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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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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生辰前后,朝无大事,群臣向东宫的上表也多是些陈乏可味的祝贺之词,萧景琰总算过上了几天清净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几个御史牵头,再度提起了册立太子妃之事。霎时间,大波奏疏雪片般地朝承乾殿飞来,言孝道者有之,言子嗣者有之,言国朝体统者有之,花式繁多,种类齐全,只有旁观者想不到的,没有言官们写不出来的,个个都旁征博引妙笔生花,十分能体现出当代文坛的巍峨气象来。
萧景琰被这群人催得烦不胜烦,终于,某日朝会之后,他拦下言阙,当众询问,为已故太子妃的兄弟封侯,本朝有没有前例。
言阙淡定地说,没有。
萧景琰又问,将来能不能有。
这话就问得不太地道了——因为言皇后的缘故,谈及外戚话题,言阙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宦海沉浮四十载,言侯爷也是大风大浪里趟过来的人物,倒不至于被萧景琰一句话为难住,依然秉持着中正平和、从容不迫的态度,委婉劝谏了一番。
萧景琰不置可否,把这件事草草揭了过去。
只是这段问答到底宣扬了出去。朝臣们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皇太子情深,怀念已故元妃,不愿续娶,总算陆陆续续消停了下来。
说到底,这也是东宫自己的私事,干预太甚,外臣也是站不住立场的。
但也有那等思路广阔、联想丰富之人,立刻就如临大敌地紧张起来。
原因无他——涉及戚族,国朝的现任储君实在太难令人放心了!
看东宫的态度,对亡妻分明是一副情深义重、不能忘怀的模样。再看赤焰案,东宫确是重情重义之人,却也极容易被情义左右。先不论永兴魏氏家风如何,族中是否有堪当重任的俊才,单论亲疏,魏妃可还有个现成的、嫡嫡亲的胞弟啊!
吸取了历朝历代外戚为祸的经验教训,朝臣们决心把这苗头遏制在襁褓中。
一时间人人都屏息静气盯着萧景琰接下来的动向——既有了这么个新鲜出炉的靶子,倒是没多少人死咬着册妃之事不松口了。
萧景琰不动声色地扭转了朝中风向,却并有没觉出多少成就感。
他对魏妃始终存着歉疚,如今又把魏氏一族拖出来虚晃一枪,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再者,他其实也看得清楚,这般举措,就只是拖延一时罢了。只要一日不册立太子妃,百官就始终有理由上书催促,应付臣属自可以强硬敷衍,可万一哪天皇帝心血来潮过问起他的婚事,他是不能以同样的方法应付君父的。
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了——纵使皇帝过问又如何?比之当初不得不借婚事避祸自保的蹇促,如今的局势早就大不相同了。
宫中有静妃,朝中有沈追、蔡荃、柳暨等一干重臣,皇帝虽恋栈,却抵不过疾病缠身案牍劳累,多少得下放些权力到他手中。监国太子当到这个地步,不可不谓是羽翼丰满,他还真犯不着拿自己终生大事去讨他父亲的欢心。
眼下这桩麻烦事尚不至于占去萧景琰太多心神,政事之余,他便时常轻车简从出行,去苏宅小坐片刻。
梅长苏并未离开京城。
那日他说要“再想想”,结果就真的一直“想”了下去,至今没给萧景琰一个明确答复,既不提回廊州的事,也不说要在京城待上多久,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窝在苏宅,间或看书打谱,临帖作画,日子得甚是悠闲惬意,跟前两年的那般状况比起来,方才真真正正有了几分“调理旧疾”的样子。
江左盟众人陆陆续续收拾了快一个月的行李,始终不见自家宗主下令出发,后来萧景琰登堂入室的次数多了,他们也隐约猜出些端倪,连带着看向萧景琰的眼神都多了三分敬佩,七分好奇——分明是有八卦之心而无八卦之胆,既不敢问自家宗主,又不敢问太子殿下,就只能暗自憋着了。
最后一个知道的,反而是卫峥。
前段日子他被萧景琰遣去整编西山军,十月末返京述职,承乾殿上,听萧景琰含糊其辞地讲了讲事情经过,顿觉眼前一黑,欲哭无泪地看向座上主君。
萧景琰……萧景琰虽然很想替他担着,却也只能装作不解:“卫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没办法,他自己都还没在梅长苏面前挣来个保证呢,紧要关头,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事实证明,对待赤焰旧人,梅宗主可就和风细雨多了。按列战英的说法,那一日自己守在苏宅门口,看见卫峥愁云惨雾地进去,春风满面地出来——就没见过负荆请罪请成这德性的。
萧景琰没过问梅长苏与卫峥谈了什么。
翌日,卫峥递了张假条上来——他打算回浔阳一趟,把媳妇接到京城来,又因为云氏夫妇想要随独女迁居金陵,于情于理,诸多琐碎事务都该由自己这个女婿负责,这老弱妇孺一大家人,路上怕是要多走一段时间,希望东宫能多批他几天假。
萧景琰命人起草文书,麻利地签押,落印,批准了。
卫峥离京那日,萧景琰又去了趟苏宅。
去时梅长苏正在林下弹琴,深秋时节,庭中枫叶浓郁欲滴,深浅错落的一片红,衬得他一身白衣皎如月华,旁边又有流水潺潺,荇藻支斜,便如同画上景致一般,教人一时间驻足不前,不忍心打扰了眼前画面。
反倒是梅长苏听见身后响动,回眸一笑,随口招呼道:“殿下。”
萧景琰听他琴音,回想起晋州往事,便央他弹一曲《日重光》。
梅长苏却道:“这是雅正之乐,应当施于金石,事于宗庙,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弹出来的。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不知敬畏,一心只想着在你们面前卖弄,如今是断不敢这么做了。”见萧景琰几乎立刻就流露出失落神情,不禁莞尔一笑,调侃道,“这样罢,当初不是借了你根笛子?你把它还给我,我就应了你这要求。”
他本以为萧景琰早就把那东西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说这话也是不怀好意,想要再看看对方的局促神态,却不料萧景琰一愣之后,居然真的探手入怀,摸出支一尺见长的竹笛来。
“移宫时找出来的,”萧景琰道,“今天正好想起,就带来给你看看。”
梅长苏抚着那笛子,兀自失了会儿神:“快二十年了吧……难为你还留着……”片刻之后又回过神来,将它交还到萧景琰手上,叹息道,“拿着罢……刚才说着玩的,给你了就是你的,不拿回来了,替我好好保管着就是。”
他还是让飞流回屋取了张瑟来,应约弹了一曲。
萧景琰听着听着便有些神思飘忽,恍然间如坠梦中,待到一曲终了,也不知该如何点评。六艺之中,他最不喜乐,又不似林殊那般天赋,于音乐上,算是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想了又想,还是迟疑道:“好像不太一样?”
梅长苏轻笑道:“乐为心声,哪还有当年的心境……”信手拨了拨弦,起身引萧景琰往书室走去,“有什么事吗?”
萧景琰道:“都好听。——母亲想见你一面,让我来问你方不方便。”
梅长苏道:“你安排就是。”顿了顿,到底停下脚步,回首望向萧景琰,“……卫峥去江州了?”
萧景琰点头道:“是。”
梅长苏沉默片刻,又道:“殿下可有什么要问我的?”
一时风起,萧景琰只摇了摇头,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