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跋记》千祜

6、障与韶华

　　第一次有一个人可以畅所欲言的聊天，更让陆沉渊觉得活着真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情。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即便两人的速度不是很快，终究还是到了山门前。

　　细雨依旧还在下着，陆沉渊将蒙面女子送进西华院后，才独自回了草庐。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他提着两根骨头，在草庐门口直接坐了下来。昨晚被折腾了一夜，今天又走了这么久，现在清闲下来，确实有些累。然而将上山这一路回忆了一遍，他又傻傻的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彼此姓名，但是能有这样一段时间，对于他来说也十分难得。加上对方是一个有趣又礼貌的姑娘，就更加难得。总而言之，就是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白回来了。它并没有体会到这美好的气氛，张大了嘴，不停的叫着，显得十分急切。

　　陆沉渊这才从美好的回忆里惊醒过来，诧异的问道：“小白，你怎么了？”

　　除了第一次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从来没见过小白这么暴躁。

　　一边问话，他已经一边站了起来。

　　小白又是啄地面，又是扇翅膀，感觉就像疯了一样。不过很快它就停了下来，用嘴叼着陆沉渊的衣角，不停的往外扯。

　　“小白，你别急，我跟你走。”陆沉渊心里不由也急了起来。他大概猜到，小黑可能出事了。

　　已经一天没有见过小黑，原本他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想着这山上也没有什么野兽，便就没有太过在意。而现在看来，自己可能想错了。

　　连伞都没有撑，一人一鹤径直冲到草庐东边的菜园子里。这个菜园子是陆沉渊自己开辟的，不过今年还没来得及打理。

　　小白在园子里停了下来，往地上不停的啄。那样子很明显，这地下有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

　　此时园子的土十分泥泞，陆沉渊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用双手开刨。一边刨着，他心里一边念叨：小黑，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只是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起来。

　　菜园子里的土应该才被人翻过没多久，所以刨起来并不是很费劲。陆沉渊的眼睛有些模糊，手上率先感应到了一层毛皮。

　　“小黑！”他一下子加快了速度，把周围的泥土全部拨弄开去。

　　然后终于看到了小黑的尸体。

　　尸体之上满是伤痕，露出的皮肉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发白。那些伤痕一道一道，很明显是剑伤。没来得及思考是何人所为，大喜到大悲的转变让陆沉渊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双目呆滞，看至尸体，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像是失去了一个最亲近的伙伴，就像心口被狠狠的割了一刀。他在想这会不会是一个梦，他希望这是一个梦。即便没有遇到那个姑娘，他也不想看到小黑出事。可是天下的雨，晚来的风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片刻之后，他似乎终于想好了该如何处理，将小黑的尸体抱了起来，然后起身朝着树林里走去。他记得那片树林里有一棵歪脖子树，是小黑唯一能爬上去的树，也是小黑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他准备将小黑埋在那里。

　　小白飞回草庐，将门口的骨头叼了起来，然后又朝着树林飞去。它似乎知道那是小黑喜欢的东西，便要给它带过去。

　　......

　　和外面的风雨比起来，青河殿里面昏黄的烛光显得格外温暖。青河殿是西华院接待客人的地方，蒙面女子静静的坐着，脸上显得十分平静。

　　很快马沉沙走了进来，她急忙起身行礼。

　　“玉珏见过沉沙真人。”

　　原来这个蒙面女子，便就是北边洛神宗宗主最喜欢的弟子，也是被誉为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程玉珏！

　　这个名字，应该比陆沉渊还要深入人心。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喜欢比讨厌更难得。美丽的外表，高深的修为，加上正义的光环，便是人们最喜欢的。

　　但是不管是喜欢的极致还是讨厌的极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孤独。这个女子的眼神里便透漏着孤独，不是让人觉得同情，反而觉得有些冰冷。

　　“不必多礼。”马沉沙急忙伸手去扶，“许久未曾拜访，不知道宗主她老人家近来是否安好？”

　　“真人有心了，师父无恙。”程玉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师父让我带来的，就交由真人了。”

　　两人各自坐了下来，马沉沙直接拆开信封，很好奇里面会是什么内容。之前他并不知道洛神宗会有人来拜访，没想到原来是送信。

　　而让程玉珏来送信，又可见此信的重要程度。

　　“原来是为了殿前演武。”马沉沙快速看完，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嗯，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玉珏顺路而来，想看看西华山的风景。”程玉珏淡淡的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西华院的一个小道士带路。”

　　“最近天气不好，不然西华山的风貌会更好看些。”

　　“哦？那个小道士也是如此说的。”

　　“程姑娘似乎很在意那名弟子，不知道是谁有这个福气？”马沉沙笑着说道。一个普通弟子还不用他放在心上，然而被两次提起，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师祖！师祖！”

　　两人正聊着，一个弟子又跑了进来。

　　“有事慢慢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马沉沙见状顿时一喝，人也站了起来。他可不想在程玉珏面前损害西华院的形象

　　“师叔祖......师叔祖要杀赵师兄！”

　　这句话有些耳熟，不过又有点不一样。数年前，西华院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赵明泉要杀师叔祖！那个时候赵明泉刚来西华院，见到了自己的杀母仇人，根本停不下来。

　　现在怎么反过来了？马沉沙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弟子说错了，不由问道：“你再说一遍，谁要杀谁？”

　　“是师叔祖，要杀赵明泉师兄！”

　　“在哪？”

