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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愿还是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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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记包子铺被挂上暂停营业的招牌,谢子瞻整日在家中读书,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半个多月。
他不知怎的,心下有些不安,总想起那人郑重其事的叮嘱要让他等着。
这么多天,七哥也该回来了。
等等,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管那混账作甚?
谢子瞻难得体会到烦躁的情绪。他紧抿着唇,强迫自己看书,然而过了半个时辰,泛黄的纸张还停留在那一页。
只是念头一生,就止不住。谢子瞻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怕七哥来了看不到人再去店里闹腾,还是去一趟为好。
他说是要到镇上打听打听院试的消息,谢父也没多想就应允了。
到了铺子门口,木板上都已接了层灰,一看就知很久未动过。
谢子瞻开门进去,顺便打扫一番,将锅头桌凳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期间有人进来打招呼,只是未见七哥的踪影。
他又坐在板凳上一直等到下午。
傍晚的云霞把天空染成一片或浓或淡的红色,和煦的微风轻抚而过,传来了货郎悠悠的叫卖声,还有路边商贩收摊的交谈。
谢子瞻不知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只觉心中有些失落和被欺骗的恼怒。
时间已过,再等父亲就该着急了。他按捺不住,起身抚了抚洗的发白的衣袖,冷着脸锁上了门。
那个小人!下次,哼,哪还有下次!
他再也不会等了!
……
夏季日头过的极快,尤其每天不似平日的繁忙。
院试的时间转眼而至。
谢子瞻背好孙婆婆细心准备好的包袱,里面装着几身换洗的衣物,考试纸笔,还有以备不时之需的碎银。
他的心平静如水,未有丝毫紧张,叮咛了几句后就动身出发。
院试科目繁多,考试进程复杂,光是进门之前惯例的搜身就折腾了几个时辰,更别提连天连夜的考试。
谢子瞻过惯苦日子,倒不觉受罪。只是那几名富裕之家出来的公子娇生惯养,尽管有小厮伺候着,依然叫苦不迭。
待到院试结束,谢子瞻心里有底,知道他虽不至于上三甲,但榜上提名应该是不成问题。于是随便收拾了一番行李,就踏上回家的路途。
谢父这几日似乎越发严重,竟是连身子都起不来,整日的躺在床榻。房间弥漫着一股浓苦涩的中药味,窗户又不能随意打开,闷的令人喘不过气。
谢子瞻记得大夫的话,晓得他……约莫是熬不过今年了。
“……子瞻……子瞻……”
谢子瞻听到唤声,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将谢父慢慢扶起身,好让他说话更舒坦。
“子瞻,明日……明日是否就要放榜?”
知道他即使病重依旧念着这事,谢子瞻眼圈一红,连忙应声作答。
“您尽管放心,我明日起早就去。”
谢父闻言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冲着衣柜指了指。
“那里面咳咳……还存着一身新衣,是你娘缝的……明儿个别……”说到这,他突然重重咳嗽几声,单薄的身体一耸一耸的,颤的厉害。
谢子瞻听的胆战心惊,不住给他捋背,半响谢父才缓过劲来。
“别……忘了穿上……”
“儿子晓得。”
他强忍住难过,只是不住的应和着,只为让谢父能安心一点。
第二天,谢子瞻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青色宽袍。愈发显得他温润如玉,眉眼如画,只是身子骨看着清瘦了些。
他赶到县里,看到榜已放出,两旁站着人高马大的官兵一脸严肃,拿枪抵着拥挤的人群,以防他们挨的太近。
谢子瞻寻着缝隙,从攘攘人群中穿过,费力的挤到跟前,从后往前寻觅自己的名字。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的心顿然沉下来,暗忖是否自己出了差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去交代。
“子瞻!原来你在这!”
一只手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曾是同窗的傅瑜笑嘻嘻的将脸凑过来。“你小子真有一手啊,居然中了禀生!”
