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荣歌》穆子夭

6、鬼魅

　　后来三人回到京都慕容府，荣歌打着留在人间贵族官僚间体验生活的说法成功让陆吾留了下来。

　　慕容光本打算为陆吾求个一官半职，可是陆吾不愿麻烦，说什么也不愿意干这些麻烦事。在慕容光无奈又怜惜的眼神下做了他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

　　想来这慕容光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不光权倾朝野，还能得个陆吾神君在身边守护着。

　　由于陆吾只是大将军贴身侍卫，必须住在府上时刻保护慕容光的安全，荣歌作为他的妹妹，自然也得在府中住了下来。

　　荣歌在府上的日子可是要说多舒坦便有多舒坦了。

　　荣歌毕竟是女子，便被安排到了府中女眷的院子里。她是陆吾的妹妹，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更不像慕容光那些妻子小妾一般受诸多管束，整日里不是在府中四处溜达就是闲来无事出去府外逛逛小街。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慕容府虽说赐给了慕容将军作为府邸后重新修禅了，不过多少朝代来都是有王公贵族住过的，那些人里不乏有性情暴戾，罔顾性命的，这样的府邸中自然集聚了不少冤魂精怪，只是自陆吾神君入住后，应是惧怕神威，逃得逃，躲的躲，像是正厅大院之类人多的地方倒是渐渐看不到了。

　　这天，荣歌在她的小院里闲来无聊，四处晃悠，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里。

　　院中枯黄的落叶铺满一地，除了几棵光秃秃的树，四周围了一圈的破烂墙壁和角落里小小的木屋，便没有多余的景色。空气中湿冷的空气阴阴吹来，带起一股莫名的冷意。

　　“走开！走开！不要靠近心慈！”

　　远处小屋里传来嫩嫩地又带着着急的呼喊声。

　　这样荒凉的地方竟有小孩子在吗？荣歌不解，便朝木屋走去。

　　木屋的门并未关严实，稍稍敞开的门缝里，只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手中拿着木条，不停奋力往身边挥动，似乎像是要赶走什么。他的身子小小瘦瘦的，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身子不停打颤，可眼神却是坚定又倔强，满满地不屈服。

　　屋内阴风阵阵，凶戾的鬼气萦绕，再加上院内枯萎萧索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地方本就极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看来屋内是有鬼物入侵了。

　　荣歌皱眉，推开木门。

　　小孩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转过头望过来。

　　只是这一分神的时间，一道白影咻地一声，朝他身后袭去。

　　他身后是一张床榻，床榻上卧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面色潮红，满脸冷汗，看样子应该是生了重病。

　　那白影一下附到小姑娘身上，小孩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门那站的人，连忙回过小身子，不停摇着小姑娘。

　　不一会儿，床上的小姑娘像是得了癫痫，不停抽搐起来，口吐白沫，脸色青紫，手脚极其用力地扭曲拍打在床板上，嘴中发出尖利不明的叫喊。

　　“心慈！心慈！你怎么样了？”小孩声音急切，带了哭声，更是用力地摇着她，“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不要伤害心慈！”

　　荣歌起初看到这模糊飘荡的白影，便知道定是鬼魂无疑，这鬼魂定是逃到这阴森的小院中来，看到小姑娘病重，便生了歹心，想要趁她神魂不定，夺了她的身体。

　　只是前面在她身前不断挥舞木棍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极受鬼魂忌惮，不敢轻易靠近。

　　荣歌突然闯入，让鬼魂有机可乘，附了身。

　　看小姑娘不停挣扎的样子，荣歌不忍，倒是她害了她。

　　她连忙走到床前，无视小孩子焦急万分的样子，一把将他向后推了几步。

　　“你是什么人？心慈！心慈！”小孩立马要冲上来。

　　她一手轻轻挡住小孩的不停挣扎想要冲上来的身子，看着床上扭曲的人。

　　“女鬼，你以为夺了她的身子，你就能重新活过来吗？”

