如期几乎要以为这些人,其实是古刹佛寺里一座座舍利塔功德碑,那不是寂静,是庄严。

      他们是什么人?

      光线幽暗,大雾森森,如期并不能看清他们的面目长相,但身量衣着还是看得明白——这些人或是峨冠博带或者罗衫襦裙。虽然她对古代服饰没什么研究,看着历朝历代服饰全像是一母同胞,很难分出谁是谁,但电视剧看多了也不是全没好处,至少她还能确认,这既不是明朝的装扮,也不是清代的。

      寒风里如期身上鸡皮疙瘩冒了一茬又一茬,鸟一般身不由己缩紧了皮。她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做梦,没什么可怕,不过是梦见几个古代的孤魂野鬼……

      但它是梦吗?梦怎么可能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感受到风的冷,雾的潮,甚至是土地的坚硬……

      听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没有痛感的。如期哆嗦着伸右手,却又万分迟疑下不了手——万一有痛感,证明这不是梦怎么办?转过来又骂自己异想天开,不是做梦还能是什么……

      这念头太可怕了,才一生发,就不可阻挡地长成了参天大树,结出满枝头惊恐。如期的右手就在这惊恐里落在左手手背上,又怕当真会有痛感,当时落得轻若羽毛,并且以比这落羽还轻的力道小心翼翼捏起皮肉掐了一下。

      疼痛轻微得像个假象,但它确实存在,如期做不到自欺欺人的不承认,也做不到张牙舞爪大喊大叫宣泄心里的惊慌。你看,就连野兽都懂得趋利避害,何况她还是个人呢——为保命计,在情况未明之前,她万万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只能缩着脖子缩着肩膀,如同一只等待猎人处决的小动物,哆嗦着抱紧了自己。

      这时候后面的人伸手推她,分外不客气的语气:“往前走,发什么呆!”

      随着这道推力,如期不由自主往前踉跄地迈了一步。被人这样不客气的对待了,显然是个正常人都该生气。然而此时此刻,她不怒反喜,想,这人或者可以交流,她是不是可以旁敲侧击一番,至少打听出来这是什么地方。虽然这女孩子口气这样凶恶,但哪怕是病急乱投医呢,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怀着一腔忐忑如期转过头,蓦然间撞进一双含恨的黑瞳里。天暗,且有雾,而那一线微末的光又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以至于即使离得这样近,她也只能隐约看出对方一个异常俊秀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得带了寒气,不必离得近,也不必看得清,只是这样一照面,便有如刀剑割身。

      给这目光一照,如期已觉抓心挠肺坐立难安,她想她自己初来乍到,万万没有可能惹到人家,这必定不是新仇,那么难道是旧恨?

      这猜想一冒头,如期就恨不能将它抹掉,那代表的意思未免太曲折太复杂。

      她是个懒于思考的人,想不了太复杂的问题,不愿意,也没心力。人生二十七年,没有近虑也没远忧,把她养成个横平坚直的性情。父母健在有钱养她,从不苛求她出人头地,甚至连工作也不要求。假如哪一天他们不在了,她虽然没想过,也不敢去想,但父母也一早给她打点好后路,保证她只要不犯浑不败家下半辈子足够活得安安逸逸,直到躺进棺材为止。她这辈子做的最尽心尽力的一件事,不过是幼儿园时和班上总欺负自己的小男孩干了一架,可喜竟赢了。但这种小孩子打架,卖卖力气,完全不需要技巧,和动脑子思考全没什么关系。

      但你说她完全不用脑子也不对,哪怕她没有通天伟地的大智慧,多少还是有些小聪明,比方抄作业,比方抄考题,到后来抄论文……她就是凭着这点小聪明让被她抄的人高高兴兴服服帖帖,最后顺顺利利拿到学位。反正作为一个没有大志向并不想出名的小人物,她也不怕将来被人揭穿——你看,哪怕就是想要身败名裂,也是需要资格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

      现在全没准备忽然她遭遇人生突变——她做了什么?不过是如往常一样,晚上十点半上床睡觉,哪能想到一睡就睡到了“异世界”,所谓遭天谴也不过如此了吧!而在这番巨变后,她绞尽脑汁用尽了自己一生的聪明世故才勉强说服自己稍安毋躁,哪想竟然还有更大的“惊喜”——她很可能不是她自己了,也即是俗称的借尸还魂,有道行的人叫这作夺舍!

