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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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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上了年纪,不爱料理俗务,素来只以含怡弄孙为乐。后来皇族孙辈中年纪最小的莅阳公主都长到了摽梅之年,老人家闲不住,又开始带着曾孙曾外孙们玩耍。
金陵城的世家贵妇哪个不是人精,知道太皇太后喜欢孩子,纷纷变换名目翻新花样地带着自家小儿往慈安宫里凑。但凡太皇太后身体安好,慈安宫前必定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倒是比前廷的养居殿还热闹几分。
这么一大群孩子,最得宠的自然是林殊——这也是应有之义,谁让他母亲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孙女,他自己又是个伶俐可人到挑不出毛病的漂亮孩子呢?
但他毕竟年幼,再怎么讨人喜欢,同龄人待他还是谦让的时候多,信服的时候少。真正要说到孩子堆中众星捧月的,还是那位刚被皇帝从卫山行宫接回京来的五皇子。
世族著姓,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圈子,面上自然客客气气看不出亲疏,背地里却是泾渭分明,即使落到不懂事的孩童身上,也都被家中大人教导过如何行事。因此在萧景桓横空出世之前,还没有谁能真正把这群熊孩子全收服了的。可萧景桓自是跟旁人不同——那可是个皇子啊,又养在皇后跟前,看着跟中宫嫡出的也没什么区别,谁不亲近,谁不奉承?再加上他本人亦是十分健谈活跃,待人也和气,丝毫看不出天家皇子的矜骄来,竟是个实打实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时日一久,孩子们竟然都忘了彼此之间的那些龃龉,自发自觉地围拢在他身边。
五皇子生在宫外,养在宫外,帝都公卿对这位皇子一度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他刚一回京,立刻就融进了世家子弟的交际圈里,全然看不出晚来了七、八年。不仅如此,他还很得长辈们看重,皇后自是不用说,太皇太后也曾经一手揽着他一手揽着林殊,让这对表兄弟并排坐在自己跟前,指着他们对人说:“常听人说某某家双璧如何如何,老身听了还觉得奇怪,怎么能用死物来比人呢?如今看到景桓和小殊才算明白过来,果然是只要这么一对孩子坐在面前,就觉得满屋子都亮堂起来了。”
——五皇子确实生的好,比起林殊之精致无匹大概稍有不及,可林殊毕竟幼小,再怎么粉雕玉琢也是一团稚气,五皇子长他三岁,已经能看出未来的俊朗姿容了,尤其那一双桃花眼,含笑睨人时,最是风流不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圣人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可不论如何,长得好看的孩子就是要格外占便宜些。太皇太后既然都这么说了,贵妇人们自然纷纷附和奉承,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把太皇太后逗得笑逐颜开。
七郎却有些不高兴了。
孩子都有独占欲,小殊本来和他玩得最好,如今来了个五哥,花蝴蝶似的在孩子群中转了一圈就算了,还要粘着小殊不放。他嘴拙,看着别人聊得开心自己却怎么都插不进话,竟然前所未有地难受起来,感觉简直就像是被人刻意排挤在外,像是……被人抢了什么宝贵东西似的。
不过他被静嫔教养得很好,这心态甫一萌发,顿时就觉出自己的鄙陋可耻,倒也能压抑着不显露出来。只是他天性不爱浮华暄乐,本就不喜欢这类场合,如今更是觉得了无意趣,便时常在孩子们开心玩闹的时候默默抱着本书,蹲去角落里对着圣人之言“三省吾身”罢了。
这日去慈安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完毕,趁着没人留意自己,七郎又偷偷溜去后殿看书。
他快满七岁了,正跟着宸妃背《毛诗》,静嫔还预备着来年送他到弘文馆念书——这也是皇子成长的必经之路,前面几个兄长莫不如此,只除了他长兄这个尚未封王就得了王傅的异类。
七郎自是没有祁王那么好的待遇,好在他母亲同宸妃关系密切。宸妃未入宫前也是文名显著的闺阁才女,给小孩子开开蒙自然绰绰有余,虽然她性情温婉,从不苛责于七郎,但毕竟是自己崇敬的长辈,对着这样一位可亲可敬、高山仰止的师傅,七郎其实也挺压力山大的。
何况身边还有林殊这样一个对比……既然自知资质不及人,也就只能在“勤勉”上多多努力了。
他坐在廊下,摊开书卷默诵了会儿,正读到“我徂东山,慆慆不归”一节,忽然就听见一声风响。一道黑影破空而来,不偏不倚的砸在他脑门上,重重弹起,又落在书缝间。
七郎吃痛,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未及呼喊侍从,先就辨识出了那枚“暗器”。
——拇指大小的珍珠,不是最好的辽东珠,也不是次一等的合浦珠,形状并不十分浑圆,但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色,日光照在上面,竟也隐隐浮起一圈莹润如烟波般的柔光。
能拿着这种东西当弹珠玩的孩子,宫中简直不做第二人之想。
七郎揉揉额头,默默把珍珠揣进怀里,顺着那“暗器”飞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立刻就注意到院中一从树枝摇了几摇。未几,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攀着花枝,从大团大团的山茶花后探出个脑袋来,笑嘻嘻地望向这边。
手中果然拿着个弹弓,却又是最普通不过的梨木弹弓,还是小时候从七郎这里抢去的。
他敏捷而灵活地攀过丛丛灌木,眨眼功夫就跑到回廊这边,手掌摊开,直直伸到七郎眼皮下:“还给我。”
七郎合上书本放在一边,一本正经道:“这是上个月陛下赐给你的淮珠吧?”
林殊说:“那又怎么样?阿舅说了给我打弹珠玩的。”
前几天祁王刚跟自家七弟讲过“骄奢淫逸,所自邪也”的典故,七郎决心活学活用,跟小殊也讲讲何谓克勤克俭。
便道:“这是好东西,淮州刺史只进贡了四十颗,陛下赐了一半给你,想要更多也没有了。你真拿来打弹珠,打完了怎么办?”
说完还回味了一下,自觉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无可辩驳,没料到林殊立刻理直气壮地说:“既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打出去,那些人敢不帮我捡回来吗?”
七郎一时语塞,噎了半刻,还是负隅顽抗道:“……那就别在没人的地方打啊,现在又没人帮你捡。”
林殊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帮我捡起来了吗?”
七郎顿觉十分心塞,忍不住反问:“那我要是不还给你呢?”
林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一转,拍手笑道:“那我就去告诉静姨,说你抢我东西。”
七郎:“……我没有!”
林殊撇撇嘴,说:“你捡了我东西,又不肯还给我,不是抢是什么?”说着还动手去扒七郎衣襟,摸来摸去地四处搜那颗珍珠,“快还我,不然让姑姑罚你抄书。”
——其实他何尝看得上那小小一颗珍珠,纯粹是觉得欺负七郎好玩罢了。
七郎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扯了他腰上丝囊,把那“暗器”丢进去,仔仔细细扎好封口,给他栓了回去。
然后才想起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太奶奶怎么放你出来了?其他人呢?怎么没跟着你?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