　　“就在韶华楼。”

　　韶华楼是平时门中弟子休息的地方，现在天色也晚了，要找人自然会去那里。陆沉渊站在楼前，双眼泛红，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他的身上早已湿透，而且满是泥泞，散发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整个韶华楼已经围了很多人，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师叔祖。不少人心里都冒出同一个想法：难道是魔族本性终于暴露了？

　　他们开始有些同情这个师叔祖了，因为他们觉得他马上就要死了。

　　“是我杀的。”赵明泉站在大楼门口，“怎么样？很不好受吧？那你就应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只是你的狗，我还要杀了你！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面对一个没有修行的废物，他根本没有丝毫压力。话音刚落，便直接出剑，主动攻了上去。周围的弟子们不由捂上眼睛，不想看到血腥的一幕。

　　噗！剑尖入腹，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陆沉渊不偏不倚，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只手抓住刺来的剑身，防止刺入过深，另一只手往上一撩。

　　那只手里有剑，而且是驱魔剑！

　　没料到对方竟然想以伤换伤，赵明泉冷哼一声，倒也不在意。他毕竟修行多年，反应也是不慢，身体微微一转，就能躲开这一剑。

　　可是陆沉渊早已熟读西华院的所有武学典籍，虽然不能修行，对于招式却十分了解。他早就料到了对方的反应，所以这一撩本就是偏的！

　　不过聚气多年的身体，比之普通人强硬太多。以他的力量，估计只能留下个皮外伤而已。

　　可是结果并非如此，因为那把剑叫做驱魔剑。

　　拿剑的手自下而上，根本没有丝毫停顿，直至剑指中天。赵明泉惨叫一声，退了数步，看着落在地上的胳膊，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在小黑身上划了多少剑，我就在你身上划多少剑。”陆沉渊一脸冰冷，腹部还在流血，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迈进，目光死死地盯着目标“在你眼里它只是一条狗，而在我眼里，你连狗都不如。”

　　“疯了！他疯了！你们快拦住他！”

　　面对步步紧逼的压迫，赵明泉大声叫着，再也没了先前的傲气。地上才残肢告诉他：自己竟然不是对手！

　　围观的弟子们也是没有想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人站出来。面对这样一个目的单纯的人，没有人敢来阻止。

　　虽然以前有很多人都叫着要杀死陆沉渊，但是他们多是随大流。因为这个世界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他们不敢特立独行，只有成为大众中的一员，才是最安全的。

　　即便还有人真的想要陆沉渊死，看到刚才的交手后，也需要重新考虑了。

　　又是一声惨叫响起，赵明泉的腿上又多出了一条伤口。这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看着周围的人，寻求着帮助。

　　“你们快去找我师父，快去啊！”

　　“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陆沉渊面无表情，手起剑落，“还有六剑，不要急。”

　　这里是韶华楼，只有明字辈的弟子住在这里。而赵明泉的师父住在另外一边，就算现在去报信，确实是来不及了。

　　“不，你不能杀我。不然院尊回来，你如何向他交代！”

　　剑光一闪，陆沉渊冷冷的说道：“还有五剑。”

　　“还有师父、师祖们，你杀了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四剑。”

　　驱魔剑杀伤力完全超出了赵明泉的防御能力，身上的伤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西华院修行了这么久，当然不可能没有一件防身的法器。这件法器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他不想浪费，想先拖延时间，等别人出手相助。不过现在看来，他身上的伤势已是不轻，再来一剑很可能就要死了！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他仅剩的一只手在空中一翻，一道白光便闪现了出来，将他包裹在里面。

　　“竟然是波纹障！”人群中有人一下子就叫了起来。

　　陆沉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举起驱魔剑，朝着白光就劈了下去。

　　驱魔剑是陆中隐的师父所使的武器，长久以来，上面早已染上了剑气。这一剑下去，波纹障也忍不住一颤。

　　只要有反应，就说明可以破！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想给他更多的时间，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破空而来。

　　“小师弟！快住手！”

　　马沉沙急急忙忙赶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在他后面，程玉珏撑着伞，看着风雨中的人们，一脸的不解。

　　不过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持剑的少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师祖救我！师叔祖疯了！”已经坐倒在地上的赵明泉看到了救星出现，大声叫着。他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便又开始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出手，杀了眼前的这个疯子。

　　即便已经身受重伤，但是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报仇！

　　“小师弟，到底是为何啊？”马沉沙落入人群中，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明泉犯了错，他的师父自会罚他，你这有些过了。”

　　陆沉渊抿了抿嘴，退后一步，然后躬身一礼。马沉沙一来，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不需要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是枉然。雨水顺着垂下的头发低落，那眼里的血丝，却还没有散去。

　　“师祖，您看看我的手！师叔祖他......”波纹障消失，赵明泉走到马沉沙身边，那样子看起来也确实可怜。

　　“好了好了，明书明理，你们两个带师弟去面壁房。明善，你带明泉去药房，赶紧治疗。”马沉沙也不关心是什么原因了，只能先把两人分开，后面再做决定。而且毕竟还有一个客人在场，这个笑话不能再闹下去了。

　　“是，师祖。”三名弟子异口同声回道。

　　“程姑娘，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回去吧。”交代完后，他朝着程玉珏走去，围观的弟子们也开始散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剑光又是一闪。没有热任何预兆，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没有人会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陆沉渊还会下手。

　　马沉沙有些不敢相信的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明泉就这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