谢子瞻一惊,顺声望向榜头,他的名字赫然在其中列位。
“今儿个你可不能走,说什么也要好好庆祝……喂!你要去哪?”
“我先回去,下回一定请!”
他得到好消息,早就归心似箭,只想快点回去。
“嘿,这平日看不出来,倒是溜得挺快。”
傅瑜被挤的一个趔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好悻悻收回手。
……
“父亲!”
“怎么……考的如何?”
“名列前茅。”
谢父原本恹恹的眼睛倏然睁大,一时竟有了精神劲,抚掌大笑了几声。
“好!好啊!你……你……”
他急促的喘了口气,喉咙发出破风箱抽动般的抽噎声。只见他脸色发青,眼睛翻白,直接倒在床上。
竟是断了气。
“父亲!”
谢子瞻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惊慌之间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腿一软跪倒在地,将颤巍巍的手伸到谢父的鼻翼下,已然没了呼吸。
怎么……怎么会?
他发出悲怆的呜咽,瞬间泣不成声。
“子瞻……”
满眼疲倦的七哥突然夺门而入,就看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正瘫坐在地上,哭得令人心碎,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淡然镇定。
七哥二话不说上前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谢子瞻顾不得什么大防,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使劲拽住他的衣领,一脸无助的望着七哥:“我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人,可有什么办法救活我爹?子瞻做牛做马都愿意!求你……求你……”
对面的人沉默着,只是心疼的看着他。谢子瞻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
他怔怔愣在那里,喃喃道:“七哥,爹娘都走了。”
“都走了……”
七哥一手按住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低沉的话语掷地有声,仿佛能安抚人心。
“子瞻,我在。”
……
谢子瞻从记事起很少哭过,哪怕生活最艰辛的时刻,也从未有过这般脆弱的情绪。
昨夜,他忘记自己哭了多长时间,连什么时候睡着都不晓得,醒来之后双眼就肿成了大核桃。
七哥替他做好了所有的事情。买棺材,立碑,设灵堂,都是他一手操办。
谢家的破屋一时间有了人气。
一堆面孔陌生的人进进出出,表情冷厉凶狠,干活却很是麻利。
谢子瞻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跪在灵牌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未过几天,他又消瘦了一截,宽松的白袍挂在身上,简直快要掉了下来。那墨色的长发未着丝毫装饰,只有一根乳白的簪子轻挽。
整个人仿佛要化仙离去,缥缈而疏离。
七哥立在一旁,欲要将他扶起来。
谢子瞻转了个身,又重重对七哥磕了几个响头。七哥猝不及防受了一礼,随即大力拉起他。
“子瞻!”
七哥眼中燃起几分气恼,拧眉望着眼前不悲不喜的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
“七哥,你替子瞻办了丧事,就是有救命之恩。子瞻无以为报,只好……”
“你住嘴!我要的可不是这样报答!”
七哥第一次打断他的话,语气凶戾的厉害。“我是要你好好的活着!”
“你……”
——你要的不就是我么。
谢子瞻嘴唇轻动,没有说出话,只是一言未发地望着他。
这时,忽然从外边进来一位行色匆匆的男子,身材魁梧有力,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
他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大人,上边有要事唤您!恐怕那位……”
七哥闻言表情一变,整个人散发着森冷的气息。是谢子瞻从未见到过的冷漠倨傲,宛若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大人物。
“明日动身。”
“是!”
手下人领命抱拳离去,全程未敢抬头看一眼。
“你要去哪?”
七哥的眼神复杂,掺杂着未散的冷冽肃杀。他定定望着谢子瞻,黑潭翻涌,最终归为了平静。
“帮里出了事,要我去察看。”
谢子瞻听闻,抿唇不语。
“我会在这留几个人帮你,勿忧。”
他心乱如麻,不知自己是因孤单一人心里难受,还是真生了些舍不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响,迟迟嗯了一声。