      这样一想简直心如刀绞。然而就在这刀绞里如期却想明白了一件事——至少她没有死,这鬼地方至少不是阴曹地府。阴曹地府一定不容许借尸还魂,并且也没有尸体给她借。

      也或者,只是她多心,根本也没有借尸还魂,身后这姑娘的仇恨也不是冲她发,她只是在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了……

      于是强压下满腔的心慌意乱,她对身后姑娘展开一个自认最和善的笑:“你,你认识我?”

      她满心里期盼对方回她一句“不认识”,哪想那姑娘回报以一声极低的嘲讽的嗤笑:“你还学会装疯卖傻了,告诉你,温婉,这事咱们没完!”

      如期满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还要强辩一句:“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姓温,也不叫温婉!”

      那姑娘突然就变了脸,恶狠狠地嘲她脚下吐了一口唾沫,然而此时那不能算唾沫,那是吐的一地的看不起:“好的很,算我看错你这孬种,本以为你多少还留了一点骨气,既敢做就敢认,竟没想到你为了不认,连祖宗都舍了!”

      看来实在不宜再“交流”下去,再“交流”下去怕要动手了!如期默默地想,默默地转回身,禁不住要泪流满面——她已确认她的确是换了副皮囊,不光是因为身后姑娘对她的恶形恶状,和叫出来的那一声“温婉”,更因为她发现了这身体的单薄与纤瘦——她虽然也瘦,但因为骨架并不那么纤秀,所以瘦起来也有骨有肉,是一种饱满的瘦。而此刻的这具身体,大约因着本身就骨架纤细,瘦得简直让人心慌意乱,她拿双手在腰上悄悄丈量,当真纤腰一把,不盈一握。

      一个人如果太消极了,往往就不能正确思考。有那么一瞬,如期想过不顾一切逃离这一切,没有方向也没有关系,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关系,哪怕是死在半路上呢,那似乎也无关紧要,因为这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的人生,无论如何作贱,她全然可以做为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这就像个游戏,她想,自己被强行创建了个不合心意的人物,没什么大不了,删号重玩就是。

      然而现实终究不是游戏,她再不认同这身体,刀割下去她会感到痛,寒风扑面她会感到冷,手摸进袖口不仅能摸到骨肉的热,更有跳动有力的脉博……她再不认同这身体的人生,也不能不全盘接受,心里再不愿意又怎么样,外部强大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不容她拒绝。而她没能力逃开这人脉关系,因为没有立足之本。

      没有足够资本又没有坚定心性的人忽然到了陌生环境,生存必定步步为艰。在这方面如期很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的好吃懒做,除了父母和父母的人脉之外,自己并没有足够支撑这好吃懒做的能力,所以就算最叛逆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离开父母。

      这样看来,其实她还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所以在看清了现实后——既然逃不了,至少暂时逃不了,她又努力往好的方面去想——你看,换了副皮囊也不全是坏事,哪怕并没有镜子给她照一照此时的皮相,就凭刚才对她恶形恶状的小姑娘那不必看清长相便已昭然若揭一清二白不明世事的娇嫩,她便能判断出这副皮囊的年纪,大约十七岁,绝不会超过二十岁。她原本芳龄二十有七,现在凭白年轻了十年,当真算是占了大便宜,哪怕这便宜占得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这世界的惊喜层出不穷,很快如期连这点胡思乱想的心思也放下了——随着队伍前进,一行人的最终目的地终于坦露出真容。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高有百丈,深不见底,内里透出淡淡微光,如同一只竖在天地间不怒自威的眼睛,那微光是它睥睨众生的目光。如期还来不及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已被一股大力推进洞中。

      这洞从外面看,也不过令人感叹它的壮观,没有太多奇异处。落在洞里如期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山洞,根本是个无底深渊。她在一阵挣扎的狂抓乱挠之后死了心,冰雹般直直往下落,心里惊惧如满弓,惊叫却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但就是这样兵荒马乱,她也没忘要看一看那残害她的祸首。她想,无论如何要记住那张脸,不然自己必定死不瞑目。而假如这一回侥幸不死,这仇一定要报——九死一生里她奋力仰头,正撞进一双衔恨的眼睛里。此刻拨云见日,借着洞里微光她终于看清了身后女孩子长相,那实在是一张美丽的脸,明艳得近乎锐利,锐利的近乎狠毒,仿佛一段碎裂的阳光,在惊鸿一瞥里将她刺个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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