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星坠驿马 ...
-
金乌将坠，黑云蔽日，一道星光从阎浮洲西南划向东北。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突然出现的星辰。
“火流星？”
阎浮洲外三千里，羽族永不坠落的月阙台上。
占星祭司看着西天边隐约的黑云和星光，否定了侍女的推测：
“不，那是异星。”
赤发侍女恭敬匍匐，聆听圣训。
“从未在《银海溯源》中记载的异星——”，祭司举起手中玉衡，指向一旁巨大的浑天仪，“我们得查一查。”
那是素耀浑天仪，羽族圣物之一，可定天下星辰，相传为第一代占星祭祀所留。岁月没有在它精美的环臂上留下丝毫痕迹。如今，这数百道圆环相互嵌套，各自旋转，发出明月般的辉光。
“七月十五，星坠驿马，太阴辛金，位在输土——它从域外而来，将会落在人族。”占星祭司叹了口气：“赤湄，给中都传书。人族要有麻烦了。”
中都是阎浮洲的中都，人族的中都。
赤发侍女一怔，恭声询问：“您要为人族标绘异星坠落之地吗？”
“不，”祭司沉思了片刻，“只有预警。不知阁会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不知阁在大陆最北端的丘墟山，住着名震天下的“天算”。
千里荒寒，夜半更深，悬崖峭壁上的三层小楼，因为异星降世，忽然风云汇聚。各家各派留驻极北的人物悉数到场，静候卦辞。
栈道尽头，十数架兽车次序井然，连拉车的异兽，都不敢大声喘息。
忽然，一道冰舌从紧闭的大门外升起，越过断崖，衔住此端栈桥。火光跃动中，桥下冰雪雕砌的花木，烂漫盛开，令人目眩神迷。
车内端坐之人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在等待。
风雪忽然一停。
楼阁顶端，九窍玲珑火一跃而起，散发万丈毫光，照彻九霄重云。
九天之上，一座道观飘然而落，素墙青瓦，松竹环绕。道道玄音令满地异兽骇然匍匐，不敢妄动。玄青色光芒从道观深处散开，剔透的冰雕映成一片空翠，宛如春回大地。
就在玲珑火跃起的刹那。
不知阁前沉重的黑曜石门旋开一角，一对青衣童子手捧金盘，踏桥而来。
“奉我家老爷法旨：异星坠于驿马，应在阎浮洲东北。推算异星诞生地点，尚需三月。请各位前辈海涵。”
清越的声音远远传开。山门前匍匐的异兽一阵嘶啸，又被悬浮头顶的青光震慑。兽车的主人仿佛集体沉默。
悬崖一侧，风嘶如龙吼，漫天飞雪散入清光，立刻消隐无踪。
半空中，一道苍老而平和的声音，缓缓压来。
“老夫有十枚松鹤延年丹，不知对天算先生推衍天象可有助益？”
话音一落，道观中飞出一只仙鹤。那大鹤翅如车轮，神武不凡，锋利的喙上衔着只玲珑玉瓶。
灵丹一出，车中忽有微动，仿佛此丹非同小可，连兽车的主人们都不能免俗。
玲珑火再跳，又一对青衣童子手执拂尘，从黑曜石门内走出，俯首作揖。
“我家老爷说了：三个月已是极限，异星降世，星盘将乱，须封闭不知阁全力推衍。松鹤延年丹乃真君珍藏，不敢窃用，万望勿怪。”
玄清灵光中的声音，似乎略有憾意：“替我转告你家老爷：老夫送出的东西，从不回收。这十枚松鹤延年丹就赠与天算赏玩，老夫三个月后，再登门致谢。”
语毕。
狂风骤起。
道观扶摇而上，直入九重。
那大鹤在狂风中稳稳踱了两步，弯下长颈，将玉瓶放入青衣童子的金盘中，旋即振翅长啸，没入茫茫风雪。
栈桥外，异兽们被溅起的大雪盖了一头一脸，喷鼻刨蹄，火焰乱窜，却垂头耸肩，不敢妄动。车中主人连番催促，这才架起长风，陆续远去。
而此时此刻，甫一入世就惊动九霄风云的“异星”，正躺在阎浮洲太渊城天街之上，浑身酸痛，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是哪儿？
长歌一阵恍惚，想要起身，却发现肢体酸痛，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动一动都大费周折。努力片刻，遍体微汗，当风一吹，凉意森然。受到刺激，这才回神，慢慢将周遭讯息，回馈给身体的主人。
她躺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
衣衫粗糙，石面冰凉。仰面看去，星月无光，漆黑的夜空和起伏的飞檐交错远去，巨大的灯笼带着温暖的红云连绵而来。
——这根本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旧日的意识闪电般贯入心海，她还没有理清如今的遭遇。远处飘忽而诡异的呼喝声，就隔着遥远的街道，直冲耳畔。
有人！
长歌心中警铃大作，顾不得狼狈，连滚带爬，缩入街角。店门前盛水的木桶，将她掩入阴影，可眼前景象，却叫人心胆俱裂！
两队巫祝般的人物，身披白毛，脸罩面具，手舞足蹈地飘过长街。
