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德累斯顿之解》晏昕空

32、番外1：雷奥的番外

　　宗像礼司去世的那天，我正被四岁的孙女缠着讲自己过去的故事。
　　我的过去并没什么太过跌宕起伏的地方，几个重点也就是遇到宗像先生，和妻子求婚，女儿出生和结婚以及外孙女诞生。
　　我讲着讲着，外孙女就枕在我的膝头睡着了。
　　“糖果……呵呵……”
　　我正专注于讲述宗像先生即将现身的那一幕，听到外孙女的软糯的呢喃声，低头一看，了噤声，笑了笑。
　　“父亲！……父亲……”
　　原先出门在外的女儿突然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喊道。
　　我眼皮一跳，抬头“嘘”了一声，女儿也意识到酣然入睡的孩子，放轻了声音，但依然难掩脸上的惊慌。
　　我轻声地问女儿出了什么事。
　　“……宗像叔叔……他去世了……”
　　闻言的一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外孙女发出轻微的呜咽声，瞬间拉回了我的思绪。
　　女儿走过来，想从我手里接过外孙女，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对女儿摇了摇头，接着稳稳地抱起外孙女，走入她的小房间，然后将她放在小床上。
　　我定定地站在床头看了一会儿外孙女天真无邪的睡脸，随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对女儿说，我去去就回。
　　女儿连忙说，她去联系操办丧事的人。
　　“不用了，”我阻止了女儿，“你待在家，等我回来。”
　　这时候我发现我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平静。
　　女儿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迈出步子离开了家门。
　　我尽可能地挺直背脊，想着——时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努力地挪动脚步，想要尽可能快地赶到宗像先生的居所。
　　但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腿脚却不听使唤似的，怎么都跨不进去。
　　我敲了敲僵硬如铁的膝盖，屋内的人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我，连忙叫我进去。那些人都是平日里非常喜欢和宗像先生讨教问题的大学生。
　　那些人的声音带着不清不楚的飘渺感，我听不真切。
　　也听不明白。
　　宗像先生去世了——
　　宗像先生去世的时候，似乎很平静啊——
　　宗像先生正躺在床上，雷奥先生你和他关系那么好，要不要联系一下办丧事的人啊——
　　诸如此类的话。
　　我想大吼。
　　想大叫。
　　安静！
　　你们给我安静！
　　但终究……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连走进房内的勇气都没有。

　　雷奥——你的勇气呢？
　　当初，可是你叫住了那个人。
　　那可是比向妻子求婚时，还要勇敢的一次。
　　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你为何驻足于此？
　　已经与宗像先生相处那么久了，昨天和他在院子里喝茶的时候也聊到过这件事了，又为何要害怕至此？
　　你和宗像先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都是要死的。
　　死啊……
　　死亡啊。
　　我抹了一把脸，抹掉了适才差点冲出眼眶的浑浊。一声声的压抑的哭声渐渐清晰地传入耳中。
　　我动作干净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衣摆，接着迈开步伐，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那躺在床上的人，安详地闭着眼，如同沉睡了一般。

　　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能和宗像先生说几句话就可以激动上好半会儿的毛头小子了。
　　我现在可以压抑自己的情绪，有条不紊地安抚一个个情绪崩溃的学生。
　　然后可以发出感慨。
　　宗像先生果然很受欢迎呢。
　　是啊，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怎么可能不受人喜爱和崇敬呢。
　　在安抚了大部分学生后，带着黑色棺木的丧队们也赶到了。
　　雷奥先生，你的速度好快啊——
　　不，不是我。
　　是宗像先生早就料到了吧。
　　“雷奥，如果路德维希先生回来了，你去替我找他算个帐。不要客气，让我想想找他讨要点什么好呢？”
　　“算账？路德维希先生欠了你什么吗？”
　　“呵，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时候，我心里还想着宗像先生又卖起关子了。结果原来——是这件事啊。

　　那人现在也只有六十岁而已。
　　头发甚至还没有全白，却就这样去世了。
　　说到底，我还是不相信他会这样逝世。
　　但——不相信又怎么样呢。
　　当棺材入土，竖立墓碑，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恶意地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等来路德维希先生。
　　后来，我总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去一趟墓地。有一年，远远地，我在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宗像先生的墓碑前，手里握着一个酒瓶。
　　我觉得大概是我太老了吧。
　　老到已经看不清楚站在墓碑前的人到底是谁。
　　那抹金色……也大概是因为夕阳太耀眼了吧。
　　直到那人离开，我才敢走近墓地。
　　宗像先生的墓碑前，飘逸着一股浓浓的红酒味。
　　啊，宗像先生的忌日，几乎每一年，都会闻到这样的味道。
　　酒香扑鼻，让人不禁沉醉。

　　“那，到底要路德维希先生带什么给你？”
　　“一瓶上好的红酒。”
　　宗像先生手中拿着一本书，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微弯，看着我。
　　那一瞬，一如当年初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