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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   自那一夜萧景琰拂袖而去之后,苏宅和靖王府之间的密道,就再没启用过。
      梅长苏情绪激荡之下骤然咯血,本已稍有好转的病势,经这一重刺激,又是数日缠绵。——好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萧景琰再没什么多余动作,总算能让人安心休养。
      苏宅众人原本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见靖王殿下似是不打算再来“探病”了,自家宗主的病情也渐渐好转起来,好歹松了口气。没料得又听闻蒙挚转述皇帝与靖王的对答,说是,靖王将要偕沈、蔡二位尚书一道拜访苏宅,同梅长苏“探讨时政、精益学问”,顿时一个个都傻了眼,不知道这靖王殿下打的是什么算盘。
      ——萧景琰确实说到做到,不止带着沈追和蔡荃登门拜访,陆陆续续地,还捎带了不少朝臣,偶尔也独自前来,皆是走正门,递拜贴,携贺仪,礼敬名士的架势摆了个十成十。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苏宅众人根本无法将他拒之门外,也只得一面如临大敌着,一面任由他登堂入室。
      不过他们的担忧倒是多余的。萧景琰每每来访,就只是单纯地与梅长苏商议政事而已,绝口不提那日发生之事,一举一动皆是守之以礼,并无丝毫越矩。要不是那晚他们都亲眼见到了梅长苏咯血晕厥,亲耳听到了梅长苏昏迷时的呓语,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是在做梦了。
      梅长苏却只觉得愈发不安。
      他能感觉得出,萧景琰其实根本就没死心——虽然言行举止皆是规规矩矩,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昵根本是藏也藏不住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要掩藏。这人就是如此坦荡而直率地展露着自己的本心,有时候是一个眼神,有时候是语气中不动声色的关切,却始终没什么出格举动。想要婉拒,又觉得无从拒起;想要谈谈这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又觉得无处破题。若是骤然引论,反倒显得太过矫情,于情于理,他都挑不出说话的余地。
      饶是他自诩能谋算天下人心,这当口也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倒是真心希望萧景琰能再次爱上别的什么人。别离的十二年,与他而言其实并不怎么难熬,因为他知道终有一日能够再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在此之前,纵使天各一方,他也始终怀据着希望。可对于萧景琰而言,林殊便是个死人了。一个仅仅存活在记忆中的死人,只会是饮鸩止渴的噩梦,永远无法使人发自内心地欢愉起来。
      当年听闻萧景琰迎娶正妃时,恰是他身上火寒毒发作得最痛苦的时候。人遭病痛折磨得久了,看事情难免带了三分戾气,若说他心中全无不快,那是假的,但更多的,他还是希望景琰能够与结发妻子琴瑟和谐、白首到老。他相信静姨的眼光,必能给景琰选出一个宜家宜室的贤媛,能帮助景琰走出赤焰案的阴影,能让景琰开开心心地笑,痛痛快快地哭。
      ——毕竟,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要成为梅长苏了。
      而现在,梅长苏也想不出办法掐灭萧景琰心中那本不该有的念头,就只能找别的借口,旁敲侧击地规劝自己的主君。
      譬如,委婉地暗示萧景琰,不用往苏宅来得太勤,当务之急,还是趁着誉王被幽禁的这几个月,在朝堂上扎牢根基。
      不料萧景琰回道:“是陛下吩咐我向先生多多讨教,我这也是奉旨行事,有何不妥?”又目光灼灼地看着梅长苏,“更何况,先生不也和沈尚书、蔡尚书他们相谈甚欢吗?”
      梅长苏被他反将一军,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有什么事情殿下从密道过来就好,不用明着和苏某这等阴诡之士走这么近?
      有那一夜的尴尬事在前,要真这么一说,简直像是在赤/裸裸地暗示:殿下,咱们的往来其实不用摆在台面上,其实可以更隐秘一些,更亲近一些……算了算了,两厢比较之下,他还是宁愿和萧景琰维持眼前这心照不宣的疏离。
      ——有劳殿下费心为苏某铺路,苏某不胜感激,但现在风波未定,安置苏某这等小事,还是能缓则缓吧?