　　那不停挣扎的身子霎一听到荣歌的话，楞了一会儿，浑身颤抖，随即尖叫着嘶喊出来：“你知道什么！我不甘！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我要找他复仇！我要他生不如死！！”

　　那声音凄厉无比，夹带着痛苦和绝望，只觉得嘶哑无比，令人动容。

　　“且不说看你魂魄已死了几百年，你要报仇的那人早已经轮回转世去了。”荣歌知道女鬼已被仇恨所侵蚀，怕是这些年来早已忘了时间，此时虽说为她感到些许怜惜，可是如此罔顾人命，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如今神君在府中，本可帮你送入往生，说不得再世可以投个好点的命胎，如果你真害了人命，可就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了！”她口气严厉。

　　那女鬼似乎听进去了，不再与原主争夺身体所属，突然静了下来。

　　“你说……我死了几百年了？”

　　声音从病痛中的身子发出来，喑哑难听，带着尖利。

　　荣歌点头：“对，如今这府名为慕容府，是慕容大将军的府邸。”

　　一双浑浊狰狞的眸子就这样直直盯着荣歌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看到她说的话是不是真心。

　　荣歌接着道：“你要附身的这小姑娘，身子单薄，衣裳破旧，想来居住在这种也是受尽了苦难的人，可也坚强地活了下来。你如今夺了她的身子，岂不是与你想报仇那人一般了。”

　　她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深长的悲苦，过了好一会，双眸慢慢合上，一股青烟从小姑娘的头顶冒出来，渐渐聚成一个白衣女子的人形。

　　小孩子见女鬼离开了心慈，忙跑上前去查看，见她呼吸还在，脸色好了一点，才稍稍放下心，随即又急忙拦在床边，伸开小手，定定地挡住身后的人。

　　女鬼飘落到荣歌面前，荣歌这才看清她的面貌，虽然身为鬼魂已是模糊不定，脸色青紫，可眉若弯刀，高鼻梁，小翘唇，想来生前也该是个美女。

　　“芸娘险些做了错事。”女鬼弯腰对荣歌施了个礼，叹息着说道。

　　荣歌摇摇头：“我见你并无多少戾气，之前那小孩挡在你面前，你若有心，只怕早已将他扫到了一边，之所以一直迟迟未动，只是因为你心有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手，你说我说的可对？”

　　自称芸娘的女鬼轻轻一笑，青紫的脸上却透出一丝妩媚：“我虽一心被仇恨所扰，可也不愿伤害了其他人，只是魔障未除，着实差点造下大错。”她愧疚地朝小姑娘那里瞥上一眼。

　　小孩一震，倔强地瞪着她，更坚定地挡住身后的人。

　　芸娘苦笑一声。

　　“芸娘，你有何冤屈，不若同我讲讲，或许能帮上你什么。”荣歌拉了拉褶皱的裙角，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芸娘眼里露出一抹精光，可又黯淡下去，她自嘲地摇摇头：“不过一段往事纠葛……如今我们都死了，我……也不该再纠结在其中。”

　　荣歌比谁都明白，这个世上最为痛苦的都是因为自己放不下，只要放下了，即使再不堪，再难忘，又有什么过不了？

　　她含笑点点头：“你能看开自是最好不过。”又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神君来了这府里，我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芸娘只愿找个清静的地方，了却心病，立地成佛。”芸娘目光投向窗外，眼神缥缈，仿佛看到更遥远的方向。

　　世间苍茫，并不是何处都能为家的。

　　荣歌一听，心有所感，可叹女子为人一世，大多一辈子都将整颗心绑在了方寸之间，未来怎样，从来都是心里没在意过的。

　　“这地方想来你也待了很久，神君随我一起来府上本是有些理由，可若无精魅鬼怪刻意伤人害人，怎么也不会胡乱赶尽杀绝的。”