夜色浓重，看不到尽头，他们好像从无穷的灯笼深处涌来。待到稍近，那些人身上的白毛，幻术般撕扯着飞入风中。狰狞的面具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唯独涂在口唇的胭脂，渗出血一般的红！
随着白毛纷飞，沉重的夜风变得更加森冷。长歌藏身的水缸边沿，居然开始结出冰花。可惜她触觉尚未复原，只觉得周身麻痹，几乎不能动弹。
在她视线未及的房檐下，悬空的铜铃触及半空飞丝，忽然向长歌转了半圈。铜铃上雕刻的狮子，眸中亮起一星微光。
长歌丝毫未觉，紧紧蜷缩在水缸之后，想尽办法平息剧烈的心跳，根本不敢露出半点身形。
等那诡异的队伍离开长街，已不知过去多久。街边巨大的红灯笼随着队伍的远去，次第熄灭。薄雾飘荡，寒气渐退。长歌又冷又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使用的根本不是她的身体。这少女穿着简单的襦裙，轻薄的夏衫上没有一丝缀饰，反而结着未曾消退的寒冰。
她心中惊涛骇浪，万千头绪，还没有彻底消化穿越这一事实。
头顶忽然亮起刺目的光！
“看，小耗子在这里。”
长歌猛地抬头，直撞入刺眼到几乎令人失明的亮光！
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看错！
那光芒的来源！
是一把漂浮在半空的剑！
“打扰祭神大典，你说，该当何罪？”一个声音从飞剑上传来，带着一点恶意的戏谑。
长歌惊魂未定。这个世界的语言她意外地能听懂。可她一无所知，根本不懂什么祭神大典，更不知道这个貌似信仰神灵的世界，有什么古怪的忌讳。
那把耀眼的飞剑悬停在半空，昭示着一个惊人的事实。
心念电转，长歌决定顺从早已冻僵的身躯，砸倒在已经回暖的石板上。夏衫上的薄冰咔嚓嚓碎裂，缓缓化作晨露。
那刺目的光芒，往长歌僵硬而惊恐的脸颊上照了照。
“呵，小耗子冻僵了，说不出话来。”戏谑地声音又响起来。
另一道寒光亮起，又有人赶来，这人的声音要沉稳些：“抓了什么人？”
“一个丫头片子。”戏谑的声音表达出了他的嫌弃：“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差点儿被冻僵。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能在七月十五走上太渊神道？”
“一个凡人，能惊动神道屋檐上的风狮？”
“风狮什么破事儿不管？哼，三个月前，城里丢了好些女婴。咱们好说歹说，让上头分了几组风狮帮忙。结果呢！尽捉些蟊贼！到现在都没找到真凶！”
“没破的案子，不要当街宣扬。小心监察司找你麻烦。”那沉稳的声音叮嘱了一句：“把这人带走吧。”
“带走？难道要把她杀了？”
长歌一惊，可倒地的身体好像中了魔咒，无法动弹。
“不。秦家长房昨晚添了嫡子。这三天，太渊城中都不杀人。”
“切，真是好命。”
那人骂了几句，剑芒一收。长歌自觉身上一松，好像手指又能动了，赶紧把漫天神佛都拜个遍。托这刚出生的小少爷之福，她至少捡了三天性命。
可还没等长歌喘上几口气。声音略沉的方脸汉子，紧紧盯着她，问：“你是什么人？家住在哪？为什么会在神道上？”
这正问到长歌的难处，她刚刚确定了“穿越”这个事实，对这里的世界一无所知。一旦答错，引人怀疑，就是灭顶之灾。
这方脸大汉身材魁梧，俯下身来像一堵高墙，长歌藏身的水缸只到他腿边。
她忽然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年纪可能很小。趁着这愣神的瞬间，装出副畏缩害怕的模样，向街角蜷了蜷。
那瘦高个儿大笑道：“你把人小丫头吓傻了。这太渊城的凡人，谁敢和咱们说话。”
方脸汉子脸色一黑：“太渊城的凡人都住在地下四五层。天街上都是修真者。这里出现凡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瘦高个儿觑了他一眼：“昨儿七月十五，白天有庙会，热闹得很。老李你才回来，可能不清楚。这几年秦家换了管事，什么东西都能在天街上卖。那些凡人跟过节似得。可害苦了晚上清场的兄弟……”
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祭神大典前都有修真者清场，为防冲撞神灵。一介凡女，又怎能躲过清场？两人都看向长歌。
这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未足，面色青白，乌压压的头发胡乱攥了两个髻，发梢还湿漉漉地沾着冰凌。两人锋利的目光扫来，她瑟缩在水缸后，一脸无可指摘的茫然。
“这几天太渊城里不太平，带她去风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星坠驿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