      还是不行。以苏哲之名接触萧景琰之时,他就明确表示过,自己是为了从龙之功,为了来日高居庙堂,流芳百世,是以才主动涉入夺嫡漩涡中。如今眼看着局势日趋明朗,不待谋臣开口,主君已开始投桃报李,按理来说,本该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有主动推却的道理。
      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以长袖善舞闻名于江湖的梅宗主,难得体会到了一把作茧自缚、搬石砸脚的滋味。
      倒也不是不憋屈的。就好比你按部就班规划着棋局,旁边忽然有人伸过手来扯住你的袖角,教你没办法好好落子。更糟糕的是,那个掣肘你的人还明目张胆摆出了一副“不动如山”的阵势,刀枪不入,水火不进,全然听不得道理。
      也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拖下去了。

      转眼就到了三月。
      卫峥的伤势已然大好,被穆青秘密送回苏宅后,只待了一个晚上,便向梅长苏提出,他打算离开京城。
      “虽说事情已经过了两个月,搜捕你的风声也没那么紧了,但药王谷进出道路还被朝廷军队封锁着,你想回去,恐怕没那么容易。”梅长苏拨着炭火,缓缓道,“还是暂且留在京城,静观其变。素谷主那边,我会派人留意着。”
      卫峥道:“少帅,我并非要去药王谷。而是……义父有命,令我去南疆寻一种罕见药材。原本预备年前就动身的,没料得一时不慎,落入夏江之手,耽搁了这么些时日。现如今,已是再拖延不得了。”
      梅长苏思忖片刻,道:“也好,春猎将至,这几日京卫换防,外围总会有些疏漏,你就趁此机会离开京城。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安排你跟景琰见上一面……”他的声线渐转晦涩,“告诉他……当年梅岭一役的真相……”
      卫峥惊道:“少帅,现在就要告诉靖王殿下吗?”
      梅长苏叹了口气,轻声道:“告诉他吧……也是时候了……”
      卫峥迟疑着,还是说:“那您的身份……”
      梅长苏蓦地抬眼,目光如刀,重重剜在他瞳孔深处,剜得他呼吸一滞,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那眼神冰冷,且锐利,仿佛冰下燃着火,火里熔着静默流淌的金铁,又像是什么古老荒蛮的图腾,于沧海桑田一般的森然中,蕴藏着某种无可动摇、无可违逆的力量。
      卫峥只得垂首应道:“是。”

      萧景琰的反应,大抵还在梅长苏预料之中。
      概因,当年惊闻噩耗之时,萧景琰差不多也跟着死去一次了,隔了这么多年再得知真相,也只是增添了悲愤与决意而已,不会再如少年时那般,摧心刻骨,悲痛欲绝。
      ——一蓬已然烧烬的灰,永远都只会是灰,再也燃不起火了。
      ——便是他这个当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每个惊梦的夜晚,梅岭的大火都于他梦魇深处灼灼燃烧,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安坐于暗室一隅,如一具无声无息的木偶般,淡然旁观着眼前一切了。
      末了,又听闻萧景琰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卫将军,北谷……真的没有幸存者了吗?”
      卫峥犹豫一瞬,嗫嚅道:“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萧景琰垂首枯坐,久久不发一言。
      星光离离,烛火曚曚,映得他眼底神色晦涩难言。或许他早已明白了这问题的答案,可是这十多年来,直到这一时这一刻,仍然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我是对的……梅长苏幽幽地想,不能告诉景琰……绝不能告诉景琰……死别之痛,经历过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让他经历第二次……
      他等着眼前雾气渐渐散去,深吸一口气,自角落起身,缓步行至烛光与暗影的分野处。
      “殿下切勿急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稳,低缓,似是从极邈远极高旷的地方遥遥传来,“此案由圣上钦定,牵连甚广,不是那么容易说翻就翻的。为今之计,只能……徐徐图之。”
      蒙挚亦在一旁帮腔:“是啊殿下,要翻案,就是要陛下认错,可这个错太大了,陛下如何肯认?再说,卫峥现在是钦犯,他的这些话,也无法在朝堂上示众啊!请殿下……务必三思。”
      他们两人费劲唇舌,萧景琰似是充耳不闻,只扶着凭几,缓缓起身,木然凝眺窗外夜色。
      许久,他忽然转身,冲梅长苏一揖:“先生所言,景琰明白……”
      梅长苏急忙回礼,耳闻萧景琰斩钉截铁续道:“……也请先生明白,我最后的目的,就是平反此案,其他的,都可以靠后。”
      梅长苏直起身来,回视他良久,淡然一笑:“是……苏某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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