　　陆吾看守昆仑万万年来，对下属妖怪总是真只眼闭只眼，若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怎么也懒得去多管闲事的。他的刻意纵容不免受到仙界自喻正直的仙人们不满，可偏偏也没有能真正奈何得了他的，就连如今的天帝玉皇也只是口头警告过一番，也就不了了之了。

　　人间府邸的这些小事，他又怎会来管。

　　“姑娘你是……”

　　芸娘听她的话，倒是和陆吾神君有什么交情，不由吃惊，先前看她周身气息平和清雅，带着一股子昂然的莫名气势，不会是凡人。无仙气，不是仙人；无死气，不是鬼魅；无妖气，不是妖精；更无戾气，不是魔界中人……一时倒也猜不出她的身份。

　　荣歌倒真没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别人会看不穿，微微不解后便了然。想是前世尚存的神识为求自保，将自身和灵气都无意间隐藏了起来。

　　“我是昆仑王母座下的一株云英，如今正和神君奉王母之命下山勘察俗世。”她知道，要说陆吾作为神君要说是来监视自己小小一朵红花别人只怕是不会相信，也就随口编了个理由。

　　芸娘愣住，她看不破荣歌真身，原来是昆仑的一株仙草，难怪周身正气荡荡。不过看她法力全无，也许是陆吾神君身边一个小小婢女，只是她又怎么能左右神君的意思，为她的性命做主。不禁面有犹豫。

　　荣歌看出她的犹豫，不在意地耸耸肩：“神君治下历来宽松，我与他一道在这，大小杂事还是做得了主的，你只管说是跟着我就是。”

　　芸娘神情恍惚，面有苦色。

　　“姐姐，能救救心慈吗？”安静的空间被稚嫩带有哭腔的声音打破。

　　一只短小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角，荣歌转身低头看向那孩子，他小小的身体有些僵硬，寒冷的冬天里也只穿了单薄的小衣服，眼眸黑亮，肉肉的脸蛋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掐山一把，好一个精致的男孩。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荣歌，眼里竟是焦急和乞求，小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角。

　　荣歌俯身将他拽地极紧的衣角轻轻拉出来，男孩立马又再伸手拽住旁边的裙子，小脸上尽是倔强。

　　荣歌无法，心里好笑，倒是个有点脾气的孩子。她只得摸摸他的小脑袋，尽可能温柔地对他说：“你这样拉着我，我怎么救？”

　　男孩一愣，随即脸上喜色涌现。拽着她的裙子就向床边走去。

　　荣歌跟他来到小姑娘身边，她摸摸她的额头，真烫！这病不轻，本来就重病了，如今被芸娘上了回身，鬼气如体，更加重了病情，再不医治，只怕危在旦夕。

　　“小姑娘叫心慈吗？”荣歌不禁也带了点急切。

　　“嗯。”男孩点点头。

　　“我不懂医术。”荣歌对他摇摇头。

　　男孩还小，听到荣歌这么说，只以为她也像其他人一样不愿意医治心慈，心里既难过又愤恨，猛地一甩手中拽得死死的裙角，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悲伤地看着床上正被病痛折磨的心慈。

　　荣歌一叹，低下身子与他平视：“我叫大夫来给她看病好吗？”

　　男孩目光顿时亮了起来，他以为……以为这个大姐姐不愿意帮他，以为她果然也跟那些下人一样……

　　“嗯！”他重重地点头，满脸欢喜。

　　芸娘一直隔着较远距离看着这一切，沉默不语，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荣歌拍了拍他的头，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姐姐你会带大夫回来的对吗？”还没等她走出大门，男孩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轻轻地，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荣歌停住脚步，回眸对他微微一笑：“一定。”说完转身匆匆出了门。

　　男孩傻傻站在原地怔怔地一动不动直到荣歌出了门，等他反应过来，蹬蹬蹬跑到门口，早已看不见红衣女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