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停云》陆桃花

3、第三章

　　林家小殊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这句话拿去问一百个人，或许能得出一百零一种答案，可不论如何，总有一点是相通的。
　　聪明，实在太聪明了。
　　学什么都快，记性也好，年纪虽幼，却已显露出耳闻则诵、目过不忘的资质。仲春祓禊宴上，太皇太后把他抱在膝头接见内外命妇，彼时他刚满周岁，晋阳长公主怕他吵闹，拿了个九连环给他打发时间，只消拆解演示了一遍，他自己就琢磨着把余下的一一拆开来了，其早慧，其捷悟，可见一斑。
　　而且这孩子生得也好，用莅阳长公主的话来说，便是“珠玉列于暗室，不盈而晖”，又惯会察言观色，十分讨长辈们的喜欢，就连林燮这般心如铁石的汉子，有时都扛不住他撒娇卖乖。
　　可见上苍造物何等不公，世上明明只有十成的灵秀，偏偏就要让这一个孩子占了七成去。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被养得有些过于骄纵了——可这也怪不得林燮夫妇，对着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又有谁不宠、谁不疼呢。
　　宫中贵人自太皇太后以降，就没一个不喜欢他的，连幽娴柔婉如静嫔者都会忍不住要去调戏他：“小殊，今晚就留在静姨这里，别回去了好不好？”
　　晋阳长公主是个不肯输人的，立刻就替儿子有来有往的反调戏回去：“好啊，你家七郎让我抱回去，这小子留给你。”
　　静嫔笑道：“小殊这么可爱，你舍得？”
　　“皮着呢，养他一个比养十个还累。”晋阳半真半假地抱怨，“还是七郎好啊，多省心。”
　　七郎就坐在榻边玩一个藤球，听见姑姑叫自己的乳名，立刻直起脖子张望过去，支着耳朵听了会儿，觉得亲娘应该没有把自己卖去晋阳姑姑家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原本窝在晋阳长公主怀里的林殊……凤眼一挑，傲娇地一扭头，手脚并用地挣脱出来向七郎的方向爬去，以示自己根本懒得搭理这群愚蠢的大人。
　　七郎这些年齿岁渐长，性情也渐渐显露出来了——寡言、沉着、较真——也是太较真了，但凡有人逗弄他，第一反应永远是没反应，必然要先想上一想，若是想明白了，该抗议的抗议该不搭理的不搭理，若是想不明白，要么去找母亲求助，要么就一瞬不眨地盯回去，眼神里就是个大写的“你说什么”，反倒把大人们害得心虚起来。
　　这样的孩子确实好养，可也确实不亲人，不讨喜，没个孩子样。
　　静嫔原本担心他跟林殊合不来，没想到这俩孩子第一次见面就大手拉小手满屋子乱跑着野了起来，又担心他们摔着碰着，连忙支使着乳母、宫娥去看住他们。

　　其实七郎是记得林殊的。
　　彼时晋阳长公主诞下麟儿，洗三仪式上皇帝特意派长子传下厚赏，以示对林氏一族的亲厚之意。
　　当时在场之人都注意到，祁王身后还跟了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一问林燮，方知那便是静嫔所出之七皇子。静嫔本是林府医女出身，此事人尽皆知，故而一打听到此节，顿时人人醍醐灌顶，都觉得皇帝这个安排合情合理。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
　　七郎会来这里，纯粹是萧景禹自作主张而已。横竖这般年纪的幼儿，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特别在意，这般不怎么正式的宴饮场合，又是自己亲舅舅家，祁王便觉得带上幼弟也不碍事。既然静嫔早就请托他抽空带七郎去看一看晋阳长公主，既然皇帝又没说只许他一个人去林府……他只不过是将言侯教他的东西活学活用一番，所谓“因时变而制机宜”罢了。
　　真正上心的也就只有七郎一个人。
　　自从听说晋阳姑母生了个小弟弟，他便骤然兴奋起来，开始兴致勃勃地挑拣自己的心爱玩物，预备着要和这个尚未谋面的表弟一同玩耍。静嫔检查过他备下的玩具箱，顿时就哑然失笑：有木制的小刀小剑，有车马模型，有流光溢彩的琉璃弹珠，甚至还有她做来教儿子识字的木牌，都被这孩子细致、妥帖、分门别类地收纳到一起，用心不可谓不真切，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根本没一个是能给刚出生的婴儿玩耍的。
　　静嫔还是第一次觉得，七郎其实也可以这般有趣的。
　　孩童懵懂无知，心性至纯，若是贸贸然加以打击，反而是罪过了。故而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捡了几样易被幼儿吞食的细碎小物出来，剩下的原封不动装回去。七郎竟也没察觉，就这么抱着他的宝贝箱子，屁颠屁颠跟着祁王去了林府。
　　论年纪，祁王不过是个半大少年，是林燮的晚辈；但是论身份，他可是实打实的郡王，此行乃是代表了皇家，代表了天子。林燮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在正席之侧为外甥加设一席，七郎年纪尚幼，便跟自己长兄同坐。
　　这一趟，七郎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晋阳姑姑，不过有失必有得，他坐在正席上，刚好把新生的小弟弟瞧得一清二楚。
　　新生儿被牢牢裹在襁褓中，只露出张皱巴巴的小脸，七郎一开始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去拉扯长兄的衣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祁王猜到他在想什么，忍住笑意，令乳母把小表弟抱到自己跟前来，让七郎看个清楚。
　　离得近了，七郎才观察出这个小弟弟跟自己没什么不同——也是有四肢有五官的，这才松懈下来，转头冲祁王露出一个亮晶晶的笑容，以示自己已经看明白了。
　　祁王摸摸他的头发，鼓励道：“以后七郎也是哥哥了。”
　　哥哥……七郎觉得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很是新鲜。
　　他在诸皇子中齿岁最幼，除早夭的四皇子外，上面整整五位兄长，可他唯一熟悉、亲近、一说到“哥哥”这个词就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他的祁王兄一个人罢了。
　　一想到自己将来能够成为跟祁王兄一样的人，七郎的内心立刻满溢着自豪与喜悦。
　　于是便坚定不移地点点头，表示：嗯，我会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